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硃色蟒袍的蔣逢華下了早朝,將象牙笏板插在腰間的笏囊,被幾個下屬拉著商議公事,已然耽誤了不少時間。
瞧著太陽越升越高,他是心急要回家。
今日難得輪到他休沐啊!朱雀門前,卻有一宮人攔住他,恭謹致禮:“蔣大人叨擾了,宋大人與那位在宮中等著了.”
“御花園?”
蔣逢華神色自若,見宮人點頭,他又折了方向去御花園。
可惜陛下下令眾人在前殿皆不許坐轎子,連他自己都是靠雙腳走路,以身作則。
蔣逢華花費了近兩盞茶,只覺得身體發虛,才走到御花園門口,四處繁花似錦,宛若人間花界。
不遠處的涼亭上,斟茶碰盞的兩位大人物好整以暇地望著他。
“遇珏啊遇珏,逮你一次不容易,為何心急趕著回家啊?”
宋左相有心勸慰他留下來說說閒話。
蔣逢華知道左相本是勤勉的人,說這話大概是稍後有正事要討論。
皇帝託著下巴,看著黑白棋盤有些費勁,“蔣愛卿,替我下完這局吧,老宋分毫不讓,這局棋當真是看得我頭大.”
蔣逢華走到近處,朝皇帝行了禮,又對宋左相頷首作揖,誠懇回應,“陛下,微臣棋技怕是比不得左相,自然盡力而為。
若是輸了,也不能責罰微臣才好.”
“不怨你,快下吧.”
皇帝正是二十五六歲的模樣,他起身換了位置,坐在兩人的旁邊,安靜地圍觀起棋局來,他的肱骨之臣——左相右相對峙一盤棋,這可是難得的場面。
陛下親自添茶,蔣逢華呷了一口,才尷尬起來,渾不自在,朝皇帝賠罪。
好在年輕有為的皇帝並不介意,在兩個人的棋局中,討論起了黃河水患與山南旱災。
兩位丞相左一句右一句,集思廣益,皇帝聽在耳中,思路漸漸明晰。
“陛下,明日早朝再請諸位一同商議,豈不更好?微臣這只是一家之言,左相,承讓了.”
蔣逢華趁著宋左相沉思,搶佔先機,封住了退路,鎖死局面。
“是我疏忽了,遇珏,不賴。
你現在可以說說為何這幾日行色匆匆了吧?”
宋左相繞了一大圈,還是繞回了原點。
“陛下明鑑,左相明鑑,本是家裡的私事,不大好說。
我這是回家管女兒,越大倒是越頑劣,真是氣煞我也.”
蔣逢華想到蔣孟雲,頭又下意識地疼起來。
本來是想著給她安排一門家世清白簡單的親事,沒想到她竟然和養子甄喬遠暗生情愫,他這一生氣阻攔,孩子就逆反,以絕食明志。
劉欣田倒好,站在女兒那邊,樂見其成,說自己不能太古板了,棒打鴛鴦可不行,甄喬遠和自家孩子沒有血緣關係,日久生情也是正常。
“你那養子如今多大,在何處任職?”
皇帝也免不了俗,聽著臣子的八卦,分外起勁。
“在武館做教習,預備過幾年開鏢局,他近弱冠,做事我再不便插手,只是要娶我的親生女兒,條件還差上許多.”
蔣逢華皺著眉,對於養子甄喬遠對女兒蔣孟雲的覬覦倒是很不滿意。
“既是自食其力,又有什麼差勁?總比那些酒囊飯袋強得多,他們有再多的家產,也能迅速敗光.”
皇帝想得多,其實很羨慕那些平民,舉止能夠相對自由,而且這位甄喬遠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飯。
“陛下,您想得簡單了,右相這是想找個家世簡單的侍郎做東床快婿呢,”宋左相忍不住拆穿了蔣逢華的想法,繼續補刀,“怕是弟媳帶著孩子去別苑了,右相這才心急火燎?”
蔣逢華臉色忽然緋紅,底氣不足,“宋大人既然知道我的難處,又何必在陛下這裡揭穿?”
“果然,蔣愛卿懼內是真的呀?朕還當是坊間謠傳呢.”
皇帝笑嘻嘻,一本滿足地給他又添了一杯茶。
皇帝只見過蔣夫人幾面,覺得面相親和,算是清秀佳人,在這後宮只能算得普通姿色,真是不知當初蔣逢華是怎麼看上她的。
“微臣既懼她,又敬她,不敢有貳心,只怕她帶兩個小的跑了.”
蔣逢華搖頭苦笑。
這女人自從生小女兒後,便得寸進尺了。
“朕的後宮佳麗許多,你可有喜歡的模樣?”
皇帝惡趣味發作,故意提議道。
“陛下說笑了,微臣這一生只欣田一人足以,多謝美意.”
蔣逢華面色柔和,說起她的名字,帶著繾綣的意味,好似她就在眼前。
“酸死了!你趕快回去求饒吧,丟了我們男人的臉!”
皇帝登基不過五六年,正是年輕氣盛,才嚐了滋味,深感溫柔鄉的柔腸百轉,哪裡會知道後宮女人間為爭寵而在暗地裡做的那些齷齪事呢。
宋左相笑著搖搖頭,顯然不敢苟同皇帝的想法。
他知道蔣逢華的底細,當年自己犯了胃病狂吐酸水,還是蔣逢華鎮定施針救治自己。
那時的蔣逢華為了會試,提前帶著妻兒剛入京不久,對食店好些個食物中毒的人都予以施救。
在派人調查後,宋左相才知這個站在蔣逢華身旁的女人,為他默默付出了多少,兩人的感情只一眼便可瞧出相互剋制的糾纏。
隨著時間流逝,陪伴他左右的劉欣田可不是簡單的一句“母老虎”,就可以形容的。
而膚淺的人,才會給人下定義。
“陛下,俗語說“三個女人一臺戲”,女人越多,事情便越多,你可得時刻提防枕邊風.”
蔣逢華笑著送了一句忠告,便與二人告退了。
他還要上門找娘子呢,天可憐見,已經三天沒有見到娘子和兩個小傢伙了,真狠的心。
風華別苑,蔣逢華立在門口,已經兩盞茶之久,聽著裡邊孩子玩鬧的聲音,又想起當初在鄉下陪伴小云小勝的日子。
“你怎麼又來了?”
劉欣田拎者籃子準備出門,一開啟,就瞧見了青色繡竹長袍的男人,臉色憔悴。
“娘子……我依你,嫁便嫁吧,我只要你回來.”
蔣逢華是想明白了,孩子始終會離開,只有娘子,會一直陪伴著。
劉欣田也不是真想鬧分居,只是想讓蔣逢華冷靜冷靜,沒想到這麼快,他就妥協了。
“好,進來吧.”
劉欣田迎他進去,這狗男人知道自己喜歡他穿繡竹長袍,又帶了孩子們喜歡的糕點,賠罪還是有點誠意的。
三兒子蔣孟琛和小女兒蔣孟歆歡喜地圍著他喊爹親,這黏膩的場面,讓劉欣田都忍不住哆嗦,怪她多嘴,想起了某偶劇彈幕裡出現俏如來喊史爸爹親的句子,為增進父子感情,故意引誘孩子喊了,沒想到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蔣逢華從臉紅到習以為常,摟抱著孩子更加親暱。
秋高氣爽,金桂飄香,蔣府將長嫡女蔣孟雲嫁與了白身甄喬遠,這可是京城一大奇事。
蔣孟勝從學堂告了幾天假,特地多陪姐姐,安撫孃親。
他已經是半大小子,做事做人都像模像樣了,可不是當年的滑頭小不點了。
劉欣田默默垂淚,沒想到自己養了十年的女兒,就這麼嫁人了。
蔣逢華心裡也不好受,小棉襖嫁人,嫁的不是自己想選的人家。
女方六大車嫁妝,都隨著熱鬧的送嫁隊伍遷進了甄府三進三出的新居。
蔣孟雲一身紅袍,臉上是漂亮的新娘妝,挽著爹孃的手,依依不捨,儘管以後還會經常回來,但那便是作為出嫁女的身份了。
夜裡,甄府,洞房花燭夜,春宵一刻千金。
蔣府,愁雲慘淡,好在奶孃和掌事嬤嬤分別把兩個哭鬧的小孩子帶走哄著了,否則,蔣逢華的頭疼怕是得更厲害了。
臥室,劉欣田對著他的額頭、太陽穴熟練地按摩,無奈嘆息,“你這頭疾要怎麼辦才好?”
“欣田……只要有你就好.”
蔣逢華眯著眼睛,拉住手,耽擱了她的動作。
“哼,都怪你,害我疼了兩次!”
劉欣田滿臉埋怨,她本來是一點都不想生孩子的,沒想到這個狗男人放肆得很,避子湯也喝了,還是懷過兩回,生產是真的疼啊,坐月子也是閒得慌。
還好這狗男人守夫徳,要不然分分鐘踹了他,帶著孩子們跑路。
“娘子,對不起.”
蔣逢華神色愧疚,他是隻想讓劉欣田生一個的,也是沒法控制後來的結果。
好在重新奮鬥了十年,讓孩子和娘子都享了福,一品夫人的頭銜也為她搏了個。
她是小福妻呀!至於上一世愧對原來的劉欣田與孩子,他也坦然告知了。
是自己在中舉後主動提出的和離,那時原主劉欣田硬氣地偷偷帶走兩個孩子養大。
直到七八年後,在京城攀附權貴娶妻生子後的蔣逢華,依照聖命巡查某地,剛得知前妻與孩子在距離此處不遠的地方,想要去見面安撫,沒想到遇到山洪爆發,在救村民時不慎遇險撒手人寰了,他只恨自己虛偽自私,貪慕虛榮。
重活一世,他蔣逢華哪裡還想著要那什麼後來的美嬌妻,當然是小云小勝兩個孩子重要,可是也沒想到還未準備改造肥妻,她就自己先改變了許多,讓自己猝不及防。
偶爾想到這運氣,覺得愧對原來的劉欣田,只是很快又轉了念想,是呀,珍惜當下,希望如娘子所說,之前那位能在別處得到幸福才好。
蔣逢華忍不住伸開雙手,攬住她如今微微豐腴的腰,禁慾的清冷臉龐,卻說出曖昧不明的話,“娘子,我想,你今日沒來親戚吧?”
劉欣田順勢趴在他的胸前,臉色紅得滴血,小聲嚅囁,“說什麼呢,你不是能掐會算嗎?”
很顯然,心底還有一絲期待。
在桌上搖曳的蠟燭被蔣逢華吹滅,他再將帷幕一拉,妙事橫生了許多畫面,直到東方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