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今鶴離校之前想起了林京川下午的兩場決賽,仔細吩咐,“別錯過時間了,注意保護好腳,中午不要吃什麼垃圾食品。兩場比賽之間記得好好休息。”
林京川雙手環胸,好整以暇,“不如你別走了。”
奚今鶴立馬轉過了身對姜知節道,“我們走吧。”
離去的背影冷酷無情,連頭也沒回一下。
兩人走到校門口,等著各自的司機來接。
奚今鶴更是開始堂而皇之地玩起手機。
姜知節站在一側,揹著手仰頭望了望湛藍的天,又看見秋風吹得落葉簌簌。似乎是想了很久,但又好像只是一瞬。
她說:“謝謝你今鶴。”
奚今鶴頭也不抬,早就料到了今天還要收到她這一份感謝,“從我們認識以來,我已經數不清楚你跟我說了多少句謝了。”
姜知節低頭笑了笑,但這笑也只是出現了一瞬,唇角馬上又被撫平。
“我是不是很沒用啊?”
奚今鶴將微博重新整理了一下,側頭,“不啊。”
“你拿塑膠桶砸人的時候很痛。”奚今鶴下意識摸了下自已的頭頂,“沒用的人砸不出這樣的力氣。”
姜知節剛醞釀好的情緒又散了個一乾二淨,“啊抱歉抱歉——”
奚今鶴揮了揮手,見微博上重新整理出的新八卦還是不合自已的心意,便將手機重新放回兜裡。
“才剛剛開學,她們為什麼要找你的麻煩?”
“嗯……”姜知節思考了一下,“或許是因為我和她們認識很久了吧。”
這是意料之外的答案,奚今鶴立馬反應過來,也就是說,姜知節遭受她們的欺侮遠不止她所看到的這兩次。
“哎呀,時間太久了,我都已經記不清楚最開始是為什麼和她們結仇了。”姜知節道,“很難相信,我和她們還算得上是從小一起長大。”
“你這隻能算單方面的暴力。”奚今鶴糾正,“根本算不上‘結仇’。”
“好吧。”姜知節接受良好,改口很快,“那就是她們單方面的暴力。”
“我和她們曾經上過同一個幼兒園,同一個初中,如今又一起進了一高。所以我是真的不記得了暴力的最開始是因為什麼了。”
“或許是因為一塊無法平分的橡皮擦?”
“又可能是我恰恰好入校考壓了她們一名,惹得她們遭到了父母的打罵?”
“不必追尋源頭。”奚今鶴打斷她,“很少人會在實施傷害行為之後回過頭來改變當初的自已,更多的是數不清的藉口和理由。”
“因此,你也無需在意。”
姜知節重重地點頭,“以前我不明白這個道理,總是想著當初要是我不怎麼樣,她們是不是就不會這樣。”
“可縱使我設想過無數次,也改變不了當下。”
“其實我有試著反抗過。”姜知節忽然轉頭看著奚今鶴,認真道,“在第一次受到傷害的時候,我報告老師,告訴父母。”
“老師曾為我主持公道,但是遭到了更強烈的反擊。而父母……”說到這,姜知節停頓了一下。
“而父母,他們太忙了。”
“他們忙著賺錢,忙著為我創造最優渥的生活,忙著為公司的事情東奔西走。”
姜知節的語氣很是平淡,“所以忽略我的時候,我一點也不怨。這本來就是我自已的事情,理當由我自已解決。而大人們有大人們需要處理的事情。”
這一點,倒是與奚今鶴的準則一致。
可奚今鶴依舊開口糾正,“這不一樣。在力量有限的時候,我們應該學會藉助別人的力量,這也是保護自已的一種方式。不丟人,也很合理。”
“啊,”姜知節皺了皺眉,“可我當初不懂。我只知道,他們太忙了,我不能去打擾他們。”
奚今鶴不糾結於此,繼續問:“後來呢?”
“後來,我又發現了。”姜知節順著話往下講,“我發現只要我忍上那麼幾次,我就有好長一段時間可以安安靜靜的過自已的生活。”
“面對不會反抗的老鼠,她們也會覺得沒意思的。”
恐怕不是覺得沒意思,而是知道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的道理。
只有一緊一鬆的欺侮,才能讓兔子心存僥倖,繼而持續更長時間的欺侮。
“於是你就這樣忍到了一高。”奚今鶴幫她補充,“你還想忍。”
姜知節搖頭,“不了。”
奚今鶴詫異。
姜知節彎了彎嘴角,看向她,“我不打算忍了。”
“在你突然衝進洗手間的那一刻開始,我就不打算繼續忍了。”
奚今鶴伸手將她的腦袋轉正,連同那雙亮晶晶的,快要閃瞎她的充滿崇拜的眼睛,“……少用這種眼神看我。”我又不是救世主。
兩個女生並肩立在校門前,看著車道上的車來來往往。
姜知節本來以為奚今鶴不打算再跟自已說話,卻又聽身側的少女似乎是嘆息了一聲。
“人是各式各樣的。”奚今鶴示意她看向校門邊唯一的那棵樹,“就跟葉子一樣。”
“葉有脈絡,人有性格。”
“有的人天生就被賦予了果敢堅毅,具有鮮明的反抗精神,不論在什麼樣的環境中都能保持自我。但有的人,就需要透過後天的培養,經歷的淬鍊,自我的醒悟,才能變得堅強不屈。”
“但這並不代表著後者就弱於前者。重要的是,每一個人都當清楚,在什麼時候我們需要什麼樣的力量。”
姜知節反應過來,奚今鶴這是在回答自已之前的那個問題,於是點點頭,但還是感慨,“可我還是好希望我生來就能勇敢。”
在第一次面對不公和欺辱時,便不忍耐,不後退,不妥協。
“這樣的人很少的。”奚今鶴看著她的側臉,真心實意道。
姜知節不置可否,但轉過頭對上奚今鶴的眼睛的時候,她說:“可我的身邊就有一個。”
*
直到奚今鶴坐上車的時候,腦子裡還在不斷回想姜知節那充滿豔羨和崇拜的眼神,最終頭痛地撫上了額。
誤會真是大了。
不是的。
奚今鶴從來就不是一個天生被賦予果敢和堅毅的人。
甚至在一開始,她也並不打算去幫那個在食堂陷入困境的少女。
之所以會說上那麼幾句,也只是因為譚見月的眼神實在太可憐了。
而她的善心也太可憐了。
至於之後一步步不可控制的決定,縱使奚今鶴再不想承認,卻也騙不了自已——
她在一開始要幫的就不是姜知節,而是她奚今鶴自已。
在很偶爾的時候,她還會想起之前在三中的日子。那時候大多數的少年們情竇初開,最是鮮活,也最是叛逆。
所以等那些或真或假的大批次的謠言傳到奚今鶴本人耳朵裡的時候,事情已經演變的轟轟烈烈。
有不少人會在路上偷看她,繼而指指點點,竊竊私語。每一聲的小話,就跟蒼蠅一樣,趕不走,更沒立場趕走。
那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雖然過去的時間並不算太久,但因為心理有意識地避開,所以具體的一些場景和細節,奚今鶴都有些忘記了。
只唯獨一個微不足道的午後,每每想起,她還能記得當時的蟬鳴——
“周玉白!”
午休前,長長的走廊上沒有其他人,夾雜著聒噪的蟬聲,身後突然傳來陌生女生的呼喚。
剛吃完午飯準備回教室的奚今鶴唇角一勾,下意識想要回頭看上一眼。
可就在樹上蟬鳴止歇的那一剎那,她轉動的頭猛然僵住。
她太過熟悉周玉白了。
同時也是因為太過熟悉,她才知道每日中午的這個時候,周玉白會因他的好兄弟們勾著他先去一趟學校的小賣部再回教室,而總是選擇走她前方的那個樓梯上二樓。
那麼這一次,他為什麼會出現在背後呢?
當然,也不排除特殊意外的可能。
但奚今鶴不賭這一個意外。
最近傳的越發肆無忌憚的謠言和不勝其煩的眼神打量,也不允許奚今鶴去賭這一個意外。
她沒有回頭,只裝作什麼都沒聽到的樣子繼續向前走,在順利拐進教室門的時候,她停住了腳步,站定在門邊,沒有探頭。
意料之中的,她聽到那個女聲。
“不是說腆著臉追周玉白嗎?怎麼聽到有人叫,也不回頭啊?”
另一個女生猜測,“沒聽見?”
“不應該啊,我剛剛叫的挺大聲的吧……”
記憶能存留,但感官會減淡消逝,但多神奇,她至今還能回憶起當時的情緒。
是一股無形而不可捉摸的涼意從腳底直接躥到了心臟,凍得她的指尖握在門把上都僵硬。
其實細想來,那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甚至算不上高明的試探。
可在那麼多記憶裡,偏偏只有它讓奚今鶴不敢回想卻又清晰異常。
那是頭一次,她對於自已真切地喜歡周玉白這件事……
感到難堪。
姜知節的情況與她截然不同,但直到剛剛那一句“可我的身邊就有一個”之前,奚今鶴都沒有意識到,自已看似不符合心意的幫助背後,竟都是她自已真切地希望——
當初站在門邊靜默的奚今鶴可以勇敢。
可以以最坦蕩的姿態回頭昭示:少年心動,不必難堪,無需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