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傢伙。”
虎哥的聲音裡，充滿了不屑和嘲弄。
“挺有種啊？”
“都這把年紀了，還學人家英雄救美......哦不，英雄救慫包？”
“我勸你別多管閒事。”
“這事兒，跟你沒關係。”
諸星團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他只是平靜地抬起頭，迎著虎哥的目光。
那雙渾濁的眼睛裡，沉澱著歲月和星辰。
“年輕人。”
諸星團緩緩開口，聲音蒼老而沉穩。
“得饒人處且饒人。”
“這裡說實話，不關我我老同志的.......”
他似乎是想勸說對方几句，然後說這裡不管自己的事。
可虎哥，顯然不是來聽他上課的。
諸星團的話，還沒說完。
“啪！！！”
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聲，毫無徵兆地在寂靜的維修店內炸響！
時間，彷彿停滯了一秒。
吳憂的瞳孔，瞬間收縮到了極致！
他看見了。
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了。
虎哥那隻蒲扇般的大手，裹挾著惡風，狠狠地抽在了諸星團的臉上！
諸星團的腦袋，被這股巨力打得猛地向一側偏去。
烏黑的頭髮，在空中凌亂地甩動。
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浮現出了一個清晰的、鮮紅的五指印！
“操！”
虎哥甩了甩自己打得有些發麻的手掌，往地上啐了一口濃痰。
他用一種極度輕蔑的眼神，看著被打偏了頭，一動不動的諸星團。
“老東西！”
“跟你說話呢，你他媽跟我裝什麼深沉？！”
“給你臉了是吧？！”
“還他媽年輕人？我年輕你媽了個逼！”
虎哥那句汙言穢語，如同最後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蕩起的，不是漣漪。
是死寂。
徹徹底底的死寂。
之前還跟著起鬨的黃毛和唐老鴨，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們張著嘴，像是兩隻被人掐住脖子的雞，發不出半點聲音。
周遭的空氣，在這一瞬間，彷彿被抽乾了。
變得粘稠，凝固。
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時間，停止了。
空間，扭曲了。
吳憂的大腦，在這一刻徹底化為了一片空白。
他瞪大了雙眼。
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裡爆裂出來！
他看到了什麼？
他他媽的，到底看到了什麼？！
我嘞個騷剛啊！
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有人.......
有人給了諸星團一個大逼兜？！
吳憂的思維，如同生鏽的齒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艱難地轉動著。
他的目光，死死地釘在虎哥那隻還懸在半空，微微發紅的手掌上。
然後，又機械地轉向了身前那個依舊低垂著頭顱的身影。
諸星團。
賽文奧特曼。
那個在光之國也是響噹噹的硬漢！
宇宙奧特警備隊的魔鬼隊長！
手持冰斧，頭頂光束，精通各種格鬥術，能把怪獸當皮球踢的超級猛男！
一個讓無數宇宙侵略者聞風喪膽，聽到他名字都要尿褲子的存在！
這傢伙.......
被打了？
被一個地球上的，滿口黃牙，一身橫肉，連普通話都說不標準的地痞流氓.......
給扇了？！
這一刻，吳憂的世界觀，崩塌了。
碎得比腳下的水泥地還徹底。
虎哥。
這個名字在吳憂的腦海裡，瞬間被鍍上了一層傳說的光輝。
他的人，確實像他的名字一樣。
虎！
太他媽虎了！
這簡直就是地球人類史上的一個里程碑！
一個壯舉！
雖然虎哥沒有開過帶後視鏡的坦克。
雖然虎哥不懂黑哥們的語言。
雖然虎哥沒從高樓上跳下去過。
雖然虎哥還沒死過。
但是！
他扇過諸星團啊！
這是何等的榮耀？！
這是何等的臥槽？！
放眼整個宇宙，有幾個反派敢這麼幹？
貝利亞見了要遞煙！
安培拉星人見了得喊哥！
託雷基亞都得給他點個贊！
這事兒要是傳出去，虎哥的名字，足以在M78星雲的黑名單上，名列前茅！
不！
是直接登頂！
吳憂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他感覺自己不是在見證一場尋釁滋事。
他是在見證歷史！
一段註定要被載入史冊，雖然可能只有他一個觀眾的，黑暗歷史！
那個一直被他死死抓住的，諸星團的胳膊，此刻紋絲不動。
像是一截枯死的樹幹。
吳憂的手，卻開始不自覺地顫抖。
他默默地，一點一點地，鬆開了自己的手指。
就像是在拆除一顆定時炸彈的引信，動作輕柔到了極點。
他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他怕。
他怕驚擾了身前這座.......即將噴發的火山！
吳憂悄悄地側過身子，用眼角的餘光，小心翼翼地瞥向諸星團的臉。
只一眼。
他渾身的血液，都涼了半截。
那個五指印。
鮮紅。
刺眼。
在他那張佈滿風霜的側臉上，迅速地腫脹起來。
如同一個屈辱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上面。
完了。
吳憂腦子裡只剩下這兩個字。
芭比Q了。
這下是徹底玩兒犢子了。
之前他對虎哥的害怕，九分是裝的，一分是演的。
目的就是為了逼諸星團出手，上演一出奧特曼暴打小混混的英雄戲碼。
可現在.......
他是真的怕了！
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他怕的不是虎哥。
他怕的，是身邊這個沉默的，連呼吸聲都消失了的老人！
他怕自己這個“人類”的身份，已經不足以成為護身符了。
他甚至在想，自己現在讓虎哥跪地求饒，還來不來得及？
讓虎哥趕緊跑！
跑得越遠越好！
最好能連夜買站票逃離地球！
“老.......老東西！看你媽呢！”
虎哥似乎也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勁。
但他混了這麼多年，靠的就是一個“橫”字。
他絕不能在一個老頭子面前露怯。
他強撐著氣勢，又罵了一句。
然而，這一句，卻像是點燃了引線。
吳憂看見了。
諸星團的身體，開始輕微地，無法抑制地.......
顫抖。
那不是因為害怕。
更不是因為疼痛。
那是一種力量積蓄到極限，肌肉纖維都在瘋狂痙攣的徵兆！
完了完了完了！
吳憂心裡警鈴大作，瘋狂哀嚎！
這小小的維修店，扛得住一個奧特曼嗎？！
自己會不會被戰鬥的餘波給震死？！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
預想中的紅光沒有出現。
那副經典的紅框眼鏡，並沒有被諸星團給掏出來。
也還好，虎哥扇的是七爺不是北斗......
諸星團只是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他的頭。
他的動作，像是一臺生鏽的機器，每一個角度的轉動，都帶著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那雙原本渾濁的眼睛，此刻，已經沒有了半點老態。
裡面沒有憤怒的火焰。
也沒有滔天的殺意。
有的，只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黑暗。
彷彿宇宙的盡頭，星辰寂滅後的虛空。
被那雙眼睛盯著，虎哥心頭猛地一跳！
一股沒來由的寒意，從他的尾椎骨，一路竄上了天靈蓋！
他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就在這時。
諸星團開口了。
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像是從地獄深處傳來。
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我.......”
他停頓了一下，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彷彿在與身體裡某個恐怖的野獸做著殊死搏鬥。
“熱.......愛.......人.......類.......”
這句本該充滿光與希望的臺詞。
此刻，從他嘴裡說出來，卻帶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
絕望。
和壓抑。
他像是在說服自己。
像是在給自己念著一道最後的緊箍咒！
他被打了。
被他發誓要用生命守護的人類，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他還在忍。
這個活了幾萬年的老戰士，這個見證了無數文明興衰的宇宙警備隊隊員。
他還在用自己最後的理智，恪守著那條光之國的鐵律。
吳憂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
這道防線，快要崩潰了。
吳憂清晰地感覺到，諸星團身上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已經繃到了極限。
下一秒，就會“啪”的一聲，徹底斷裂！
到那時候，別說這家小小的維修店，恐怕方圓十里之內，今日雞犬不寧啊！
到時候諸星團跑路了，自己再被逮進去了。
那找誰說理去啊！
不行！
絕對不行！
吳憂的求生欲，在這一刻，飆升到了頂點！
他顧不上害怕了。
他現在只想當一個和事佬，一個救世主！
拯救虎哥，就是拯救自己！
“虎……虎哥！”
吳憂臉上硬生生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都帶著顫音。
“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裡能撐船！別跟一個……一個老人家一般見識嘛！”
他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給虎哥使眼色。
那眼神裡的含義極其豐富。
‘哥！親哥！算我求你了！快跑！’
‘你眼前的不是老頭，是核彈啊！’
‘再不走，你們都得被超度了！’
然而，虎哥顯然沒有接收到他那複雜的腦電波。
他只當吳憂是慫了，是在替這個老東西求饒。
“哈？”
虎哥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身後的黃毛和唐老鴨也跟著鬨笑起來。
“你他媽是不是腦子壞了？給他求情？”
“現在知道怕了？晚了！”
虎哥的囂張氣焰，在吳憂的“示弱”下，瞬間又燃燒了起來。
他壓根沒注意到，身前那個老人眼中的黑暗，已經濃稠得快要溢位來了。
他只看到了諸星團嘴唇的翕動。
那句“我熱愛人類”的呢喃，聲音雖小，卻像蒼蠅一樣在他耳邊嗡嗡作響，讓他心煩意亂。
“這老瘸子嘟嘟囔囔什麼呢？”
黃毛尖著嗓子，往前湊了一步，模仿著老年人含糊不清的口吻，怪聲怪氣地說道：“我……我熱愛……人類？”
“哈哈哈哈！”
唐老鴨笑得前仰後合，拍著黃毛的肩膀。
“我看他是被打傻了！虎哥，這老東西在唸經咒你呢！”
一句“咒你”，徹底點燃了虎哥的怒火。
“操！”
虎哥一口濃痰吐在地上，凶神惡煞地指著諸星團的鼻子。
“還他媽敢咒我？”
“老子今天心情好，給你個機會！”
“給虎哥磕一個！就現在！磕響了，讓你滾蛋！”
“老不死的死瘸子，別在這礙你虎哥的眼！”
完了。
當“死瘸子”這三個字從虎哥嘴裡蹦出來的時候。
吳憂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周圍的空氣，溫度驟降！
一股刺骨的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看見了。
諸星團那不住呢喃著“我熱愛人類”的話語，陡然僵直！
像是被人按下了暫停鍵的錄音機。
一切聲音，戛然而止。
他那輕微顫抖的身體，也瞬間凝固。
像一尊風化的石像。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可怕的死寂。
諸星團緩緩抬起眼皮。
他那雙冰冷到沒有一絲情感的眸子，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正視著虎哥。
那眼神裡，沒有了憤怒。
沒有了掙扎。
沒有了壓抑。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
吳憂無法理解的，混雜著茫然與不可置信的情緒。
他在看虎哥。
就像是在看一種顛覆了他數萬年認知的，前所未見的，宇宙奇行種。
這個星球的人類……
都這麼勇的麼？
他為了守護這個種族，戰鬥了幾萬年。
身上留下的傷疤，比見過的星星還多。
他見過為了權力自相殘殺的文明。
也見過因為傲慢走向毀滅的種族。
但他從未見過。
從未見過有哪個碳基生物，敢指著賽文奧特曼的鼻子，罵他死瘸子，讓他下跪的！
這是一種怎樣的精神？
這是一種怎樣的魄力？
貝利亞來了都得沉默！
安培拉星人見了也得流淚！
虎哥的行為，已經超出了“挑釁”的範疇。
這是一種……行為藝術！
一種足以載入宇宙暗物質黑歷史的，自殺式行為藝術！
“瞅你媽呢！”
虎哥被諸星團那詭異的眼神看得心裡發毛。
那感覺，就像自己是一隻被剝光了毛的猴子，被放在瞭解剖臺上，供人研究。
這種感覺讓他很不爽！
非常不爽！
為了掩飾內心的那一點點不安，他選擇了最直接，也是最愚蠢的方式。
暴力！
“瞅你虎哥是吧？”
“巴掌沒吃夠啊！”
虎哥怒吼一聲，再次揚起了他那蒲扇般的大手！
這一巴掌，他用上了全身的力氣！
手掌帶著惡風，捲起吳憂額前的劉海，朝著諸星團另一邊完好的臉頰，狠狠地扇了過去！
吳憂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他已經能預見到，血濺當場的畫面了。
不是虎哥的血。
是他自己的。
被戰鬥餘波震碎的血。
然而……
預想中的巨響沒有傳來。
“啪！”
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
但不是打在臉上的聲音。
吳憂猛地睜開眼！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定格。
虎哥那隻揮出去的手掌，停在了半空中。
距離諸星團的臉頰，只有不到三厘米。
再也無法寸進。
一隻手。
一隻佈滿老繭，青筋虯結的手，如同最堅固的鐵鉗，死死地抓住了虎哥那肥碩的手腕！
是諸星團的手！
他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