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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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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5章 秉燭夜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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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文館裡夜色很清晰,但直到回到人聲迴盪的大街上,踏出館門的門檻,裴液才深深吸了口氣,彷彿前一個時辰裡呼吸的都並非能夠供給生命的氣體。

李縹青立在一旁含笑看著他:“你自己硬要進去的。”

裴液沒講話,瞧她一眼,往前邁步了,李縹青在旁邊跟上他。

兩個人走在修文館的院牆下,這個時節牆根的青草冒出了小芽,承著銀澄澄的月光。

“你們真沒吵架啊。”裴液低著頭,小聲道。

李縹青笑:“我們有什麼好吵——因為你啊?”

“……”裴液看著她。

“……好吧,是有一點小小的鬥嘴。”李縹青轉過頭,看向前方,笑道,“不過也都沒有什麼啦,殿下雖然刺我幾句,我也都還給她了——我來的時候都沒想到,你知曉這位殿下最在意的是什麼嗎?”

“什麼?”

“是明劍主。”李縹青笑道,“她當時一說起這個,我都覺得她可愛了。”

少女揹著手踱著步子,笑容仰向夜空:“因為此前她給我發信,都是很智珠在握的樣子。那時候我是有些擔心的——你知曉我為什麼想來見見她嗎,就是因為我想人家那樣一個大公主,看上你小地方來的小子,指不定有什麼別的圖謀……而且我還覺得你說不定受她欺騙和欺負。”

她講完這句話有些不好意思,笑笑:“不過現下我瞧,她還是很在乎你的。”

李縹青一笑起來,眼睛彎如月牙,眸子裡又像綴滿星星,裴液怔怔瞧著她,低頭小聲道:“那個……李西洲跟你講話有過分的地方……她人就那樣,對不住,你別往心裡去。”

“……”李縹青怔了一下,笑容從臉上消失,嘴角下抿成一個很硬的形狀,“你跟我說一下,我就不生別人氣……你,你不用代她跟我道歉啊。”

她清亮的眼睛看著他,聲音很輕。

“……哦。”裴液呆呆應了一聲。不是因為沒聽懂而呆呆的,而是因為聽懂了所以只能呆呆的。

李縹青抿了抿唇,把頭偏了過去。

“你、你別哭。”裴液急道。

李縹青“噗嗤”一下又被氣笑,回過頭來瞪他兩眼:“誰哭啊。”

“……”

修文館的院牆被拋在後面,這條長街沒有商鋪集市,並不繁華,一入夜大多是回館或離館計程車子,挺安靜。

“神京真大啊。”李縹青道。

“是。”

“你記不記得咱們在雁塢見面的時候?”她偏頭

“……我實在沒想到你會在那裡。”裴液怔了怔,想起她“小七”的裝扮,在水幫之間那樣自如,一度他以為她就是在那裡長大。

“我有‘傳心燭’,想讓人家以為我是個什麼樣的人還是很簡單的。”李縹青笑,“那時候我在那裡等了好些天,最後他們說會來個刺客,我也不知道是誰。結果那小船一開過來,我一眼就瞧出你來了。”

“我也是易了容的啊。”

“你那易容只能令沒見過的人認不出你,卻不能騙過熟悉你的人。”

“仙人臺的人給我畫的,還說是精通易容之術。”

“不是人家畫的人的問題。”

“那是誰的問題。”

“你的問題。”

“……我在他畫的時候可沒亂動。”

李縹青抬手打了他一下。

“不是易容時的問題,是易容後的問題。”李縹青漫著步子,聲音也輕飄似夢,“你記得在博望時,我第一回教你畫妝麼?”

“……記得。在長道武館的時候。”

“對呀,那時候我教你畫這個眼妝,結果你笨手笨腳的。”李縹青道,“那時候我就跟你說了,易容要根據不同的情況來偽裝,不能死板,結果你說……”

“我說我行事光明敞亮,用不上這種手段。”

“不錯。”

兩人都笑起來。

“最後我也還是學會了嘛。”裴液頓了一會兒,抿了抿唇,“我沒忘記這個妝,我記得怎麼畫的。”

“哼,剛剛卻不敢說。”李縹青輕笑。

“……”

李縹青似乎也頗懷念那段小城秋日,雖然各懷沉重的恩仇,但兩人都還沒遇見更大的世界,見過的、認識的人都還很少。

前有狼,後有虎,但坐在小屋畫眉的那個清晨,少年少女好像都忘記了別的一切。

“總之,易容可以改換你的容貌、體型,乃至瞳形瞳色,但改變不了你的言語、舉止,還有眼神情緒。”李縹青輕聲道,“而後者,是熟悉你的人不會忘記的事情。”

“……”

“所以你以後若要扮成另一個人,要記得,最重要的不是化妝,而是扮演。”李縹青說著,“平日裡就要仔細去觀察,有的人眼神靈動,有的人眼神浮躁,雖然都是瞳孔遊動,卻是不一樣的。還有的沉穩、有的平淡、有的遲鈍……涉及行為舉止也是同理。面對同一件事,不同的人表現截然不同,你要易容,就得把自己變成一個截然不同的人。”

“而且要徹底、自然。”她補充道。

“……那真是挺難的。”

“當然啊,我早和你說,易容是門功夫極深的學問,雖然不大上得了檯面,但在江湖上也是有師門和秘傳的。”

裴液想了想:“那你這樣功夫做得好,是傳心燭易於觀察他人麼,我當時沒認出你來。”

“……你全是笨!”

“啊?”

“我在你面前又沒掩飾言行,你都認不出我來……還講呢。”

“……”

“大概是我變了挺多吧。”李縹青道,“也不全怪你。”

“……你變得更好了,縹青。”裴液脫口而出。

“嗯?”

“這回見面我是這樣覺得。”裴液道,“你好像什麼事情都會處理了,什麼都懂……一個人操持門派,一定累你良多。”

李縹青笑,臉有點兒微紅:“你別忽然就直愣愣夸人。”

“真的。”

“你也長大很多啊。”李縹青還他一禮,“今日在園子裡應對雲琅,就十分進退有度,不止是熱血直言,而且初具英雄氣概呢。”

“……是麼?”裴液有些不好意思。

“嗯。”李縹青點頭。

裴液笑:“過完年我十八了,咱們都長一歲。”

“你這些天在神京裡都做什麼事啊,我只聽得些傳言。”李縹青漫著步子,兩人走出了修文館這條長街,神京晚間的熱鬧開始迎面而來,遊人紛紛,負劍持扇,燈燭亮成一條長龍。

裴液想了想:“其實也沒做什麼事,十月裡剷除了太平漕幫,十一月進了幻樓、目睹了二天論,十二月打了朱雀門劍賭,然後過了個年,就、就入宮去了。”

“入宮去做什麼啊?”

“……”

“怎麼不講話了?”李縹青笑。

“入宮……幫著殿下誅殺了魚嗣誠,然後就是八水靈境之事,那時候就遇見你了。”裴液道,“你呢縹青,我聽說玉翡山現在欣欣向榮,你後面有什麼打算?”

“你還記不記得那天夜裡在船上,咱們和齊居士、楊少俠他們談彼此志向,我立志要翠羽劍門成為五州第一。”李縹青笑,“你非要我重說,結果我說了個八州第一,你還不滿意,舉著我胳膊說,翠羽劍門要名揚少隴五十州。

“裴液少俠打小就高瞻遠矚,今年說來,北五州里玉翡應是第一了。”

裴液笑:“定志向就得遠大,完不完成以後再說——那時我就瞧你與別人不同,分明比我還小,身陷絕境,卻總能笑得那樣開朗,我就是因此喜歡——因此、因此相信你的。”

“不要亂說話哦裴少俠,當心殿下問你花心之罪。”李縹青偏了偏頭,微笑,“今年秋前,我要聯合北五州大小門派,統攝江湖、收納人才,作為下一步發展之基。今次我進京,就是為了這件事聯絡仙人臺的。”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一定要跟我說,我在神京可以幫你很多事的。”裴液抿了抿唇。

“和你說,不就是和晉陽殿下說嗎。說給裴少俠,裴少俠再去求她啊。”李縹青含笑皺了皺鼻子,“我才不幹這種事。”

“不是,你跟我說,我讓她去辦。”

“……”

“……”

“裴少俠好霸道哦。”

裴液臉微紅:“反正,我又不是全仰仗她,我們又不是那種關係。我神京也有別的朋友,我自己也是鶴檢……你有難處就跟我說好了。以前在博望的時候,我不也常找你幫忙嗎?”

李縹青做出好奇的樣子:“你說什麼關係?”

裴液深吸口氣,瞪她。

少女笑得十分開心。

在遊人之間穿行,也成為遊人中的一對,天色雖晚,時辰卻還早,無論有意無意,兩人都並不急著回到別館。

水涼的風迎面拂過,燈影繁華,到了神京城裡最明亮的一片,乃是西池南岸了。

“比捉月湖大多了啊。”李縹青一撲伏在了欄杆上,望著粼粼的水波,“你就是在這這裡,和顏非卿一起當眾殺了那個摶身宗師啊,連金吾軍列陣喝止都沒停手。”

裴液笑:“你怎麼知曉得那樣清楚——其實要往那邊一些,快到湖心的位置。”

“真威風。這裡也真漂亮,樓臺迭錯,楊柳依依。”李縹青輕嘆,但很快話風一轉,“不過神京的糖葫蘆不好吃,這幾天我在不同地方買了三串,各有各的難吃。”

裴液也倚著欄杆:“神京遊人多,不擔心客流,自然做得敷衍。博望沒那麼多客人,能做一二十年的只有兩三家,那麼誰來做這兩三家,就得看功夫了。”

“裴液少俠說的有理。”

“不過我知曉有個好吃的。”裴液笑,“這裡有家烤鴿好吃,你等著,我去給你買來嘗。”

“好啊。”

李縹青瞧著少年的身影沒入人流,含笑安靜了一會兒,抬起手伸了個懶腰,重新望向了河面。

不多時少年回來了,手裡確實是兩串鮮嫩的冒著熱氣的肉,拿油紙包著。

裴液本意是給她兩串,但少女一定要分他一串,於是兩人一起吃著,伏著欄杆吹著河風。小貓臥在兩人中間,李縹青含笑撥著它的耳朵。

“這裡還是很好玩兒的,以後你夜裡想玩兒的話,來這裡就好了。”兩人望著重重交錯的人影,裴液道,“前面有很多好吃的,綠華臺、楓影臺上往往有開放的詩會劍會,坐進去就能一同聊天。神京的人們都很友好,如今有狄九大人做兆尹,律法也很嚴明——走,我帶你去前面逛逛吧。”

沿著河岸而去,確實越往前,越遊人如織、歡聲笑語,裴液來過這裡許多次,向少女指點著熟悉之所見。

不過下一刻正含笑觀覽的兩人同時一怔,卻是見一個醉眼迷離的錦衣公子一個搖晃到了身前,痴痴地盯著少女:“這位姑娘,咱們從前是不是見過的?”

他將手中扇子瀟灑一攔,身後還跟著一個佩劍的江湖人,四五生的樣子。

裴液先是錯愕,又覺荒誕,下一刻才猛然意識到是話本里的橋段出現在眼前。

錦衣公子醉笑:“這位是你哥哥還是情哥哥……且放他一留,咱們上綠華臺上喝一杯如何?”

李縹青抿了笑,只仰頭看著少年,確實彷彿個無措的妹妹或情妹妹。

這種機會簡直比撞破什麼大人物的陰謀更千載難逢,裴液吸口氣,斂了容顏:“你知曉我是誰嗎?”

錦衣公子怔,又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是誰?”

裴液抬手取出衣下腰牌,垂眸淡聲:“仙人臺鶴檢在此,還敢放肆。”

“……”錦衣公子一愣,然後笑,“誰認識你什麼鶴檢鳥檢,還仙人臺,我還御前侍衛呢!”

他身後的江湖人見這牌子時本來一愣,但下一刻瞧見少年的年輕的面容,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

裴液錯愕,繼而臉色泛紅:“你們鶴檢牌子也不識得,有沒有見識?”

錦衣公子好像也忘了少女,搖頭晃腦:“再給你一回機會,還準備了別的牌子麼?”

裴液怔住,他的身份何其多,每一個都令江湖震動,但這時他最想要的是謝穿堂的那塊捕字牌。

最好是升職之前的。

李縹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將頭倚在了他肩上,樂不可支。

“……”

下一刻少女笑容未斂,依然倚在少年肩上看向兩人,隨手掏出一枚玉牌,溫聲道:“天山庭下,你想看這個嗎?”

錦衣公子又愣,但那江湖人臉已一下慘白了,猛地抬手死死抓住了錦衣公子的胳膊,力道之大令其“嗷”的一聲叫了出來。

少女微笑:“你常幫著這人欺男霸女麼?自己打斷拿劍的手,好好反思一番師門教誨,再將這人拿扇的胳膊折了,回去各自躺兩個月吧,不必殘廢。”

言罷她扯著少年繼續向前而去。

少女忍俊不禁地看著裴液,裴液沉默地看著她,最後輕嘆一聲,悻悻地將鶴檢牌子收回了衣內,還往更深處塞了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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