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替?”
周鶴鳴先發出了疑問的聲音。
且不說玄君儀式能不能頂替之類的,為什麼要陸白去?
“何沐怎麼了?”
陸白並未直接拒絕,而是詢問道。
“借一步說話?”
張道長做了個請的手勢。
“那我去看看?”
陸白看向周鶴鳴。
“我和你一起。”
周鶴鳴頷首。
程霜降默默跟在兩人身後。
他們被帶到了一座遊客禁止入內的偏殿院子裡。
張道長面色凝重,看了眼周圍,才沉聲說道。
“她其實從昨天早上開始就發燒了,本來想著讓她吃點退燒藥撐著,但從昨晚開始,她的症狀變得嚴重起來,剛剛進正殿的時候測了一下體溫,已經39度了。”
“這麼嚴重?為什麼不直接停止儀式?是她自己要求的?”
周鶴鳴皺起眉頭。
何沐對陸白態度惡劣的原因,周鶴鳴其實多少能理解,當然,他並不覺得這遷怒是正確的。
可即便如此,也不應該讓一個生病的女孩子就這麼硬撐著高燒來給大家表演節目。
“玄君儀式有規矩,不能隨意換人,而且符合條件的人留在鶴鳴鄉的也沒有其他人了,除了”
張道長看向陸白。
“為什麼她可以?”
程霜降似乎找到了漏洞,質疑道。
“因為陸白她在七年前曾經擔任過玄君的位置,而且,當時的儀式其實因為,因為意外中斷了,所以理論上,這一次的玄君本來也應該由她擔任,不過我們考慮到上次的情況,沒有告知她。”
張道長有些猶豫,那年的災害,不僅僅只有陸淺去世,九流以及鶴鳴鄉的不少人都因此失去了親人,在很多人心中,那是提都不能提的禁忌。
因此,這次沒有選擇陸白,而是另找了何沐,算是考慮到那些被留下的人的心情。
“玄君必須要二十歲以下的少女,眼下在這鶴鳴鄉的,除了何沐,就是你了,陸白。”
張道長看向陸白。
“你沒必要去。”
周鶴鳴對陸白說道。
且不說這種臨時幫忙本就和陸白無關,不需要勞煩她,再度擔任玄君,在眾人面前招搖,周鶴鳴覺得也不是陸白想要的。
“嗯。”
陸白點了點頭。
“如果何沐不行,那就取消儀式,給大家道個歉。”
程霜降冷冷地說道。
“這怎麼行,先不論我們傳統的問題,這次這麼大的宣傳,來了這麼多遊客,如果中止,那很多人會有大麻煩的。”
張道長抹了抹冷汗。
“我們可以支付報酬,按照全程給,兩萬塊。”
他搬出了金錢誘惑。
別說,還挺多。
“.我能見見何沐嗎?”
陸白沉默片刻,開口詢問。
周鶴鳴聽出來了,陸白這其實算是半答應了。
畢竟抬頭不見低頭見,大家族裡的人多多少少也是街坊鄰居,在居委會也有人,平日裡照顧陸白的父親啊,周鶴鳴的外婆啊,都有出力,多少幫一點兒。
只要何沐不整什麼么蛾子,搞點低情商發言,陸白大人十有八九會替她出場。
“這邊請。”
張道長顯然也是個老油條,聽出了陸白的言下之意。
程霜降看了眼陸白,默然跟著他們。
幾人從偏殿的院子繞過去,從側門進了正殿。
何沐正躺在一側,旁邊好幾個大人來回踱步,神色緊張,雖然周鶴鳴沒實際看過,但他這時候想到了一個非常貼切的比喻:熱鍋上的螞蟻。
牽扯到旅遊局,這麼大的宣發,吸引了這麼多遊客,現在出了岔子,那幾個在機關單位裡工作的,怕是日後要遭了。
因此,他們一看到陸白,就立刻簇擁了上來。
“哎,小白啊,這次只能靠你了!”
“陸白啊,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早知道就聯絡你了,唉,這個老何家的真是不靠譜!”
他們嘰裡呱啦,直到張道長示意,才讓開路。
陸白來到躺著的何沐身邊。
何沐滿臉通紅,眼睛朦朧,顯然已經燒得有點兒意識不清楚了。
她的手邊放著已經拆封的強效退燒藥和止痛藥,顯然吃過一輪了。
還好玄君之前都是坐在轎子上被抬著,也不需要做什麼特別的動作,否則鐵露餡。
不過她還是姑且認出了陸白的。
畢竟也不知道陸白會不會來幫忙,何沐需要依靠藥物保持清醒。
“陸白.”
何沐聲音輕細如蚊。
“對不起,麻煩你了.”
看起來旁邊的大人至少交代過何沐不要亂講話。
“你好好養病。”
陸白應了一聲。
“衣服有多餘的嗎,還有妝容,時間應該來不及了,做最簡單的就好。”
隨即,看向旁邊負責化妝和服飾的兩位小姐姐。
“這、這邊來。”
慌亂的兩人被陸白果斷的氣勢嚇到,戰戰兢兢地帶著她走進了隔壁房間。
周鶴鳴看著離去的陸白,又看了眼程霜降。
“道長,我能參與嗎,就換個你們的衣服,跟著轎子走,我看之前也有些跟隨的。”
他轉頭詢問張道長。
不知道怎麼的,陸白再度成為玄君,總讓周鶴鳴有點兒不太安心,想要陪在她旁邊。
“可以,當然可以。”
張道長這時候應該周鶴鳴說啥他都會答應。
“那我也一起。”
程霜降出聲道。
注意到周鶴鳴的視線,她小心翼翼地開口解釋。
“不然我一個人,不知道去哪。”
“倒也是。”
周鶴鳴點頭,算是接受了程霜降的這個理由。
張道長有點兒疑惑地看了看兩人,還是找人拿來了青灰色的道袍。
這衣服倒是很現代化,直接套上就行,下身是褲子也問題不大。
至於頭髮
周鶴鳴看到,程霜降很熟練地將馬尾解開,然後麻溜地盤起頭髮,很快就紮成了一個丸子頭。
搭配上道袍,倒是真的挺像一位唇紅齒白的小道長的。
周鶴鳴就是個俗家道士了,髮髻都沒有的。
兩人聽張道長說了回去的路線,記住該做什麼。
其實也就是負責舉兩面小旗子,跟著大部隊走就行了。
這時,隔壁房間的門被推開,那兩位化妝師小姐姐帶著陸白走了出來。
周鶴鳴眼前一亮。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玄君一定要二十歲以下的女孩子,但陸白穿著華服,妝容美好的模樣,確實讓周鶴鳴想通了為什麼古人會說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迴雪了。
有這麼漂亮的玄君,誰家妖怪不迷糊啊!
“好看嗎?”
陸白見到周鶴鳴的模樣,微微一笑,還在他面前轉了一圈。
“好看。”
周鶴鳴點點頭。
兩個人之間也不需要什麼花裡胡哨的讚美,一句好看,一眼對視,就勝過千言萬語。
“你們倆這是什麼打扮?”
陸白打量著周鶴鳴與程霜降的道袍。
“這不是陪著你一起淋雨嘛。”
周鶴鳴笑著解釋道。
“嗯哼。”
陸白揚起嘴角。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準備出去了。”
因為這段時間實際上算是玄君在正殿裡接受啟示的時間,所以只有半個小時。
“好。”
陸白看了眼已經睡過去的何沐,隨即,朝著正殿的門外走去。
周鶴鳴看到,在轉身的那一瞬間。
陸白整個人的氣質陡然一變。
從那個開朗陽光的少女,驟然變成了莊嚴肅穆的模樣。
倘若不知情的人在這裡,恐怕會以為這是一位即將踏上火刑架,為了人民與真理慷慨赴死的聖女。
正殿的門開啟。
靠得近的遊客們紛紛發出了驚歎聲。
他們不確定在正殿裡發生了什麼,但先前還憔悴而臉色蒼白的玄君,現在居然有一種聖潔的感覺,他們甚至覺得完全換了個人。
當然,由於妝容問題,再加上大家都是第一次見玄君,所以絕大部分人都沒認出真的換了一個人。
少數隱隱有這種感覺,卻只當做是儀式的設定。
周鶴鳴與程霜降從側門出去,跟著那些抬轎子的人與隨行的道士,倒是完全沒人注意到他們。
雨還在下,而且似乎變大了一些。
有人為陸白撐起了棚子,讓她得以在雨幕中靜靜觀看九流的人演繹的民俗舞蹈。
遊客們並沒有因為落雨而散場,反而越發期待起來。
這麼說有點兒吃人血饅頭,可不少人確實衝著當年的事故才來造訪的。
周鶴鳴之前在道觀等待大部隊上來的間隙裡刷手機,就明顯看到不少自媒體直播或者傳短影片的時候都提到了七年前的事故。
獵奇是大眾的心理,周鶴鳴也沒辦法指責什麼。
他們不是當事人,多麼慘烈的事故對毫無關係的人而言,都只是一串數字罷了。
道觀裡的儀式終於告一段落,陸白坐在轎子上,被眾人抬著,向山下走去。
周鶴鳴與程霜降跟在後面,姑且沾了點兒棚子,沒有淋雨。
“不過,這下大雨還繼續,真不怕重蹈覆轍麼。”
周鶴鳴見雨勢越來越大,嘀咕道。
雖然現在比起七年前,道路已經修得很好,一路上都是柏油馬路,山路也早已開闢,坦坦蕩蕩,但這夏天突如其來的朝著滂沱演變的大雨,實在讓他無法放心下來。
而且。
周鶴鳴看向陸白。
雖然她現在看著宛若端坐高天的聖女,泰山崩於前而巍然不動。
但身為她的戀人,周鶴鳴很清楚。
陸白在害怕。
那精緻的華服之下,少女在微微顫抖。
轟隆——
雲端之上,沉悶的雷霆連綿,忽然的狂風令大雨飛揚,鑽入傘下眾人的衣領間。
陸白很明顯顫動了一下。
應激創傷發作了。
果然不該答應的。
周鶴鳴沒想到雨會下這麼大,而且陸白現在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只能獨自硬撐。
他看了眼陸白,又看向身邊的道士。
“雨太大了,我們是不是先中斷?”
雖然不知道這個道士管不管事,但周鶴鳴總歸說了一句。
“我和張道長說一聲看看。”
這位道士看來是管事的,他掏出手機,發了訊息。
忽然。
周鶴鳴聽到了一聲巨大的響聲。
往前看去,一棵樹倒了下來,正橫亙在路中間,擋住了隊伍。
“臥槽,這麼邪門?”
那位道士一點兒也沒有職業精神,驚呼道。
“不行,下雨讓這邊的泥土變得鬆軟,可能有泥石流的風險,我們得立刻中斷儀式,回道觀。”
周鶴鳴立刻想到了七年前的事故。
這種時候,在高處還是安全不少的。
“我問問張道長。”
“問毛線啊,真等出事了你付得起這個責嗎,這邊還有這麼多遊客呢!”
雨聲很大,周鶴鳴扯著嗓子喊道。
路邊的遊客們已經有些畏懼,紛紛向著山上移動,只有幾個不怕死的自媒體還靠近倒下來的樹木,拍影片直播。
“放下轎子,東西先別管,人先上山去道觀。”
周鶴鳴喊著指揮道。
那些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不該聽他的話。
“張道長回覆了,說暫時回道觀,等雨小了再說。”
先前那位道士收到了回覆。
“走走走,快走!”
周鶴鳴叫道。
轎子被放下來,他立刻來到陸白身邊。
正如他所料,儘管陸白沒有淋雨,可身體卻冰涼,不斷顫抖,緊咬嘴唇,彷彿下一刻就要崩潰。
周鶴鳴摟住了陸白,試圖安撫她的情緒。
程霜降在一旁看了眼雨勢。
“我們快走。”
她說道。
因為沒有傘,護送的隊伍只能冒雨往上爬。
有好心的遊客給他們撐傘,一起朝著道觀的方向移動。
周鶴鳴他們也很幸運,有兩位小姐姐邀請他們躲雨。
“哇,是玄君的小姐姐,好好看。”
她們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還在誇讚陸白。
陸白臉色蒼白地點了點頭,在周鶴鳴的攙扶下爬上階梯。
身上的華服因為沾水變得沉重,步履艱難。
程霜降見狀,扶起了陸白的另一邊。
這時。
前方傳來了一聲驚呼。
周鶴鳴立刻抬頭。
傾盆大雨之中,朦朦朧朧,只能看到不少人在驚叫,躲避。
腳下的,從階梯上流下來的水變得湍急,渾濁,逐漸沒過他們的腳踝。
“靠,泥石流!”
周鶴鳴難得罵了句髒話,接著就看到,渾濁的洪流從階梯上方湧了過來。
不少遊客和道士都被水流衝擊倒下,掙扎著抓身邊一切能抓住的東西,以免被這足以淹沒膝蓋的洪流捲走。
周鶴鳴立刻拽著陸白尋找可以抓住的東西,可道路兩側空空蕩蕩,只有稍遠一些的松樹。
“來。”
洪峰距離他們還有十幾米,但水已經淹到了小腿,周鶴鳴用力拽著陸白,向著一旁的松樹挪去。
他回頭,看到程霜降也有些勉強,便又伸出另一隻手,牢牢抓住程霜降的手腕。
緊接著。
幾乎在他們抵達那棵粗壯的松樹的下一秒,洪流衝了過來。
三人死死地抱著松樹,在周圍人的尖叫之中,一言不發。
洪水不知道持續了多久。
就在周鶴鳴覺得那快淹到自己大腿的水流放緩的下一刻,更強的一道洪峰從山上湧下來。
咔嚓——
樹木被折斷的聲音響起,他看到,隔壁一棵稍微纖細些的松樹被衝倒,歪歪斜斜地向著山下墜去。
咔嚓——
下一刻。
周鶴鳴聽到他們三人懷抱的這棵松樹發出了令人畏懼的聲音。
隨即。
抓緊樹幹的三人。
被渾濁的泥水席捲。
不知道向著何方逐流而去,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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