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冬帝國曆,第七十二年。
帝都,皇家奧術大學,構裝工程學院的中心廣場上。
午後的陽光,溫暖而和煦,透過那由希洛斯文明技術所協助,建成的巨大的半透明穹頂,灑在一群充滿了朝氣與自信的年輕學徒身上。
他們是帝國最頂尖的天才,也是這個早已進入了黃金時代的偉大國度,最驕傲的未來。
“這個新一代的反重力引擎穩定符文陣列,實在是太複雜了。”
一個名叫里奧的年輕學生,有些煩躁地抓了抓自己那,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頭髮。
“里昂大人的設計,簡直就是反直覺的藝術品。我們的專案組已經連續推算了三個月,才勉強完成了百分之二十的模擬。真不知道當年神皇陛下,在一無所有的情況下,是如何在短短數年內,就建成了晨光號的。”
“得了吧,里奧。”
他身旁一位同樣年輕的女孩,笑著打趣道。
“你不會真的相信,教科書上那些充滿了神話色彩的建國史詩吧?”
“什麼一指傾天,什麼大海讓路,還有那個最誇張的定義混沌……”
“這些聽上去,更像是赫爾曼大主教為了鞏固神權,而編造出來的英雄故事。”
女孩用一種充滿了現代年輕人理性,與批判精神的語氣,說道。
“我承認亞瑟大帝是一位,千年不遇的偉大君主與改革家。但是將他神化到那種程度,就有些太誇張了。”
“他之所以能夠成功,更多的是因為他抓住了,舊王國崩潰的歷史機遇。至於那些神蹟,我想大機率是後世的史官們,為了凸顯他偉人形象的一些,善意的藝術加工吧。”
里奧聽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他雖然是帝國最虔誠的信徒。但他更是一位信奉資料與邏輯的未來工程師。
他也覺得那些,如同神話般的建國史,確實有些不可思議。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卻又溫和的聲音,從他們的身後緩緩響起。
“孩子,你說得對,也不對。”
兩位年輕人轉過頭,看到一位衣著樸素,臉上佈滿了歲月風霜,但一雙眼睛卻依舊無比明亮的老人,正微笑著看著他們。
“老先生,您是?”
里奧禮貌地問道。
“我叫哈尼斯。”
老人緩緩地在他們身旁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一個從南方鄉下來的糟老頭子罷了。今天是來看望我那,剛剛考入你們大學的曾孫女的。”
“哈尼斯……”
里奧總覺得這個姓氏有些耳熟,彷彿在某本關於帝國早期土地改革,相關的歷史文獻腳註裡看到過。
“孩子。”
老哈尼斯沒有在意他的疑惑,他只是抬頭仰望著廣場中央,那座由亞瑟大帝與勝利女神索拉雅,所共同組成的,充滿了神聖美感的雕像,用一種充滿了追憶的語氣,緩緩說道。
“你覺得那些關於陛下的神蹟,是誇張的藝術加工。那是因為你出生在一個,奇蹟早已成為了日常的幸福時代。”
“在你看來那早已貫穿了整個帝國,讓你們可以在三天之內,便從南方來到王都的高速公路,是理所當然的。對嗎?”
“是的,先生。”
里奧點了點頭。
“那是里昂大人所設計,偉大的帝國基建。”
“但在我小時候。”
老哈尼斯的聲音,變得有些悠遠。
“那條路是一條需要走上整整兩個月,而且隨時都有可能,被盜匪割斷喉嚨的泥濘土路。我的祖父就死在了那條路上,僅僅只是為了一袋,早已發黴的黑麥。”
“在你看來,那遍佈帝國,讓你們可以免費學習知識,追求夢想的公立大學,是理所當然的。對嗎?”
“是的,先生。”
女孩也回答道。
“那是陛下所頒佈的,最偉大的《教育法》。”
“但在我小時候。”
老人笑了笑,那笑容卻充滿了苦澀。
“知識是一種,只屬於貴族老爺們的特權。而像我這樣的農夫的孩子,唯一的命運就是重複父輩的命運,一輩子在那片不屬於自己的土地上當牛做馬。”
“我的父親一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在冬天吃上一頓飽飯。至於夢想,那是我們連想都不敢想的詞語。”
“還有,你們現在所信仰的神。”
老人指了指那座巨大的雕像。
“你們向他祈禱。更多的時候是在表達感激。感激他為你們帶來了和平、富足與美好的生活。”
“但在我小時候。”
老人的眼中,閃過一絲深深的恐懼。
“我們向神祈禱,卻只敢獻上我們最卑微的恐懼。我們恐懼祂們,會因為我們的收成不好,而降下瘟疫,恐懼祂們會因為我們的祈禱不夠虔誠,而掀起洪水與天災。”
“孩子。”
老人轉過頭,用一種無比鄭重的眼神,看著早已陷入了沉默的里奧與他的女伴。
“你們之所以會覺得,那些神蹟是誇張的。是因為你們從未親身經歷過,那個沒有神蹟的絕望。”
“我曾親眼見過一位,名叫莉拉的神使大人,用她那如同太陽般溫暖的手,將一個早已被瘟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村莊,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
“我也曾親耳聽過我的祖父,那個當了一輩子農奴的老人,在從一位名叫托馬斯的神使大人手中,接過那份代表著自由與新生的土地契約之時,所發出壓抑了一輩子的嚎啕大哭。”
“對你們這些出生在新時代的天才來說,那些只是被理性的科學與邏輯,所解釋的普通的魔法。”
“但對我們這些,從那個黑暗的舊時代,掙扎著活過來的人來說……”
老哈尼斯緩緩地站起了身。
他學著祖父當年的樣子,向著那座高大的神王雕像,緩緩地鞠了一躬。
“那,就是神蹟。”
“那就是一位真正的神明,對他所庇佑的可憐凡人們,所降下的最慈悲、也最偉大的……”
“救贖。”
說完,老人便在兩位年輕人,那充滿了巨大震撼的目光注視下,緩緩地轉身,向著廣場的另一頭走去。
他的曾孫女,正在那裡向他開心地揮著手。
里奧在原地站了很久。
他再抬起頭望向那座,他每天都會看到無數次,早已習以為常的雕像時。
他的眼中第一次,沒有了任何屬於天才的理性審視。
只剩下一種發自靈魂深處,最純粹的敬佩與感激。
他終於明白了。
他和他這一代人,之所以能夠擁有,去質疑神蹟的權利。
正是因為他們早已生活在了,那位偉大的神王,為他們所親手創造的神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