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身形微微一沉,腳下地面龜裂開來,但卻穩穩站住,而搬山猿那勢在必得的一拳,竟被硬生生擋住,反而震得他自己手臂微微發麻!
“什麼?!”
搬山猿眼中閃過一抹難以置信。
這小子明明只是個練氣士,體魄氣血怎麼可能強橫到這種地步,竟能正面硬接他這頭以力量見長的搬山猿一拳。
陳平安得勢不饒人,卸去衝擊力的瞬間,身形如游魚般貼近,拳、肘、膝、肩……全身各處都化作了最恐怖的殺人利器。
他是醫者,自然知道打哪裡最有效,打哪個穴位最能傷到內臟。
此處只禁術法神通,並不禁勁力氣血。
砰砰砰砰!
竹林之中,悶響聲如同雨點般密集響起。
兩人純粹以體魄氣血貼身肉搏,拳拳到肉,鮮血飛濺,戰鬥風格野蠻而直接。
搬山猿越打越是心驚,搬山猿一族體型龐大,力量恐怖,可在面對陳平安時卻是絲毫佔不到便宜,對方的氣血磅礴程度遠超他的預料。
還有那恐怖的戰鬥技巧和對時機的把握,更是讓他防不勝防,每每出拳,都能夠抑制住他的行動。
兩人從空地打到竹林深處,所過之處,大片大片的竹子被狂暴的力量掃斷。
搬山猿的眉頭越皺越深,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因為他駭然發現,自己不僅無法壓制這個人類少年,甚至在對方愈發純熟凌厲的攻勢下,開始逐漸落入下風。
每一次那詭異的拳勁打進自己的身體裡,都能讓他感受到五臟六腑的陣痛。
陳平安卻是渾然不覺,一拳、兩拳、十拳、百拳……拳勁在搬山猿體內層層疊加、相互激盪、轟然爆發!
“噗!”
搬山猿再也壓制不住翻騰的氣血,猛地噴出一口帶著內臟碎塊的汙血。
劇烈的疼痛和前所未有的憋屈感讓他發出連連怒吼,聲震竹林。
這吼聲,一半是劇痛所致,另一半則是滔天的忿怒與驚懼,再這樣下去,他這頭稱霸一方的搬山猿,今日恐怕真要陰溝裡翻船,被活活打死在這片無名竹林裡。
“小雜種!這是你逼我的!”搬山猿雙目赤紅,徹底瘋狂。
他猛地向後一躍,拉開距離,雙手瘋狂捶打自己胸膛,發出擂鼓般的轟鳴!
一股蠻荒暴戾到極點的恐怖妖氣驟然從他體內爆發出來,沖天而起!
“吼!!!”
伴隨著一聲撕裂蒼穹的咆哮,搬山猿的身軀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膨脹。
皮毛變得更加粗硬如鋼針,肌肉虯結如山巒,獠牙刺破嘴唇,瞬間化作一頭頭頂青天腳踏大地的千丈巨猿法相。
“又被陳平安這小子逼瘋一個……”
小鎮內部,陸沉遙望東南,卻是沒有任何的動作。
就羅素那脾氣,要說陳平安手上沒幾件趁手的寶貝,他是一個字都不會信。
就看這老猿以什麼樣的方式去世了。
這老猿也是,惹誰不好,偏惹陳平安。
齊靜春心腸好不和你一般計較,羅素心眼可不大。
他有預感,假若老猿這次僥倖沒死,來日必定會後悔今日自己的生命力強勁。
“死!”
千丈巨猿仰天怒吼,磨盤大的猩紅眼珠死死鎖定下方如同螻蟻般的陳平安,巨大的拳頭裹挾著毀滅一切的妖風,如同天外隕星般轟然砸下。
施展本體法相,強行衝破此地的禁法規則,無異於與佈下此規則的無上存在正面抗衡,必將引來可怕的反噬,但搬山猿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他此刻只有一個念頭:就算死,也要拉著這小子同歸於盡!
這一拳之威,尚未完全落下,恐怖的風壓已經將整片竹林碾為齏粉,大地劇烈震顫、開裂,整座山頭都在哀鳴,眼看就要被徹底夷平。
遠處,密切關注戰局的寧姚和阮秀看到這毀天滅地的一幕,同時慌了心神。
一股委屈、憤怒、難以置信的感覺湧上心頭。
前者幾乎是本能地,纖纖玉指瞬間點在自己眉心,一股難以言喻的璀璨劍意開始在她周身匯聚,彷彿有什麼恐怖的存在即將甦醒。
另一邊的阮秀,眉心處一團熾烈如驕陽的火雲印記驟然浮現,周圍的溫度急劇飆升,虛空都開始扭曲,她眼中已不見了和陳平安相處時的嬌憨,此刻滿滿都是殺意。
一瞬之間,小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這裡。
廊橋之下,老劍條嗡鳴不止。
藥鋪後院,楊老頭輕咦一聲。
鄉塾之中,齊靜春以手扶額。
鐵匠鋪裡,阮邛握緊了手中的錘子。
大驪藩王宋長鏡眼神銳利如鷹隼。
陸沉撫須的手微微一頓。
李二和鄭大風更是差點跳起來。
然而,就在那巨拳即將徹底落下,將陳平安連同整座山頭一起湮滅的千鈞一髮之際。
“嗡!”
一道無比純粹、無比耀眼的金色神光,毫無徵兆地出現在陳平安身前,瞬間暴漲,化作一尊同樣頂天立地的千丈法相!
這尊法相,身披流光溢彩的玄奧戰甲,面容英俊無儔,威嚴神聖,眉心處一隻豎瞳天眼開合。
手中握著一柄殺氣滔天的三尖兩刃刀,只是靜靜站在那裡,其散發出的煌煌神威,便將搬山猿那暴戾的妖氣徹底壓制了下去。
“什麼!?”搬山猿這傾盡全力的一拳砸在那金色神光之上,竟如同砸中了亙古不滅的神山,反震之力讓他龐大的法相都踉蹌了一下,拳頭更是劇痛無比。
他驚駭地看著這尊突然出現的、神威凜凜的法相,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你又是誰!?敢管我正陽山的閒事!”
只在這一瞬,楊老頭已經從座位上站起,齊靜春張了張嘴,無話可說,陸沉滿臉的疑惑,不知道羅素是什麼時候和這位摻和到一起的。
餘下的,一道道目光從驪珠洞天之外投射而下,目視著這尊神人法相,似乎是在糾結要不要出手。
小鎮巷口,一隻黑貓躍上房頂,瞧著這高大的法相,歪了歪腦袋,不是哥們你誰啊!誰能告訴他這是什麼情況?
那英俊神武的法相沒有答話,在看了一眼搬山老猿猴就開始了朗聲大笑。
笑聲聲如洪鐘,震盪天地。
“猴子好!猴子好啊!”
話音未落,楊戩法相根本不給搬山猿反應的機會,猛地抬腳直接印在千丈巨猿的胸膛之上。
“嘭!!”
一聲悶響,搬山猿那龐大的法相竟被一腳踹得離地飛起,暴射而出。
與此同時,楊戩天眼中射出一道神光,在空中開闢出一個臨時的小洞天入口,搬山猿的法相如同滾地葫蘆般直接被踹了進去。
楊戩一步踏出,也緊隨其後進入那臨時洞天。
洞天之內,規則紊亂,短暫隔絕了外界天道對搬山猿強行施展法相的反噬。
“你究竟是誰!?”搬山猿怒吼,一身罡氣如江河洶湧流轉,拔地而起,腳下一山震顫,魁梧身形化作一道白虹,在高空一個轉折,筆直一線,直撲楊戩。
“我是你爺爺!”
楊戩法相暢快淋漓地吼了一聲,三尖兩刃刀一挑,生生將逼至身前的巨猿挑飛至半空,身形搖晃間出現在巨猿的身前,開山神斧緊隨其後,猛地劈落,砸得巨猿筋骨欲裂,慘嚎著墜落。
見此,楊戩法相似乎覺得法寶用得不過癮,收起兵刃,直接撲上去進行純粹的近身搏殺。
他的拳勁何其兇猛,如同打沙包般將搬山猿的法相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千丈妖軀之上裂紋遍佈,幾乎被打得稀爛,不成形狀。
幾息過後,臨時洞天即將崩潰。
楊戩法相意猶未盡地停手,看著眼前那已經恢復人形,但渾身是血、筋骨盡碎、如同一灘爛泥般癱軟在地,進氣多出氣少的搬山猿,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在這縷神念即將消散之前,楊戩法相轉頭看向一直靜立旁觀面色平靜的陳平安,俊朗的臉上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小傢伙,以後若是還有這種好事記得叫我。”
陳平安乖乖的點了點頭,將另一尊沒有用上的三頭六臂木雕連同重新變化做木雕的楊戩收回納戒之中。
臨時洞天也隨之崩塌,將只剩最後一口氣的搬山猿如同丟垃圾般吐了出來,重重摔在早已化為平地的山林廢墟之中。
寧姚和阮秀看到陳平安安然無恙,以及那慘不忍睹的搬山猿,這才長長鬆了口氣,收斂了各自即將爆發的潛能,互相看了對方一眼,然後齊齊奔向陳平安所在的位置。
小鎮各處,那些關注此地的目光也先後收回,各自都在考慮起羅素和老瞎子之間的關係。
陳平安走到奄奄一息的搬山猿面前,低頭看了一眼,背後劍匣中斬妖一劍飛出。
他將劍置於搬山猿的脖頸處,雙手持劍,重重一壓,就這麼將袁真頁的一顆巨大頭顱割開,然後任其滾落一旁。
道韻流轉間,一位身形縹緲的白衣老者,身形佝僂,站在頭顱旁。
這正是搬山老猿的魂魄。
“一報還一報,此番殺你肉身,是為報你打劉羨陽那一拳,剩下的這條命,就等劉羨陽自己去取。”
陳平安收劍歸匣,看也不看老猿一眼,撐起笑容迎向朝著自己這邊趕來的寧姚阮秀二女。
“就這麼放過他了?”阮秀雙眼通紅,顯然還沒有從剛剛的慌神中回過味來。
“劉羨陽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口氣不讓他出了他估計半夜都睡不著覺。”陳平安調笑著道。
“說的也是。”仔細想了想,好像的確是這樣,阮秀也就不說話了。
陳平安想的很簡單,等劉羨陽境界上來了,讓他自己去報這殺身之仇。
就算打不過也不要緊,這位三眼神君的木雕靈蘊用掉了,不是還有一尊三頭六臂大神的木雕還在嗎,大不了讓他上就是了。
三人說說笑笑的回了鐵匠鋪。
老猿的魂魄看著三人的背影,咬了咬牙,化作一縷青煙朝著小鎮之外飛去。
憑藉他的資質以及正陽山的資源,百年之內重回巔峰不是什麼難事。
陳平安不出手,他倒要看看那個叫劉羨陽的小子怎麼向他復仇。
……
陳平安的藥鋪裡,劉羨陽好像做了一場大夢一般,揉著腦袋起身。
他看著自己身前靠在躺椅上呼呼大睡的陳平安,心中升起玩笑的念頭,準備上去扯一扯椅背,叫陳平安體驗一把夢中飛人的感覺。
誰料才剛剛動了動身子,一股揪心的疼痛就從身上傳來。
他掀開被子一看,只見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的縫痕,就跟蜈蚣似的。
“你大爺的陳平安,就知道你是個庸醫,給我縫這麼醜!這下王朱還怎麼看得上我!”
聽著耳邊響起的中氣十足的吼聲,陳平安這才悠哉悠哉的睜開眼睛,樂道:“得了吧,給你縫出花來也沒用,你真不是師姐的菜,你就放棄吧。”
“切!你自己一個人就佔著兩個大美人,當然這麼說,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飢。”劉羨陽嘟囔了一句,在見到陳平安那愈發危險的眼神後連忙轉移話題道:“那老猿怎麼樣了?”
“已經出鎮了,今早剛走。”陳平安答道。
劉羨陽卻是奇怪:“你就沒去幫我報仇?這不像你啊!我那時候覺得自己快死了,怎麼煽情怎麼來的。”
“你還想怎麼報仇!”
阮邛冷哼了一聲,踏進了平安藥鋪。
“阮師傅!你們怎麼都來了?還有你剛剛說那話是什麼意思?”劉羨陽驚喜地看著跟在阮邛身後的兩個姑娘。
“陳平安為你報仇,可是生生打的那搬山老猿身軀盡碎,只剩下一道魂魄,說是要留給你親自去殺。”寧姚把陳平安擠下躺椅,自己坐了上去。
“好兄弟!就知道你夠義氣!”劉羨陽重重的拍了拍坐過來的陳平安的肩膀,卻是忘了自己有傷在身,一巴掌下去自己先是齜牙咧嘴了起來。
“阮師傅,你們這次過來是有什麼事嗎?”陳平安無語的用勁力幫劉羨陽緩了緩痛意,折回頭來問道。
“小鎮開始趕人了,三天之內,所有外鄉人必須全部撤出小鎮。”阮邛回答道。
聞言,陳平安不由得嘆了口氣。
小鎮的劫數終歸是要到了,齊先生的劫數也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