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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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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0章 雲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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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什麼?”明綺天微微好奇。

“沒什麼。”裴液從石上站了起來,瞧著她,“……明姑娘,好久不見了。”

“嗯,去歲九月分別,至今剛好六月有餘,是暌違半載了。”女子道,她瞧了瞧周圍,“這是什麼地方?”

“明姑娘覺得不好看嗎?”

“好看,很清靜。”

“是吧,我專門挑的地方。”

“專門挑的地方?”

“嗯,專門迎接明姑娘的地方。”

明綺天莞爾:“我有什麼可迎?知你神京事務繁忙,我才在信中講自來尋你的。”

裴液笑,猶豫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實不相瞞明姑娘,我剛剛在想怎麼和你打招呼。明姑娘你心地澄澈,沒有這些困擾,但我生怕許久不見,有所生疏……患得患失來著。”

“我只你一個朋友,你若不跟我做朋友,我就沒有朋友了。該是我患得患失才對。”明綺天道。

“……明姑娘哄人。”

“沒有啊。”女子誠摯道。

裴液好像一下回憶起了去年秋月裡相處的那些言語和時光,女子平和認真的語氣一如既往,無論是篝火旁的講劍,還是雨山中的密話。

“琉璃也很想你,不過它這時有些害羞了。”明綺天低頭,將後腰的劍取下,微笑道,“這時候你又要藏起來了。”

斬心琉璃“颯”地一聲立了起來,繞著女子轉了兩圈,好像是反駁。

裴液看向這熟悉而久違的名劍,最美的果然還是它,乾淨剔透,紅珠細線,兩色猶如雪梅。

它劍身中仙君的侵蝕當然早已消失了,這時候精神看起來好很多,只輕輕搖晃著,也不往裴液這邊靠。

裴液再沒見過其他劍有它這樣顯眼的靈性。

他含笑伸出手,將它接在了手裡,冰涼玉潤的劍身實在久違了,在博望時他們幾乎日夜相伴。

“好久不見了,琉璃。”

琉璃親暱地倚在他脖間。

裴液撓了撓它劍身上的紅玉小珠,琉璃遊蛇般滑到了他另一邊的脖頸。

明綺天在青石一旁坐下來:“你來神京後過得順利嗎?”

“順利,明姑娘,我現下好得很。”

“我在路上聽聞,你和祝高陽在八水跟人打鬥。”

“啊,是。”裴液道,“那是和燕王府的對抗……明姑娘你知道的,我要報越爺爺的仇。”

“嗯。你短短半年在神京闖出這般聲勢,想來經歷了不少險境。”

女子語氣裡自然沒有批評的意思,不過裴液一下想起了入修劍院時收到的那封信,信上女子寫:

“從相識開始,你動輒孤身捐命,轉眼生死險別,想請你再有此類之事,必飛信告我,但甫一下筆,又懶費篇幅。

想來少隴危局、崆峒種種,畢竟相知。”

一時裴液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但很快斂了容顏,低聲道:“明姑娘你知曉我,咱們也一同生死一線。我是離不開險境的,也許什麼時候就忽然死了……所以今日見到明姑娘,心裡很開心。”

明綺天點頭,平和道:“咱們分開時,我就想過你可能會死在神京。那我就殺了殺你的人,然後每年都來祭拜你。”

“……”裴液本想說我也一樣,但腦子把“死”字和身前女子一聯絡起來,一種深深的恐懼就攫獲了他,他嘴唇一抿,脫口道,“我不一樣明姑娘……我絕不會讓你死的。”

明綺天眨了眨眼:“咱們怎麼忽然說起這個。”

“……不知道。”裴液笑。

明綺天也微微一笑。

“明姑娘呢?這半年過得怎麼樣?”裴液道,“傷勢全好了嗎?”

“嗯,‘冰雪身’早已痊癒了。明心天心之矛盾也暫時得以駕馭。”明綺天道,“不過要解決,還是另一件事——我還想向你請教呢。”

“向我請教?”

“嗯,你忘了,咱們當時一起把姑射天心釘在崖壁上的,半年來我嘗試了幾次解決這個問題,但都失敗了。我想要勝過它,可能離不開你的援手。”

“……哦。”裴液立刻嚴肅起來,“那怎麼弄,現在嗎?”

“不急,我們可以後面試著慢慢來。”明綺天微笑,“我趕路也有些累,先講會兒話吧。”

“好。”

明綺天伸了伸腿:“你在信裡講,有兩門劍正在學,是哪兩門?”

“是之前和明姑娘談過的《幽幽地中仙》,還有新找秋院長要的夏劍《雷琴》。”一被女子問及劍事,裴液下意識就正襟危坐,“明姑娘,我想問你個問題。”

“嗯。”

“秋院長說,學《雷琴》前最好自己先學一學琴藝,真會彈這幾首曲子才好。”裴液道,“我這幾天問了好幾個朋友,沒有彈琴很厲害的,明姑娘你會不會彈琴啊?”

“是哪幾首曲子?”

“《廣陵》《禹會塗山》《水雲之君》”裴液道,“聽說很難。”

明綺天點點頭:“我教你好了。”

裴液一下笑逐顏開,倒不是因為找到了琴師,而是因為這個琴師竟然真可以是明姑娘:“明姑娘你會彈啊?”

“嗯……《水雲之君》我不會彈,不過可以尋洞庭要一下琴譜,我學一學再教你。”

“好!”

裴液含笑伸了伸胳膊。

池邊安靜了一會兒,晨風拂面,琉璃自己飄在水波上,黑貓輕盈躍到了明綺天的膝上,女子低頭瞧了瞧它,撓了撓它的下巴。

裴液頓了一會兒,偏頭:“明姑娘接下來要去什麼地方嗎?”

明綺天搖搖頭:“我今日沒什麼事情。”

裴液想了想:“我還沒吃早飯,咱們過了這個坊,西街有家包子鋪很好吃,熱氣騰騰的,暄軟非常,明姑娘也一起吃些?”

明綺天不必飲食,不過以前也常和裴液一起嘗些東西,這時點點頭:“好。”

這時候日頭高起來些,不遠處響起了孩童的笑鬧聲,幾人有的拿著小棍,有的拿著木鳥奔出來,見到池塘邊的兩人都愣住。

裴液有過一次佔據小孩領地的經驗,這時候連忙站起,牽了牽有些好奇的女子,兩人一同離開了這裡。

“若不快走,他們就要來趕人了。”裴液笑,“而如果爭不過你,他們就再不來這裡了。咱們只來一次,還是別占人家的地盤。”

“你以前遭趕過嗎?”

“嗯。上回是在樂遊原。”裴液正要往下說,卻從巷子縫裡看見街上行人,立時想起,停步,“明姑娘,你有沒有這種遮一下的東西。”

他將琉璃遞迴女子的劍鞘,但琉璃又探出一小截來望著他。

“遮什麼?”

“遮……明姑娘。”裴液兩手比了個面紗,“明姑娘進城的時候不遮擋一下嗎?”

明綺天想了想:“我不怎麼在街上逛。”

“哦。”

女子問劍山門,又無飲食換洗之需,恐怕根本上就罕少進城。

“為什麼要遮?”明綺天道。

“因為神京人多眼雜,現在臨近羽鱗試,江湖氛圍正濃,明姑娘進京一定引起震動。”裴液道,“而且……而且明姑娘生得好看,也很容易受人注意。”

明綺天微微偏了偏頭。

“稍等,我去給明姑娘買一個好了。”裴液言罷離去,頃刻便回,手裡已提了一頂綴著白紗的斗笠。

明綺天好奇地接了過來。

這其實全不是江湖行裝,江湖人會以斗笠墜布遮掩形容,但用白紗的實在稀少,蓋因此物輕飄易汙、顏色引人注目,與目的簡直背道而馳,若有人佩戴,那大半是為了起一個造型上的作用。

所以這本來就並非賣給江湖人的,而是賣給扮演江湖人的神京百姓的,在商鋪裡與面具、木劍擺在一起。近日神京時時能見到戴紗頂笠之人,也是道新風尚。

明綺天試著將這斗笠戴在了頭上,轉著角度,有些生疏地理了理白紗,裴液第一次見這位女子在某件事上顯得有些笨拙。

稍微費了些功夫,女子還是理好了,轉頭看向裴液。

這時候就該知道這種扮相誰是天下第一了,裴液拍手笑道:“好看。”

“是叫你看遮不遮得住。”明綺天道。

“遮得住遮得住。”

“打扮明姑娘”於裴液是頗新奇的體驗,其實隱隱約約還是能望見女子的樣貌,但無傷大雅了。

“你不能隨便探頭出來,知曉沒有。”

裴液叮囑罷琉璃,兩人走出巷子,來到了清晨的街道。

行人還並不很多,裴液想起前夜好像也是和縹青這樣慢慢走在街上,但他即刻掐滅了這個想法,抿了抿唇,偏頭道:“明姑娘來神京,除了參加羽鱗試,還有別的打算嗎?”

明綺天瞧出他情緒一瞬的波動,但沒有講,想了想:“已見到你,那便沒了。我在羽鱗試拿第一,劍試就算結束。繼而解決《姑射心經》之問題,然後就回山破境了。”

裴液驚訝:“破境啊?”

“嗯。”

“明姑娘真厲害。”

“你接下來是什麼打算?”

裴液想了想,仰頭看天:“這二十天裡,我只有一件事必須做到。”

“找到擊敗燕王世子的法子,然後在神京武舉上勝過他。”他道。

“有遇到什麼困難嗎?”

“……我不大熟悉北疆的法門。上一回交手,我幾乎找不到法子殺死他。”裴液望著空處,面目認真,“而且那時候我佔盡上風,等到了擂臺上,就難有那種機會了。”

“北疆修者千百年與荒人對抗,從荒人之中擷取了修煉之法,是以山海之血作核心,建立起來的煉體之法。”

“嗯,仙人臺卷宗裡也是這麼講,不過我第一次看,很陌生。”

明綺天點點頭:“那過後我們一起研究研究。”

“那作為酬謝,我請明姑娘吃包子。”

裴液抬頭看向前面,包子小樓已經在面前了。

兩人走進去,人聲和熱氣包籠了過來。女子確實有些對這種環境感到陌生,微怔地看著進進出出、一邊嚼嚼嚼一邊說話談笑的食客。

裴液敲著櫃檯點包子粥菜時,她就靜靜地立在旁邊。

裴液回頭瞧見一動不動的女子:“明姑娘你吃什麼?”

“不是包子麼?”

“我是說什麼餡料。”

“和你一樣就好。”

“我吃得可多。”

“我每樣只要一個。”

裴液轉頭和小二交代了,引著女子往樓上走去。

見明綺天回顧了一下,便偏頭問:“怎麼了?”

女子有些好奇:“我瞧幾息裡有四組客人呼喚或點單,他全應了。記性這樣好麼?”

裴液笑:“明姑娘有所不知,神京裡生意紅火的小二的都有‘鶉首’。”

明綺天莞爾。

兩人尋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這時候倒是有真正的江湖人了,一層之中有好幾桌,他們談話間隙掠了一眼新上來的這一雙人,見著那白笠紗就收回了目光。

清晨客多,包子得要些時間,案上先上了一杯熱茶並豆子,裴液吃飯時從沒有這樣規矩,先給女子斟了一杯,然後斂襟一同等著。

明綺天大概從沒有過這種和許多人共坐一堂飲食的經驗,安靜地觀察著四周。

這時候樓梯傳上來一道清脆的聲音:“客官們!今晨最新的《長安劍事》,新鮮出爐,還熱騰騰的呢。十文一份,手快有手慢無啊!”

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短褐短髮,很利落的樣子,抱著一迭報紙立在堂中。

“小子休得吵嚷,且拿兩份來。”吃酒的桌上皺眉看來。

“這裡要二十份!”乃是鄰桌的兩個活潑少女舉手,看衣裝是西南痕跡,看身條是江湖人士,只是瞧不出是哪個門派。

“好嘞!!”

明綺天看了看裴液,但少年沒舉手要,她也就沒有說話。

“長安城裡劍者多,事情也多,就有很多本地劍報。不過我也沒怎麼看過。”裴液道,“其實也沒什麼獨家訊息,明姑娘麼我都可以講給你聽。”

明綺天搖搖頭:“我沒什麼。”

這時候鄰桌少女偏頭,脆聲道:“朋友,你這次可訊息落後了,近七天來《長安劍事》確實沒有什麼大訊息,不過今晨的可不一樣——”

她舉起一份一示意,只見上面當頭一行大字:“天山劍宴訊息匯”

“——瞧見了吧。昨日的天山劍宴,《長安劍事》出得最快最全,而且……而且不是還有那樁驚人的意外之事麼,不知這上面有沒有提三言兩語。”少女神神秘秘道。

裴液笑:“那你買十份,也沒有多出來的訊息啊。”

“我們是買給同客棧的朋友的!”少女道,“大家昨夜聊了好久呢,今晨都等著看。”

裴液這時有些反應過來:“你們聊什麼?”

少女驚訝瞪大了眼:“這你都不知道嗎?天山劍宴啊,門派之間都傳瘋了——我瞧你分明也是練劍的。”

“……傳瘋什麼?”

“那個裴液在天山劍宴上得罪雲琅啊,”

明綺天拈著茶杯安靜聽著,這時微怔偏頭:“裴液怎麼得罪雲琅?”

“你們都不知道啊。他在劍宴上當眾違抗雲琅之令,和崆峒之人演劍,狂悖之名都傳遍了——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們想,雲琅多久才真發一次江湖令,人家說整個園子都寂然無聲,他竟站起來直接跟雲琅的大前輩頂嘴。”少女道,“以前神京一直傳他厲害,可惜誰也沒見過,如今才知道乃是這般人物。”

另一個搭腔道:“可不是,木秀風折,聽說他還在修劍院修習,怎麼敢得罪雲琅山的。”

明綺天道:“人各有志,有些不同的想法也談不上得罪雲琅山,何況即便得罪了,後果也未必怎樣嚴重。”

“當然嚴重。雲琅都發令了,口氣很嚴厲的,那個大前輩說他死之前,不許他入雲琅山三百里方圓,又不許學雲琅之劍。”

明綺天微怔:“哦,那不入好了,三百里也沒很大地方……”

她瞧了裴液一眼:“劍梯裡本來也不需要學雲琅之劍。”

“你們怎麼聽不懂呢?”少女皺眉,“這哪是隻這兩條的事情,這是態度啊!——泱泱大派,天下第一的雲琅,一言一行都是重於泰山的,雲琅敵對的態度落下來,豈是一個脈境劍者可以承受?聽說那天劍宴散開,都沒人和他搭話呢。”

另一個認真道:“而且明劍主不日就要抵京,神京劍者誰不願意一會明劍主,那才是真正大熱門呢。明劍主不願給他臉色,在劍界名聲才算是真臭掉了。”

明綺天又怔:“明綺天……怎麼會不願給他臉色。”

“他都得罪了雲琅,少劍君怎麼會理他?”少女瞪眼,“這樣的狂妄無禮之人,明劍主才不會理會呢。”

“……”

明綺天轉頭看向對案的少年。

少年從剛剛開始就低著頭扒拉麵前的炒豆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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