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晶晶的話不光讓貝微微愣在當場。
就連正在埋頭乾飯的楊牧野也抬起頭。
“你意思她只是在咱們學校食堂打工,利用休息時間去旁聽一些感興趣的課程?”
貝微微說完又補了一句:
“她沒考上大學啊?”
“考上了,但是家裡不讓她讀。”
喬晶晶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房學姐老家是在一個偏遠山村,去年考上了咱們學校的工商管理專業。”
聽到這兒,貝微微忍不住用手肘捅了一下身旁的楊牧野。
跟你一個專業。
而此刻楊牧野心裡想的卻是,工商管理不愧是“天坑”專業。
管理學有沒有真東西?
有!
但那些知識對於普通人來說一輩子都用不上。
尤其是家庭困難、底層出身的學生報這個專業,大學四年除了能混個文憑,其他真沒什麼用。
“然後呢?”貝微微好奇問道。
“家裡沒錢供她上大學,她媽媽把她錄取通知書給撕了,還把她關在家裡,最後開學一個多月了,她才在爺爺的幫助下跑了出來。”
喬晶晶瞥了一眼還在打菜視窗繼續忙碌的房似錦,繼續說道:
“好不容易來到學校,可教務處老師卻說她逾期報到,已經將其視為自動放棄入學資格處理。”
貝微微聽完很生氣:“教務處怎麼能這樣,太不通人情了。”
喬晶晶無奈地解釋道,不光是東大,基本所有的高校都有規定。
逾期不報到又不向學校主動請假說明情況,視為自動放棄入學資格。
而且教務處的老師曾給房似錦家裡打電話,其母親也明確表示放棄入學。
“可是遇到這種情況,不應該特事特辦嗎?她這個屬於被家裡限制人身自由,應該屬於不可抗力的正當事由吧?”
“她怎麼證明自己被關在家裡?報警,然後讓警察去抓自己父母?”
看著瞪大眼睛的貝微微,喬晶晶聳了聳肩:“我當初也問了跟你一樣的問題,這是房學姐的原話。”
即便如此,貝微微還是非常不理解。
母親都已經這樣對房似錦,為什麼不報警?
“所以魯迅才說,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喬晶晶總結似的來了一句。
貝微微想要轉頭去看正在打菜視窗裡忙碌的房似錦,卻被喬晶晶出聲叫住。
萬一被房似錦發現,多尷尬?
之前房似錦特意囑咐過,讓喬晶晶不要跟別人亂說。
見狀,貝微微只好用手肘又捅了捅一旁的楊牧野。
“楊總,這位房學姐身世這麼可憐,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幫幫她?”
“沒有。”
楊牧野回答得直截了當。
首先,東大教務處的做法並沒有什麼問題。
逾期未報到視作自動放棄入學是教育部統一規定的。
再者,事情已經過去一年多,學校也幫房似錦安排了一份在食堂的工作,工資雖然不高,但包吃包住。
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就算退一萬步,房似錦能夠復學,大學四年讀完文憑是有了,可也要因此背上了幾萬塊的助學貸款。
在魔都這種大城市,說實話沒有原生家庭託舉,光憑個人努力真的很難立足。
更不要說越往後,學歷越發貶值。
房似錦這種情況,還不如等到畢業年齡到了後去辦一張假證,然後去找一份不怎麼會認真卡學歷的工作。
比如說銷售之類的。
反正房似錦確實在大學裡待過,還聽過課,一般不會露餡。
當然了,這也屬於餿主意的範疇。
楊牧野只是在心裡這麼想,壓根就沒打算在喬晶晶、貝微微面前提起。
吃完午飯,楊牧野回公寓午休,在小區門口遇到了胡一菲。
一起坐電梯上樓時,楊牧野隨口問起了房似錦的事。
“房似錦?”
胡一菲愣了一下。
“你說的是房四井吧?好像是說她在家裡是第四個孩子,然後家裡又有口井,所以才取了這個名字。”
“是嗎?”
楊牧野表情可能上去雖然很震驚,但心裡反而覺得這才合理。
一個窮得寧肯撕掉錄取通知書不讓女兒去讀書的山村家庭,怎麼可能給女兒取房似錦這樣的名字。
胡一菲聳了聳肩:“如果我家裡給我取了這麼一個名字,我上了大學也會想法改名的。”
雖然名字是假的,但房似錦的事情是真的。
“教務處也沒有辦法,因為學校規定就是這樣。”
胡一菲說著悄悄看了楊牧野一眼。
畢竟不是誰都能像楊牧野這樣,開學都一個多月了還能以交流生的身份入學。
“像房似錦這種情況,學校當時給她的建議復讀重考,為此教務處的老師還幫她申請到在學校食堂半工半讀的機會,但不知道什麼原因,她今年並沒有參加高考。”
說到這兒,胡一菲突然想起來。
楊牧野不是要讓劉文靜直播複習高考嗎?
反正都是給作業幫打廣告,為什麼不讓房似錦也一起來試試?
同樣是被原生家庭坑害,房似錦這身世跟被母親逼著改高考志願的蘇明玉,還有被家裡逼著嫁人的劉文靜也算是同命相憐了。
楊牧野心裡其實很想吐槽胡一菲的這個提議。
劉文靜、蘇明玉再加一個房似錦,這哪裡還是高考複習直播間,乾脆直接改名叫做高考比慘直播間得了。
可是見胡一菲一臉熱忱的模樣,楊牧野最終還是打消了潑冷水的想法。
“可以,如果房似錦願意再參加一次高考的話,作業幫可以給她提供這個機會。”
胡一菲是個急性子,得知楊牧野下午沒課後,當即拉著楊牧野返回學校食堂來找房似錦。
兩人到食堂時已經是中午一點多,吃飯的學生已經基本走光,只剩下幾位食堂員工正在拖地、擦桌子。
房似錦也在其中。
胡一菲徑直走了過來。
聽到腳步聲,房似錦抬起頭。
胡一菲是今年考上研究生才到教務處擔任助管,房似錦並不認識她。
正要開口問胡一菲有什麼事。
胡一菲的聲音先響了起來。
“你是房似錦吧?”
沒等房似錦從愣神中回過神來,胡一菲直接把手遞了過來。
“你好,我是教務處的助管胡一菲。”
房似錦臉色跟著變了變,急忙脫下手套,把手遞了過來。
“小胡老師,你好!”
語氣很客氣,甚至還帶著一點點緊張。
她現在這個工作,就是教務處向學校申請的,雖然當時沒說可以做幾年,但當時教務處老師是希望她可以半工半讀,重新參加高考。
該不會是她今年沒有參加高考,教務處派胡一菲來興師問罪了吧?
“你別緊張,我就是來找你瞭解一下情況……你現在有空嗎?”
“我馬上就打掃好了,小胡老師你稍等一下啊。”
房似錦說著就重新戴上手套,開始賣力擦起桌子來。
趁此機會,也讓自己冷靜一下。
胡一菲就在旁邊找了一個位子坐下,順便把楊牧野也喊了過來。
很快,其他打掃衛生的食堂員工都走了。
房似錦也摘下手套和圍裙,朝胡一菲、楊牧野坐這一桌走了過來。
“小胡老師,讓你久等了。”
“沒事,坐下我們慢慢說。”
房似錦在胡一菲對面坐下,同時悄悄瞥了一眼坐在胡一菲身旁的楊牧野。
完了心頭一驚。
怎麼是他啊!
就因為下錯卡,這男生就跑去教務處投訴,這也太小心眼了吧?
等一下,不對——
就算是要投訴,也應該是去學校後產集團,不應該去教務處啊。
正胡思亂想著,對面胡一菲的聲音響了起來。
“小房,是這樣的,之前教務處老師不是建議你重新參加高考嗎?怎麼,你今年沒參加?”
房似錦遲疑片刻後,抬起頭。
“小胡老師,我不想再考了。”
不考了?
胡一菲愣住。
“為什麼啊?”她立即追問道。
“因為——”
房似錦欲言又止。
“是因為家裡阻撓,不讓你報名嗎?”
胡一菲又問。
房似錦眼中閃過一抹猶豫掙扎。
儘管確實有這方面的因素,但實際上如果她真鐵了心要報名參加高考的話,是可以有辦法瞞著家裡不讓他們知道的。
直到現在,家裡都一直以為她是跑出來打工。
房似錦這一年來攢下的工資,悄悄往家裡寄了幾次錢。
這錢是寄給爺爺的。
當初要不是爺爺護著,房似錦生下來就會被母親扔進井裡。
父母要的是男孩,女孩多養一個對家裡都是負擔。
要不是有爺爺一力堅持,房似錦連高中都沒機會念。
最終,房似錦咬牙說出真相。
“是我怎麼不想再考了。”
啊?
胡一菲大感意外。
自己剛說服楊牧野同意“贊助”房似錦高考,結果房似錦不考了?
“小房同學,你為什麼不考了?是因為複習時間不夠,還是擔心考上以後的學費,這個其實你不用擔心的,因為學校——”
“小胡老師,我知道你和教務處的老師們都是真心想要幫我,我這裡也跟你說句實話吧。”
房似錦像是下了某種巨大的決心,抬頭看著滿臉錯愕的胡一菲。
“我在學校食堂打工這一年,也利用休息時間去旁聽了部分課程,我不知道其他專業是什麼情況,但經管類專業給我的感覺,課堂上學的這些知識,畢業後真的能用上嗎?”
胡一菲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作為馬哲專業的研究生,胡一菲本來是應該最擅長做思想工作的,可面前房似錦卻把她給整不會了。
本來現在的大學專業課程,尤其是文科專業就跟社會脫節嚴重。
連胡一菲自己大四那會兒都很迷茫,除了繼續往上讀研考博,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總不能告訴房似錦,大學四年讀完好歹能夠混個文憑。
而文憑又是步入社會找工作的敲門磚。
這話對於那些正常考進大學裡學生還說得過去,但對房似錦這種情況特殊的學生,真的值得再浪費一年時間複習高考,去博一個越來越貶值的文憑和不確定的未來麼?
“我承認大學裡的課程確實對將來工作沒多大用,但找工作的時候文憑是一道門檻,你跨不過這道門檻,以後就會失去很多機會。”
胡一菲想了半天,才想出這麼兩句。
房似錦回答很乾脆,她打算繼續留在學校半工半讀,找一些自己感興趣的課程去旁聽“充電”。
過兩年離開學校,可以去做那種對學歷要求不是很高的工作。
無非就是辛苦一點。
反正從小到大,她都是這樣“苦”過來的。
就在胡一菲詞窮之際,一旁正在玩手機的楊牧野忽然起頭。
“房學姐,如果我猜得沒錯,你不是不想要文憑,而是準備透過其他方式搞一個文憑吧?”
此言一出,胡一菲和房似錦同時呆住。
胡一菲是沒聽懂楊牧野這話什麼意思。
另外的方式搞一個文憑。
成人自考嗎?
那種文憑找工作時根本沒用人單位認好吧。
房似錦則是瞪大眼睛,滿臉難以置信。
她確實打算讓透過另外一種方式獲得文憑,但不是成人自考。
而是直接買一個……假證!
這法子還是房似錦上學期在視窗打菜時,無意中聽兩個男生聊起來才知道。
那兩個男生應該是大四了,掛科重修沒過,學分不夠,拿不到畢業證。
其中一個男生就想到買假證,至少能把家裡那關先糊弄過去。
用人單位可能還會去查畢業證真假,但家長肯定不會特意去查的。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房似錦受此啟發,覺得自己與其重新高考,不如買個假證。
因為有些用人單位確實不怎麼會去特意地查畢業證真假。
尤其是那些直接到學校裡招人的公司。
這個辦法唯一的弊端就是還需要在學校裡多待兩年。
必須得等到身份證上的年齡達到正常畢業的年齡,辦的假證才不容易被揭穿。
房似錦雖然悄悄打電話諮詢過辦假證的人,但從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這個打算。
可這些楊牧野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你上輩子就這麼操作的,最後還被自己最信任的上司以此作為要挾。
看著滿臉震驚的房似錦,楊牧野心裡默默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