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爐童子一聽陳光蕊問桃子的事,立刻扭頭看向金爐,“是你買的!快說!”
金爐童子小臉依舊努力端著,回想著說道,
“哦,那桃子……是在集市口碰到個挑擔子賣桃的漢子買的。那人穿著粗布短褂,褲腿還沾著泥,看著就挺樸實本分的一個莊戶人。我看他擔子裡的桃子確實個大飽滿,就全買下了。”
他頓了頓,略帶小心地抬眼問陳光蕊,“怎麼?桃子……可有什麼不妥?”
陳光蕊臉上立刻堆起溫和的笑容,擺擺手,
“無事無事,兩位仙童費心了。只是這桃子實在甘甜可口,我如今雖有個神位,但在凡間待久了,還是惦念這新鮮果子的滋味。”
他看著金爐,目光真誠,“方才聽你說起,那賣桃之人已進城?不知他是往哪個方向去了?我想著再去多買些路上帶著。”
金爐童子見他說得合情合理,那點小小的疑慮也消了,抬手指了指集市旁一條朝山腳下延伸的小道:“喏,就是走那邊來的,他是去城裡賣桃子的,本來就沒多少,桃子都被我給買了,現在應該是沿原路回去了吧。”
“哥,我們得走了。”
旁邊的銀爐童子早就不耐煩了,一聽桃子沒問題,立刻拽金爐的袖子,
“我們要趕緊去高老莊選地!蓋大莊子要緊!那高老莊的老頭以後肯定看見咱們就生氣。”
金爐童子被他一拽,腳步便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但還是回頭看向陳光蕊:“陳道友,你……可要隨我們一同去高老莊?”
哦?這次叫道友了?
陳光蕊微微一笑,婉拒道,“老君旨意讓我在此凡間為官,這軍旅行程自有定數,實難擅離。不過,”
他頓了頓,“你們此行若遇難題,可隨時來軍中尋我。”
金爐童子聞言,小大人似的點了點頭:“嗯,明白了。”
說罷便任由銀爐拉著走了。
陳光蕊似乎想起了什麼,在後面大聲問道,“對了,你們說的那個壓龍山到底住著誰啊?”
只見金爐童子回頭,衝著他做了個鬼臉,什麼都沒有說,跟著銀爐快步離開了。
沒走出多遠,就聽見銀爐童子不滿地抱怨聲,
“你問他跟不跟咱們走幹嘛?又不懂蓋莊子,一個燒火的……”
“閉嘴!”金爐童子沒好氣地反駁,“說了你也不懂!走你的路!”
兩個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向著高老莊的方向,爭吵聲也漸漸遠去。
陳光蕊立刻轉身,按照金爐所指的方向,向山腳下的那條小路奔去,去找那個賣桃的。
自從吃了那枚丹藥,有了神位,陳光蕊感覺自己的力量都增長了很多,不用駕雲飛起,僅僅腳力就比之前快了很多。
果然,沒追多久,便看見前方小路上,一個身著粗布短褂、肩頭搭著條空扁擔的中年漢子正慢悠悠往家走,那褲腿上確實還沾著的泥點。
“老哥留步!”陳光蕊幾步上前,叫住了那果農。
那漢子回頭,見是一個穿著體面的官人,有些侷促地停下,
“官……官人,有何吩咐?”
陳光蕊笑容和煦,
“老哥勿驚。方才在集市上我兒子賣了你家的桃子,那桃兒實在甘脆甜美,令人回味。這不,特地想追上來再買些好的,不知可否?”
果農一聽是生意上門,臉上立刻露出樸實歡喜的笑容,
“哎呦,官人您是個識貨的!行行行!只不過,那桃今天都賣沒了,要是想買,就只能上家裡了。”
他還怕陳光蕊不跟他走,指著不遠處的一個院子,
“家就在前頭不遠,您隨我來就是。我家那棵樹上的桃,不是我自誇,就是比別家的甜!”
兩人一前一後,很快就走到了山坳旁一戶尋常的農家院落前。
推開柴扉,眼前的景象倒讓陳光蕊略感意外。
院中沒有尋常物件,唯有一株枝繁葉茂的桃樹虯結而立,幾乎遮蔽了大半個院子。
此樹樹幹粗壯,樹皮滄桑皸裂,顯然年歲已高。茂密的枝椏上,一顆顆或紅或粉的蜜桃綴滿其間。
樹下放著一張竹製的破舊躺椅,上面歪靠著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雙目渾濁無神,正懶懶地曬著太陽。
那果農介紹道,
“官人您瞧,就這棵!這就是我家的老桃樹。”
他指了指躺椅上的老人,“那是我爺爺。”
接著又帶著點自豪解釋,
“這樹可有來歷了,聽爺爺說,是他年輕時候,從那邊兩界山裡帶回來的老桃樹根,就栽在院裡,一年年長,一年年開花結果……這一算,怕不是得有小百年光景嘍!”
陳光蕊心中微動,目光掃過那老樹,最終落在了那行將就木的老者身上。
他點點頭,從腰間取出一枚沉甸甸的當百大錢,這還是陳安給他留下的,他將大錢遞到果農手中,
“好,好樹結好果。這錢你拿著,煩請為我多摘些頂好頂甜的桃兒來。”
那果農接過那枚鋥亮的當百大錢,眼睛都亮了,笑得合不攏嘴,迭聲道,
“哎喲,謝官人,謝官人,您稍待,稍待,這就去挑最大最紅最脆的桃給官人您摘來!”
說罷,立刻手腳麻利地跑去樹下張羅起來。
而陳光蕊站在院子中,看著這棵大樹。
然後,他緩步走到躺椅旁,在老人身邊的石凳上坐下。他望著老者的臉龐和雙眼,聲音放得很輕,彷彿怕驚醒了什麼,
“老人家,”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這桃樹……真好。聽說,您年輕時候常進兩界山裡頭?”
躺椅上的老人似乎沒聽見,眼皮都沒抬一下,還在桃樹下曬太陽。
那老人,看著年紀已經大了,對於周圍的事物也都沒了興趣,在陽光下安詳的躺著,根本沒有注意到來人,也沒有注意到他在說什麼,
陳光蕊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指向的引導,“那您可還記得,在那邊山裡,有一座山,像是五根手指頭。那石頭縫底下……”
他的話語微微停頓,目光緊鎖老人渾濁的眼睛。“壓著一隻毛臉雷公嘴的猴子?”
那老頭兒聽到“毛臉雷公嘴的猴子”,原本渾濁無神、似睡非睡的眼睛登時就睜開了,那雙老眼裡不再是平日的空茫,而是帶了點活泛的神采。
陳光蕊看到老者的反應,心中一定,知道自己找對人了,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溫和而清晰,“老人家,看來您記得那個猴子?”
“記得……記得!”
老者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追憶的神情開了口,話語也順暢了一些,“老朽小時候……還是個放牛娃子的時候……那山底下就壓著他了。”
他喘了口氣,眼神望向院外光禿禿的山崖方向,彷彿穿透了時空。
“那猴子……嘿,”老者說著,嘴角竟牽動了一下,不知是悲憫還是覺得稀奇,
“我聽他說自己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神通廣大得很,可就是被神通更大的人物給壓住了。模樣麼……當真是尖嘴縮腮一個猴腦瓜,兇巴巴的樣兒,俺爹那會兒就傳話說,離它遠點……”
他嘆了口氣,繼續道,
“可俺那會兒小,哪懂得怕?見它可憐巴巴被石頭壓著,只露個頭,動也動不得,身上都青苔生滿,毛髮也掛上了塵土,俺去放牛路過,就偷偷掰幾個山桃餵它。它也不兇,呲個牙也不知是笑還是哭,那眼珠子直勾勾望著天呢……是個有靈性的……後來……唉,後來俺大了,娶媳婦養家了,再不去山裡放牛了,估摸著……”
老頭兒渾濁的目光看向陳光蕊,“有二、三十年沒見過了。也不知……那猴子還在不在了?只怕老得不像樣子了……”
陳光蕊聽完,心中也感到一絲沉重,好像能理解老人對於當年生活的追憶,他真誠地看著老者,
“老人家,我想去見見這隻猴子。您能帶我去看看它麼?”
“去看它?”老者愣住了,渾濁的眼裡滿是不解。他看著眼前這個穿著官服、氣度不凡的年輕人,不明白他為何要去尋那被鎮壓在山下的石猴。那猴兒還有什麼可看的呢,壓在那裡那麼多年了,不過是個可憐物事罷了。
陳光蕊看懂了他的疑惑,語氣溫和但堅定,“嗯,去看看他。他被壓在那裡……那麼多年了……”
陳光蕊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份實實在在的同情,
“太可憐了。我想去看看他,看看能不能……幫他做些什麼,哪怕只是跟他說說話,你能帶我過去看看麼?”
聽到這話,老者沉默了一下。他那蒼老佈滿皺紋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眼中彷彿映過幾十年前那個被壓在石頭縫裡、只有個腦袋能動彈的猴子。過了好一會兒,他乾癟的嘴唇動了動,“是啊……被壓了一輩子……俺……俺也活了一輩子。”
老者說完,竟真的撐著躺椅的扶手,顫顫巍巍地要站起來了,“走,老骨頭難得還動得了,俺……帶你去見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