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在成為人之前,我們的靈體就認識了。”
葉昭鳳的意識輕語,如同微風拂過識海。她的靈體,那團純粹而溫暖的赤金色光芒,如同最親暱的幼獸,輕輕蹭過楚凡那團沉靜深邃的墨色靈光。
並非實體接觸的觸感,而是一種源於靈魂核心最深處的、無法言喻的共鳴與吸引。彷彿兩枚失散億萬載的星辰碎片,在無垠虛空中驟然相遇,彼此的光芒、頻率、乃至存在的本質都在歡呼雀躍,訴說著亙古的熟稔與歸屬。
楚凡的靈光立刻做出了回應,如同最堅實的壁壘,溫柔卻不容置疑地將她的赤金光芒包裹其中。
那感覺,如同被最熟悉的氣息、最信賴的力量全方位地守護著,隔絕了萬世池底殘餘的輪迴迷霧與時空亂流帶來的絲絲縷縷的侵蝕感。他的意念帶著一種穿透輪迴的篤定,在兩人交融的靈光中迴盪:“靈體不滅,這份源自本源的牽掛就永不斷絕。這或許……便是為何,初見你時,目光觸及的剎那,心底便只有一個聲音——護著你,無論你是誰,無論身處何地。”
這意念並非簡單的言語,而是帶著無數世沉澱的本能,刻印在靈核深處的誓言。
當兩道交融的靈光緩緩收斂,重新凝聚成清晰的人形實體時,周身還繚繞著淡淡的、如煙似霧的靈輝。這靈輝並非簡單的殘留光影,而是融合了“靈體輪迴”本源印記後,對脫凡境修為最精純的洗禮與滋養。
葉昭鳳只覺四肢百骸前所未有的輕盈通透,經脈中奔湧的靈力如同被甘泉洗滌,運轉間圓融無礙,沛然莫御,連日來闖蕩萬世池各關帶來的精神疲憊與靈力消耗,竟在這靈霧繚繞中被撫平了大半,只剩下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飽滿與明澈。
就在這份寧靜的餘韻尚未完全散去之時,萬世池底的氛圍驟然一變。先前的喧囂、野性、靜謐或神聖都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肅穆、安寧,甚至帶著淡淡憂傷與永恆慰藉的氣息。濃霧不再是混沌一片,而是變得澄澈、透明,如同濾淨了塵埃的月光。
霧氣中,無聲無息地浮現出無數道模糊卻又清晰可辨的身影。他們並非猙獰可怖的亡靈,而是如同褪色的舊畫,帶著歲月沉澱的溫柔輪廓。
葉昭鳳的心猛地一緊,眼眶瞬間溼潤。
那是她白髮蒼蒼卻眼神睿智如星的啟蒙恩師,老人依舊穿著那身漿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手中似乎還捏著那捲她幼時怎麼也讀不懂的《山河策論》竹簡;那是楚凡的父親,楚老王爺,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剛毅,腰間佩著那把曾令北境十八部聞風喪膽的“鎮嶽”寶刀,此刻他眼中褪去了戰場殺伐的凌厲,只剩下慈父的溫和與期許;還有……那個小小的、如同易碎琉璃般的身影——他們早夭的小女兒!
她穿著離去時那身繡著粉蝶的鵝黃小襖,梳著可愛的雙丫髻,粉雕玉琢的小臉上,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著他們,純真無邪,彷彿從未經歷過病痛的折磨。
「亡靈輪迴」關,沒有審判,沒有質問,只有最深沉的凝視與無言的守護。
“是他們……”葉昭鳳的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哽咽,喉頭像是被什麼堵住。她下意識地伸出手,並非實體,而是靈魂的牽引。那小小的虛影竟也抬起稚嫩的小手,隔著朦朧的霧氣,與她遙遙相觸。
剎那間,一股無比熟悉的、帶著奶香的、屬於嬰兒肌膚的溫軟觸感,無比清晰地傳遞到葉昭鳳的指尖,直抵心房!這絕非幻覺,而是跨越了生死界限的、最真實的羈絆迴響!與此同時,楚老王爺的虛影也微微側身,寬厚的手掌帶著千鈞之力,卻又無比精準地、帶著生前教導他習武時特有的那種沉穩與鼓勵,重重地拍在楚凡的肩頭。
那熟悉的力道,那隔著時空傳來的、無聲的肯定與囑託,讓楚凡挺拔的身軀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震,鼻尖泛起酸澀。
沒有言語。
這些逝去的至親,他們的目光穿透輪迴的迷霧,無聲地訴說著同一個信念:**我們從未真正離開。只是化作清風,化作星辰,化作守護在你們血脈深處的力量,換了一種方式,看著你們前行,護佑著你們的路。**
亡靈的虛影開始變得稀薄、透明,如同晨曦中的薄霧。他們帶著溫和的笑意,身影漸漸消散,化作無數細碎的、閃爍著柔和銀白色光芒的星點。這些星點並未飄散無蹤,而是如同受到大地母親的召喚,輕盈地、無聲地沉降,融入萬世池底那古老而神秘的地脈之中。彷彿他們的存在,最終化作了滋養這片輪迴之地的養分,亦或是迴歸了天地間最本源的迴圈。
就在最後一點星光隱入地脈的剎那,整個萬世池底傳來一陣深沉而悠遠的震動!這震動並非破壞,更像是一扇塵封億萬年的巨門,在確認了歸途後,緩緩開啟時發出的沉重轟鳴。伴隨著震動,前方那原本被重重迷霧籠罩的通道盡頭,驟然爆發出無與倫比的璀璨天光!那光芒如同九天銀河傾瀉而下,純淨、溫暖、充滿勃勃生機,瞬間驅散了池底所有的陰霾與森冷。
光芒之中,甚至隱約傳來了凌霄城那渾厚悠遠的晨鐘之聲,以及市井間百姓隱隱約約的歡語喧鬧,更夾雜著草木破土而出的清新氣息……那是真實人間的召喚!
“好像……真的快出去了。”葉昭鳳望著那幾乎令人睜不開眼的明亮出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是歷經萬險終見曙光的釋然,亦是近鄉情怯的微妙。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掌心那枚來自“草木輪迴”的葉形玉佩,此刻玉佩竟微微發燙,彷彿也感應到了外界真實世界的生機,正與之共鳴。
楚凡的手立刻覆了上來,堅定而溫暖地包裹住她的手。兩人的指尖相觸,脫凡境的靈力如同兩條同源而生的溪流,無需刻意引導,便自然而然地、完美無瑕地交融在一起,形成一股更強大、更圓融的力量洪流。他側過頭,目光穿透耀眼的天光,落在她沾染了輪迴風霜卻依舊清亮如昔的眼眸中,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無論前方還剩多少步,無論歸途是否坦蕩,能與你並肩走過這萬世輪迴路,確認這萬千羈絆……值了。”
楚安剛剛拼盡全力,將一枚珍貴無比的上品靈石狠狠按入陣旗基座的凹槽中,試圖補充光幕消耗的能量。靈石瞬間爆發出刺目的白光,靈力洪流湧入陣旗,暫時穩住了即將崩潰的一角光幕。然而,就在這舊力剛去、新力未生的間隙,異變陡生!
腳下本已搖搖欲墜的巖地,毫無徵兆地發生劇烈傾斜!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巨手在下方猛力拉扯。“不好!地脈又動了!”楚安心頭警兆狂鳴,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他下意識就想後撤穩住身形,但已經晚了!
“轟——嘩啦!”伴隨著令人心悸的巨響,地裂深處不再是噴湧戾氣,而是猛地翻騰起粘稠、滾燙、散發著濃烈血腥惡臭的血色泥漿!這泥漿如同地獄的嘔吐物,其中赫然裹挾著無數慘白、扭曲、大小不一的骨片!
有野獸的,更有人形的!這些汙穢之物彷彿被賦予了邪異的力量,如同活物般,順著禁制光幕被戾氣腐蝕出的縫隙,爭先恐後地向外噴湧、蔓延!更可怕的是,一股源自地脈深處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吸力驟然爆發,如同無形的巨蟒,死死纏住楚安的雙腿,將他猛地拽向那翻湧著血泥骨漿的死亡裂縫!
“呃啊!”楚安悶哼一聲,身體瞬間失控,整個人被拖得向前滑去!堅固的靴底在粗糙的岩石地面上摩擦,發出刺耳欲聾的“滋啦”聲,火星四濺!半個身子已然懸空在深不見底、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地裂之上!下方翻騰的血泥彷彿張開了巨口,那些扭曲的骨片如同利齒,猙獰地向上探伸!
那血泥粘稠得如同未乾的血漿,每一次翻騰都鼓起猙獰的浪頭,腥臭的氣息中混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腐味,彷彿是無數亡魂在其中腐爛發酵。更駭人的是那些骨片——有的還連著焦黑的碎肉,有的關節處殘留著深褐色的血漬,分明是剛從鮮活軀體上剝離不久!它們在血泥中互相碰撞、摩擦,發出“咔啦咔啦”的聲響,像是無數隻手在底下瘋狂抓撓,要將上方的生靈拖入同歸於盡的深淵。
楚安的玄鐵戰靴早已被血泥濺染,靴底的防滑紋路在岩石上犁出深深的溝痕,碎石飛濺中,他死死攥住身旁一根半露的巖柱。那巖柱本就因地脈震動而鬆動,被他這拼死一握,竟發出“咔嚓”的脆響,表層石片簌簌剝落!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股吸力正順著雙腿往上蔓延,像是有無數冰冷的蛇在啃噬經脈,連護體靈光都被扭曲得如同風中殘燭,發出“嗡嗡”的哀鳴。
“滾開!”楚安雙目赤紅,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緊握巖柱的右拳上!拳鋒瞬間爆發出熾烈的金光,竟是將本命靈力與精血相融,硬生生在掌心凝聚出一柄寸許長的金色光刃!他反手一刺,光刃精準地扎入巖柱深處,藉著這剎那的凝滯,左腿猛地向後蹬踏,試圖掙脫那無形巨蟒的纏繞!
然而那吸力驟然暴漲!地裂深處彷彿傳來無數怨毒的嘶吼,血泥翻湧得更加狂暴,竟順著他懸空的衣角向上攀爬!冰冷粘稠的觸感剛一沾身,楚安便覺一股陰寒刺骨的邪氣順著毛孔鑽入,丹田靈力瞬間紊亂,握著光刃的手不由自主地一顫!
“嗤啦——”光刃與巖柱的連線應聲而斷!楚安的身體再次失控,這一次,連那根鬆動的巖柱都被他帶得傾斜,眼看就要一同墜入深淵!
西側陣眼的趙成明看得睚眥欲裂,他左手死死按在陣盤上維持光幕,右手顫抖著探入懷中,摸出一枚通體烏黑、刻滿詭異符文的令牌——那是他壓箱底的“鎮煞符令”,本是用來鎮壓地脈戾氣的最後底牌,此刻卻毫不猶豫地朝著楚安的方向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