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蕊的指尖落在猴頭上,發出“砰!砰!砰!”三下輕響。
這突兀的舉動,讓旁邊正絮叨叨的老漢一下子愣住了!他張著嘴,瞪圓了眼,滿是溝壑的臉上寫滿了震驚與不解,
“哎?官人!你……你這是作甚?你……你咋還動手打它頭啊!”
而被敲打的猴子,那剛剛還在破口大罵、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淹死陳光蕊,此刻也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那潑猴罵到一半的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裡,張開的尖嘴沒有立刻再罵出來,也沒有像先前那樣暴跳如雷。
猴子那雙桀驁的金色眼瞳,此刻猛地一縮,流露出一種極其罕見的
懵!
像是一道天雷毫無徵兆地劈在眼前,連眼神都黯淡了,只剩下短暫的茫然。
不是憤怒,不是驚愕,是懵。
彷彿這簡單的三下敲擊,蘊含著遠超它表面動作的巨大力量。
猴子那顆被壓了六百多年依舊躁動不安的心,第一次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觸動了的神經,某個遙遠的暗示在他靈臺一閃而過。
他像是回想起了極其久遠的事情,那雙收縮的金色眼睛死死盯著陳光蕊,銳利得似乎能穿透皮囊,直接看穿靈魂最深處的秘密。
這一次,他不再是剛才那種“不屑搭理小毛神”的高高在上,而是真正的、全神貫注的審視和思索。
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緊閉著那張雷公嘴,眼神複雜地在陳光蕊臉上來回逡巡,似乎在辨認,在驗證。
陳光蕊無視了老漢的驚惶質問,也無視了猴子那幾乎要穿透靈魂的目光。
他保持著冷靜的俯視姿態,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今日特意來尋大聖,便是心中有三事不明,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又是“三”!
猴子的眼神驟然變得更加銳利,也更加的茫然。
“其一,”陳光蕊微微傾身,彷彿在敘說一件巨大的公案,又像在揭開一道早已結痂卻被掩埋的傷疤,
“蟠桃會那場風波,震動天宇。玉帝王母盛怒,皆因那瑤池蟠桃園,竟平白丟失了大半。”
他故意在此處停頓,目光如炬,緊緊盯著猴子那雙開始劇烈晃動的瞳孔,
“真正丟失了的那些蟠桃,大聖你,究竟吃下去多少顆?”
他沒有用“偷”,用的是“丟失”,然後將“真正丟失”與“大聖你吃下去多少”聯絡了起來。
“你真正吃了其中的多少?”
那“真正”二字,咬得極重。他身體微微前傾,眼神帶著穿透一切的質疑,“為何當時攬賬的時候,說是你吃了那麼多?”
猴子這時候出奇的安靜,不知道聽沒聽陳光蕊說話,而陳光蕊也不管猴子聽沒聽,只是把自己想的給說出來了。
“其二,天庭御馬監‘弼馬溫’一職……在你上天之前,天庭百官序列之中,可有這個品階的官銜?”
“若從未曾有過……大聖你,當初又是從何得知,這弼馬溫是未入流的末等官職?
猴子還是沒有說話。
“這第三嘛.”陳光蕊問出了最後一個,“究竟是誰傳你那一個筋斗十萬八千里的筋斗雲?”
“練得那般純熟,就當真飛不出如來佛祖的一隻手掌心麼?!”
他說完了話,就不再多說,
“呸!!”一直沉默裝死的猴子終於開始了。
他猛地將摳耳朵的手拿開,狠狠啐了一口,那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陳光蕊臉上。
“呔!你這不知死活的小毛神!”猴子的咒罵如同竹筒倒豆子,又快又響,充滿了濃濃的厭惡和趕人走的意圖,
“吃飽了撐的問你孫爺爺這些陳年破事?丟了多少桃關你屁事?爺爺樂意吃多少就吃多少!還有那弼馬溫?爺爺說是末等官兒就是末等,管它之前有沒有!”
“至於筋斗雲?爺爺天生神通,愛怎麼翻就怎麼翻,飛不飛得出那老兒的手掌,是你該打聽的嗎?滾滾滾!帶著你那點破桃子趕緊滾遠點!莫在這裡聒噪,惹得爺爺火起,以後見了你這張臉就罵!”
他的罵聲震耳欲聾,彷彿是驅趕蒼蠅蚊蟲一般。他一邊罵,一邊煩躁地用那隻自由的手臂用力拍打著旁邊的山石。
陳光蕊看到猴子有些生氣,也不再多說什麼。
“老漢,我們走。”他直起身,對驚魂未定的老人說道,語氣平靜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
“唉……唉!”老漢完全被猴子那可怕的反應嚇壞了,又不敢多問,只得踉蹌地跟上陳光蕊,一步三回頭,看著那山石下幾乎要擇人而噬的暴怒猴影。
一直到走出很遠,再也聽不到猴子那壓抑的嘶吼,老漢才忍不住又小聲嘟囔起來:“官人吶,你……你為啥要那樣啊?他多可憐,被壓著本來脾氣就躁,你還……還敲他頭問那些話,看他剛才那樣子,要吃人似的……”
陳光蕊沉默著往前走了一段山路,才淡淡開口,“可憐是真可憐。”
他頓了頓,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山林,投向更深處,“但是他不罵人很久了,不敲他幾下,發一發怒火,我怕他憋得慌。”
老漢聽得似懂非懂,只是搖頭嘆氣。
將老漢安全送回家,陳光蕊拜別了老人。
離開兩界山地界,他立刻駕起雲頭,朝著李靖大軍行進的方向追趕而去。
快到有人煙的村落集鎮時,他才按落雲頭,在附近一個集市上買了匹普通的青驄馬,裝作尋常趕路的樣子。
陳光蕊算計著時間,感覺回來的時間有些早,如果現在就到了李靖的大營裡,還是有些不合常理。
所以陳光蕊騎著馬,在附近的集市上閒逛,看著人來人往,陳光蕊這才有時間梳理一下思緒。
騎在馬上,陳光蕊的臉色卻微微沉了下來。
剛才的情景在他腦海裡回放。
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在那山下,他問的是什麼?是蟠桃園!是天庭禁忌!是弼馬溫!是如來!哪一樁不是震動天地的潑天大事?哪個問題不是足以驚動四方、引動雷霆?
可是……看守呢?巡視的神將呢?
這個時候,這些人應該出來了呀,他們在自己問第一個問題的時候就該出來了,但是人呢?
就算那些高階的天神可能在打盹、或覺得猴子日常罵街無需理會。
但山神呢?土地呢?那些芝麻綠豆大的小官小神,平日裡對仙氣神光最是敏感不過!自己在山下站了那麼久,還動手“敲”了齊天大聖的腦袋!這麼大的動靜,他們怎麼可能一點都沒有察覺?
可為什麼…一點反應都沒有?是發現不了自己,還是……不敢管?不願管?或者是……收到了某種不必管的指令?
這山腳之下,這看似牢固的封印周圍,現在到底是個什麼局面?
陳光蕊很是好奇,不知道當年這些被佈置下來看守猴子的那些神仙,現在是什麼樣子了,還是說,這些人都撤走了?
嗯,還有一個關鍵點要注意。那猴子有火眼金睛,能一眼看穿自己身有神位,這是他的天賦神通。
但其他神仙,尤其是那些品階不高、或者沒特別能力的神官仙吏,未必就能輕易看透自己的底細。
否則之前在大山裡,在五行山下都早該被識破了。
下次再來,需得尋個機會,換個容貌裝扮,或者找個由頭遮掩身份氣息才行。不能再這樣以“陳光蕊”的面目,大咧咧地去接觸這種地方了。
他正細細思量著這兩界山的詭異平靜和自身的安全問題,馬兒馱著他緩緩行到了集市中心,四周人聲嘈雜起來。
原本就熱鬧的集市,突然像是油鍋中滴進去了一滴開水。
就在此時,前方人群忽然一陣騷動,伴隨著幾聲興奮的呼喊,朝著集市西頭湧去:
“快去看啊!袁大師又來算卦了!”
“真的是袁大師?這回我得算算財運!”
“等等我!同去同去!袁大師的卦那可是鐵口直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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