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鐘後，李顏剛剛好好逛了一圈自己闊別已久的辦公室，就聽到門外有些凌亂的腳步聲。
“進。”
一串人走了進來。
帶頭的是孫淼，最後邊的是剛剛暈過去被拉到醫療室的前臺女孩。
一串，七人，前臺女孩及其層迭上司，一直迭到孫淼。
“一年不見，怎麼的，我死了？”李顏笑著問了一句。
那個女孩差點又給暈了過去，她的直屬上級與上級的上級一左一右馬上架住，眼裡全是驚恐。
李顏無奈嘆氣，“這是何必？”
“李總，”孫淼看起來情緒很是動盪，“您終於回來了！”
說著就有點手足無措，一副要跪下或者衝上來抱住李顏大腿的感覺。
強行把話題扭開了。
“……我不是說了嗎，我有些自己的事情要處理，之前開的會，一年時間不夠落實吧？”
李顏笑了一下。
孫淼心臟抖了一下。
“李總……我先認個錯，您的安排我盡全力跟進落實了，進度確實未達預期……”
李顏觀察到，孫淼說這些話的時候，跟著一起過來這波人臉色如紙。
“未達預期是正常的，我給大家設定的計劃，就不是一年能做完的。你要是做完了，那我倒要好好檢查檢查成效了。”
孫淼又出了一身汗。
在李顏眼裡，這很正常，但凡他認真跟孫淼說話，孫淼啥時候沒流汗？
但對於其他人來說，特別是習慣了近一年孫淼說一不二崇高地位的人來說，可就太新鮮了。
然後就是跟著開始不可避免地冒冷汗。
“好了，站這麼一排人，我有這麼可怕嗎？”李顏擺擺手，“為了一時口快道歉沒必要，我不追究。”
“感謝李總，感謝李總！”專門管宣傳培訓工作的領導連忙點頭哈腰，“實在是我們這邊……”
“我說了不追究了。”
李顏剛重複一遍，孫淼立馬把那群人半推半趕地弄出了辦公室。
“孫淼你留下。”
孫淼轉身過來，走路都是僵的。
“我倒是知道網際網路會有一些亂七八糟的風言風語……”李顏起身走向沙發，示意孫淼坐好，“一開始猜測我是被保護起來，然後一些該出面的地方沒出面，就猜測是我急流勇退，過好日子去了，等到未來科技這邊還是不露面，說我被暗殺我出意外的，就甚囂塵上了。”
“……嗯，都是胡扯。”
“不不不，他們會這麼想是很正常的。”李顏笑道，“但是為什麼未來科技也會這麼想？”
“沒有沒有！”孫淼連連擺手，“那個，只是一個前臺工作人員一時口快……”
“孫淼，你不誠了。”
此刻的孫淼腦袋裡已經響起了雷聲。
“實際上，如此規模的公司，老大基本是很少露面也很難見到的了。哪怕是什麼年終會議，基本也都是不出面的。公司一旦運營起來，老總不出面很正常。”李顏一邊泡咖啡一邊說著。
那邊的孫淼僵硬地坐下，看著眼前桌子上的杯子眼神失焦。
“我認識的幾個大企業家，實際上算是大財團的董事長，甚至要花錢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們一消失就可以是三四年，風言風語更多，但你看公司內部敢不敢認為他不在了？所以處於公司中底層的人，基本不會因為我一年不在就真信了什麼傳言……”
“李總……”孫淼呼吸急促。
“在大部分人眼裡，能瞭解到我實際情況的，你是其中之一。所以，你的態度實際上會影響到大家的判斷。我剛剛觀察過了，這群人很顯然是以你為尊的。”
“李總！”孫淼手都在抖了，聲音也有些失控，眼看著就要跪下去。
“我很高興。”
嗯？孫淼剛剛準備跪下去的腿一下子脫力，反倒是真跪了個脆的。
不過他懵逼了，看李顏表情，剛剛這話不像是陰陽。
關鍵是以李顏的地位，壓根沒必要陰陽。
“你有野心了，這樣很好。”
孫淼是真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了。
“但你心不誠，這樣不好。”
孫淼腦海裡也不知道咋的想起一個聲音：“你願意扛大旗，李總很高興；但你不實話實說，李總不開心。”
“李總，”孫淼深吸一口氣，“我承認，我確實是有點飄了。您畢竟交了重擔在手，我也實在是沒了倚仗，有些決策只能自己做。決策做出來之後，大家對我的態度確實變了，這種……這種……”
“靡靡之音，是吧。”
孫淼嘆氣搖頭，“對。我成為了被眾星拱著的月，擁有著誇張的決策權。李總，以前對我來說，決策是有壓力的，我害怕錯誤，總想著有你頂著，有時候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也會被壓力壓得不敢表態。”
李顏點頭。
“但現在不一樣，當我退無可退的時候，必須做決定的時候，我發現……沒人反對我。一個都沒有。我的所有決策，他們都會落實。在這個過程中，我被養出了極大的自信。我堅信我做的決策沒有問題，哪怕有些……個人想法。”
“嗯，例如你還是堅持了短影片專門搞短影片，長影片分流一個平臺。”
“……”孫淼突然沉默。
“長影片平臺的資料持續下滑，短影片的倒是火爆了不少。”李顏說道，“你會不會覺得，這證明了你拆開這個想法是對的？不搞平均，長影片就是沒啥受眾，短影片才是大勢所趨？”
“李總，您可別說了。”孫淼摘了眼鏡，“以您現在的身份與高度，還來講這種東西，您不嫌棄，我都不敢聽……”
“咋了？就非得談論可控核聚變才匹配我的身份？”
“不是不是，就是，您說的這些其實我都懂……”孫淼說道，“也是我剛剛想跟您說的，我其實懵了。我確實對自己的決策非常自信，但是最後落實下來……我很難判斷，是不是我的決策帶來了正面影響。”
李顏微笑。
“很多決定，做出去了，就會有人落實，落實了，也基本都有成績……實際上就是對‘富人更富’的邏輯有了深刻理解。就未來科技目前的地位與體量，幾乎是想做什麼就能成什麼，這跟決策正確與否似乎沒有關聯。”
李顏沒說話，孫淼只要願意說心裡話，他就可以聽。
“我們實在是拿著太多資源了，一定程度上也成了掣肘。我不管做任何決策，都有一堆的條條框框。要謹慎，要做好事，要有責任感，所以有些極致的利益，我不敢追；有些帶破壞性的操作，我不敢做。而符合大多數人利益的操作，都能在官方的支援下，輕鬆取得良好結果。這感覺……就是我按規則走，啥決定都是天時地利人和皆有。”“這不好嗎？”
“好……但我不知道我的決定到底有多大影響。我時而覺得自己穩住了未來科技，我的決策都是正確的，說明我有足夠能力成為未來科技的掌舵人；時而覺得這一切都只是我站在了足夠大的平臺上，與我自己並無關聯。”
“前一個‘時而’，想來跟後一個‘時而’得是九比一的比例吧？”
孫淼被說得非常尷尬，只能抓緊喝了口咖啡緩緩。
“您放心，我從來沒想過您不回來，那些風言風語我更是不信的。”孫淼說道，“只是過去一段時間，確實是鬼迷心竅了點，我沒有主動傳達您不回來之類的資訊，但是也確實沒有堅定地傳達您必然回來的訊號……”
“這不叫鬼迷心竅。你有一些野心，是好事，去自己面對，自己思考，本來就是坐這個位置必須做的事情。”
“您說得對。”
“你覺得，在你‘鬼迷心竅’的一段日子裡，做得怎麼樣？”李顏問道。
孫淼重新戴上眼鏡，逐漸恢復了平時的狀態，“我認為……並不算太好。”
“哪方面？”
“抗壓。不得不承認的是，我不敢面對未來科技的影響力。未來科技絕不僅僅是一個商業公司……我們手裡的業務，有不少堪稱命脈級別，都不止是影響國家這個層次了，甚至能影響到世界格局。有時候晚上看新聞，看到大洋彼岸看不慣我們這麼發展，想要搞手段，我就不可避免地想起未來科技的業務，想起我們與官方的密切聯絡……然後我就關掉電視了。”
因為孫淼不想去想，政治是他的弱項，讓他留在自己的商業邏輯裡還沒啥問題，把這東西混進去那就要了老命。
“我理解。”李顏說道，“畢竟你很少正式跟官方高層對接，還沒形成自己的一套認知，接下來多碰一碰，你慢慢就能理解了。對你本人的實際工作，並不會有太大影響。”
與之前多次商談不同，今天孫淼總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似乎李顏這次是真準備把未來科技託付給他了？不不不，看來真是飄到沒邊了，面對面談都能想這種事。
“孫淼啊。”李顏站起身，“你做好準備了嗎？”
“嗯？”孫淼心臟突然開始狂跳。
“未來科技，不是我的重心了。”
李顏走到辦公桌前，輕輕撫摸著。
孫淼就只聽到自己心臟震顫的聲音。
“您，您要隱退嗎？”
“你對此興奮嗎？”
在孫淼飄起來的那些日子，他還真期待過李顏徹底把未來科技交給他的那天。
成為如此巨頭的老大，做一些狹義上能改變世界的決定，實在是遠超賺取財富的爽感。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連do的興趣都沒了，人生最極致的快樂當如此。
真到這時候，他卻發自內心有點慌。
李顏不在的時候他頂一頂，跟真的讓他來當老大，完全是兩回事啊！
“李總，未來科技不能沒有您！”
“你誠嗎？”
“誠，誠得不能再誠了！”
“我隱退個屁。”
孫淼又是一波五味雜陳，誒，怎麼真不走了，又開始期待李顏能撒手不管讓他當老大了呢……
人啊，很奇妙吧？“但是，我不會管這邊的日常了，只是會定期給你一些建議，也會給你各項事務的建議推進路線。總而言之，你還是按自己的想法來。”
“為什麼？”
孫淼過於震驚，將心中的疑惑直接問了出來。
“未來科技的上限已經差不多了，繼續經營這個巨無霸，對於‘改變人類’來說，用處不大。我有更想做的事情。”李顏笑道。
在這一瞬間，孫淼體會到了猶如天塹一般的差距。
“李總，您，準備做什麼？”
“你總會知道的。”李顏拍了拍自己的辦公桌，“孫淼啊，自此往後，都是全新的路途了……各種意義上的，全新。”
孫淼其實並不知道李顏在感慨什麼，但對他本人來說，也確實是全新的未來，全新的征途。
“李總，那，要找汪總他們過來開個會嗎？”
“不必了。”李顏擺擺手，“汪紫那邊我已經溝透過了，至於其他人，你也用不著我出面告訴他們要聽你的話，不是嗎？”
李顏又把有股份分配、未來發展方向、禁忌事項清單的u盤給了孫淼，囑咐他“不要只靠錦囊妙計”，隨後便瀟灑地離開了辦公室。
孫淼無話可說，只能深深鞠躬。
回想起當年帶著那麼一絲絲高傲加入未來科技，只不過想證明給遲遲不肯讓他晉升的老東家，老子真金不怕火煉。
何曾想過能走到今天？如果這是一個以孫淼為第一視角的故事，李顏就是他的外掛，就是屬於他的“戒指裡的老爺爺”啊。
不過李顏才剛剛走出辦公室，就看到對面大會議室門口站著一排熟悉又陌生的領導，已經更進一步的黃國暉為首，帶著整套臨江班子與新北班子，跟旅行團似的。
他們一看到李顏，每個人都笑開了花，黃國暉更是穿著皮鞋小跑過來，人還沒落位就伸出了手。
“李顏，你回來就好，你回來就好啊！”
如此熱情的態度，李顏當然知道是為什麼。
反導系統已經徹底改變了國際格局，將華夏的地位推回了幾千年前的最鼎盛時期，然而這一年時間裡，不管華夏投入多少力量，就是沒法攻克天穹身上已經搞定的技術難點。
這種情況下面對李顏的消失，領導們肯定是非常不安的。
要不是有足夠資訊證明李顏一直待在家裡，有些領導飯都吃不香。
“黃書記，恭喜恭喜。”
“託你的福！”黃國暉看起來精神比之前還好，“怎麼樣，你這段時間閉關修煉，有沒有什麼頓悟啊？又能給我們帶來什麼樣的驚喜？”
閉關修煉？這說法……倒也還真沒錯。
“沒有收穫，我可不會出關。”李顏順著他的話說道。
沒想到此話一出，倒是讓現場眾人紛紛一頓，全是震驚的表情。
黃國暉也一下變得有點緊張，“有……什麼收穫？”
“新世界。”李顏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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