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裡,本該死透的劉四,身子猛地一晃,竟又直挺挺地立了起來。
他手上那半截銅刺順勢一抹,年輕護院的脖子上便多了道細細的血痕。
猝不及防間,那年輕護院猛然一驚,長刀揮舞,還是在劉四胸口又添一道新傷。
只不過,他只能做到這份上了。
年輕護院捂著脖子,血嘩嘩地往外湧,眼裡滿是震駭——他怎會想到,這老東西被一刀穿了胸膛,居然還沒死。
所有人都低估了劉四,這個從礦井深處一路摸爬滾打,到如今掌控了半個南城的男人,的確有一股常人難及的堅忍。
可劉四終究不是祥子,沒有那“一證永證“的能耐,重傷在身,手上的準頭早沒了。
而且畢竟是七十的老頭子,縱是泡了再多金貴湯藥,把皮膜筋骨養得再結實,氣血衰敗卻是擋不住的。
更勿論,他之前受了史誠那一掌,本就重傷難治。
猝然而起,殺掉這個氣血關的年輕護院,已是劉四當下的極限!
——
就在瞧見劉四手中半柄銅刺,那個叫“老張”的護院身形便是一顫,
他手裡寒光乍現,陡地多出兩柄八斬刀來。
這八斬刀模樣怪誕——刀面窄、刀鋒尖,最合適用來近身搏殺,尤其是那微微彎曲的刀柄,對付銅刺這種細長物件,再合適不過。
身為一個九品入門境的武夫,老張的身法快得很,眨眼間就逼近了劉四,
其實方才老張要是直接出刀,說不定還能救下那年輕護院。
但是他選擇出刀的方向——是劉四爺的後背。
寧可犧牲同伴的性命,他也決不能讓劉四這老小子跑了!
不然,誠爺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相比之下,這個已跟他搭夥數年的年輕護院,倒是不甚重要了。
——
“唰唰”
幾聲清脆的破空聲,八斬刀揮舞如風,沒見老張手上有多大動作,劉四後背上已然是血肉模糊。
這位縱橫南區的車把頭哀嚎一聲,剛轉過身,手上那柄銅刺還沒遞出去,就被兩柄八斬刀一卡一扭,“噹啷“一聲飛了出去。
瞧見這一幕,在大槐樹上看熱鬧的祥子愣了一下——沒料到老張這濃眉大眼的,手上功夫倒挺細!
不得不說,這刀法確實地道。
念及於此,祥子卻是微微一笑,身形微一舒展,
樹枝輕輕一顫,樹葉“沙沙“響著,一道黑影輕飄飄落在房頂上,接著便進了白雲街。
手腕一翻,背後兩柄短槍合在一處,成了一把長槍。
槍尖亮得刺眼,在月亮底下泛著幽幽的光。
在【車伕】職業技能的加持下,祥子的腳步輕似飄塵,卻快如閃電,
渾若鬼魅。
——
劉四腳步踉蹌,臉白得像張紙,花白的頭髮在風裡飄著,配上那張嚇人的臉,倒像是瘋魔了一般。
老張刀法熟稔,又年輕力壯。
尤其那兩柄八斬刀,專往他手腕、小臂這些關節處招呼。
沒多大一會兒,劉四就成了個血人。
劉四能倚仗的,不過是湯藥泡出來的結實皮膜,原本他也只是九品入門的功夫,又被那史誠傷得不輕,哪會是張三的對手。
八斬刀猛地一閃,穩穩在他脖子上劃開個大口子——這是致命傷。
但老張十分謹慎,左手刀芒再起,要往劉四爺心口插進去。
恰在此時
一柄大槍破開夜風,朝著他後心扎來。
那槍招看著輕巧,起初連點動靜都沒有,可隨著大槍越逼越近,那股子凌厲勁兒猛地炸開。
得自林俊卿親授的“崩拳”,用於槍招之上,更顯幾分洶湧狂暴。
祥子丹田處,三柱氣血旋轉如飛——槍在人前,人在槍後,在朦朧月光裡扯出一道凌厲至極的線條。
這一下,自然不是為了救劉四,而是要搶在那老張一口氣還沒洩盡的時候動手。
——
聽到後背處的勁風,老張情知不妥,大驚失色,
手上雖說強行收了刀,可胸口那口氣勁哪能一下就憋回去。
面對這狂暴的一槍,張三隻來得及勉強轉身,把八斬刀以一個古怪的角度橫在胸前——
要是有懂行的在旁邊,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八斬刀獨有的招數:卸槍術。
可這回,這往常百試百靈的招數卻失靈了。
老張手腕一齊扭動,卻只讓那柄長槍微微顫了顫。
瞅著月色裡那張漸漸清楚的陌生臉孔,老張心裡頭滿是駭然——這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高手,氣血竟這麼足?
可惜,他沒功夫再吃驚了。
“噗通“一聲悶響。
大槍刺穿了他的胸膛。
祥子手腕一沉,張三整個身子就飛了出去,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悶哼。
——
祥子收了槍,倒是愣了愣。
他壓根沒料到會這麼容易,原本想好的那些後手還沒使出來,這人就敗了?
長槍倒懸,血珠從槍尖一滴一滴往下掉,在泥地上拖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那中年護院的臉上,還帶著掩不住的驚恐——眼前這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模樣的大個子,怎麼會有如此強橫的氣血?
難道是武館來的弟子?
想到這裡,老張心裡頭更是生不出半分反抗的心思。
祥子望著他胸口那嚇人的大洞,嘆氣道:“真搞不懂你們這些入了品的武夫,是咋練的?咋就這麼抗揍?“
那護院還想說些什麼,眼眸卻猛地一凝,手上八斬刀剛提起,便又無力地垂了下去。
槍鋒驀地一閃,已落在老張的胸口,把那顆心臟攪得粉碎。
祥子又看了會兒,才滿意地點點頭——這下,該是死透了吧?
只是,瞅著那張滿是驚懼的臉,祥子忽然嘆了口氣,心裡頭有點後悔:這小子,怕是到死都不曉得自己為啥死的吧?
要是文三在這兒,怕是得顯擺半天,才捨得動手幹掉他。
於是,祥子輕輕抬起頭,對著頭頂那彎月牙,低聲說了句:
“文爺,一路走好。“
“我祥子給你報仇了。“
——
說完這話,祥子慢慢走到劉四跟前。
劉四斜躺在地上,捂著碎裂的胸口,嘴裡湧出大蓬大蓬的鮮血。
夜色下,那陌生來人的面孔漸漸清晰,
這南城的老瘦虎臉上,昏沉眼眸猛地一瞪——他萬沒料到,眼前這個一槍挑翻九品入門武夫的大個子……竟是他?
祥子抱了抱拳,輕聲道:“四爺……好久不見。“
劉四爺眼裡滿是震驚,
忽然,他強撐著坐起來,眼裡閃著點異樣的光:“祥子……你居然還活著,那唐兒呢?“
祥子沒說話,只靜靜望著他脖頸上的傷口——這道由八斬刀破開的傷口太深,血液正汩汩湧出來,吞噬著劉四的生機。
出乎意料,此刻他的心情十分平靜,並沒有太多所謂大仇得報的情緒。
從某種意義上,劉四的死,跟他祥子沒多大關係。
不過是他和李家之間的狗咬狗罷了。
鮮血順著劉四的脖頸漫下去,不多時便溼透了他的衣衫,而他的眼眸卻漸漸黯了下去,眼珠子泛出大片的灰白,
顯然劉四的生命進入了倒計時。
劉四像條野狗似的在地上拖著身子,想站起來,可最終只能頹然跪在那兒。
黃土地上,被拖出一道殷紅的血跡,他身上的寶藍色織錦馬褂被鮮血和泥灰裹著,哪裡看得出半分上午眾人恭賀時的喜慶?
祥子靜靜俯視著他,臉上沒喜沒悲。
劉四拼了最後一口氣昂起頭,聲音顫抖著問:“祥子,唐兒呢?“
跟往常那喜怒不形於色、一肚子心思的劉四爺不同,這會兒這張蒼老的臉上滿是悽惶,
哪還像個從血堆裡爬出來的清風街車把頭,倒像是條孤苦伶仃的老狗。
祥子真沒想到,有朝一日能瞧見劉四爺這番模樣。
人常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此刻,這個從不低頭的老瘦虎,沒問虎妞的死活,也沒求祥子救他,就只一個勁地問那個一手養大的義子在哪兒。
是臨死前幡然醒悟,還是裝模作樣想求憐憫,抑或是出自真心實意,祥子並沒興趣知道。
於是,祥子輕輕開口:“你不配知道。”
這句話,像一柄巨錘,轟在了劉四心口。
他身子彷彿一下子被抽乾了力氣,“噗通“一聲癱在地上。
他的眼前,是一彎皎潔的月。
月光如洗,覆在他身上。
這個從礦工一步步爬上來,狠了一輩子,最終掌控了半個南城的老瘦虎,臨死這一刻,嘴角反倒牽起一抹笑。
那笑裡有幾分苦澀,幾分五味雜陳,又似有幾分釋懷。
然後,緩緩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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