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當時諸派論劍,崆峒走上來的是張景弼,席上還有孔蘭庭和管千顏。明姑娘應當還記得他們。”
旁桌兩個少女熱火朝天地繼續批判那個“裴液”去了,裴液低頭撥著豆子:“然後我覺得他們人都很好嘛,雲琅的問所去前輩禁令說不許別人和張景弼演劍……我覺得這個禁令沒什麼,崆峒自己治派不力,險些害了明姑娘你,我也很氣憤……不過那時候張景弼已經立在池上了。
“他心地很好,身世又可憐,父親因仁義任俠而亡……我覺著他不應那樣受全場的沉默冷眼。”裴液頓了一下,道,“我就上去陪他演劍了。之後問前輩依令罰我,我也心服口服。”
言罷他抬眼看了一下對面的女子,又低下頭搓摸著面前的茶杯。
“原來是這樣。”
“……嗯。”裴液雖然心裡想、跟別人講都是雲琅是雲琅,明姑娘是明姑娘,但如今真個當面,還是難免有些尷尬,小聲解釋道,“明姑娘,我沒狂妄無禮……那都是他們誹謗我的。”
“嗯,你一直很謙和有禮,自是外面誤傳了。”
裴液赧然:“那也、那也沒有……”
明綺天沉吟了一會兒:“神京還有這種人很多的劍宴嗎?”
裴液怔:“四月初……可能有,怎麼了明姑娘?”
“是誰家劍宴?屆時那我幫你講一下好了,雲琅沒對你有什麼‘態度’的。”明綺天認真道。
女子顯然因少女剛剛那兩句“雲琅這樣的大派一言一行都有深意”而思忖,大概真覺少年如今因雲琅而在神京受人排擠。
“不不不,千萬不用明姑娘。”裴液連忙道,“這都沒有什麼的,我根本不在乎。只要、只要明姑娘不惱我就好了。”
“我怎麼會惱你。”
“……嘿嘿。”
“是我抱歉,沒多叮囑山裡你的事情。”明綺天道,“因為雲琅山裡大概和你慣常見的山門不大一樣,山上沒有幾個職位,沒有峰、也無脈,都是一個一個。人們之間也不常見面,各有各的事情。”
裴液微怔:“都是一個一個?那師承呢?”
“雲琅的劍術都存放在一起,人們都可以自去研習,也很少有人必須人教才能習得。”明綺天道,“前輩們收弟子,都是自己下山遊歷來收,一般也只收一個,收回來便自己教。因此我說,並沒有什麼雲琅的‘態度’。”
“原來是這樣。”裴液有些新奇,“真想上去看看——呃,等,等有機會再說吧。”
“問前輩壽年大概還有三十五載。”明綺天道。
“啊。”裴液怔怔。
“……”
“……”
“明姑娘,你講忒大逆不道的話!”裴液小聲瞪眼。
明綺天微微一笑,調皮之意一閃而過,一瞬間裴液好像又見到那個神人峰上騙他詩句的少女。
她淺笑道:“既然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那就省卻這樁事了。”
“省卻了省卻了。”
裴液從來沒想過和明姑娘是如何相處,從前他也沒和很多人相處過。
但生死之交漸多,與人交往愈深,方感和女子相處最珍貴寧靜之處,無非就是這一句“既然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
只這兩個“不在乎”,就可把人間無數的矛盾與喧嚷摒除在外,成一片輕輕鬆鬆、安安靜靜的世界,兩個人坐在一起,就只用在意兩個人的事。
明綺天支頤看著窗外的街景,行人絡繹,吆喝不斷,大概很少身處這樣熱鬧的景象,天下也沒幾個城能有神京這樣繁華。
這時候包子送了上來,裴液取了小碟給女子每樣夾了一個。
“明姑娘要是不喜歡這樣吵鬧,咱們吃完就快走。”裴液道。
明綺天想了想:“沒。我覺得有些暖和,很新奇。”
“我喜歡人多些的地方……不過也不總喜歡,一半一半吧。”裴液嚼下一個熱氣騰騰的包子,“不過其實我有發現,明姑娘——人多得過分的地方,其實和無人之境有種相似的氛圍。就是都可以一個人安安靜靜待著。就像那個陶錢講的,嗯……鬧市裡蓋房子云雲。”
“是麼,這倒是種別趣。”明綺天道,“不過用‘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不大合適,那是講心境的。你想說的應該是晉代時王康琚的《反招隱詩》,‘小隱隱陵藪,大隱隱朝市’才對。”
“是麼,我沒聽說過這人……不過那就是吧。”裴液赧然笑笑。
“你現下知曉陶潛,已進步很快了。”明綺天清眸上看,回憶道,“八個月前,你字還認得不多呢。”
“……明姑娘。”
“抱歉。”
裴液想了想,炫耀道:“這個陶錢我其實早就知道了,不是後來知道的。他在徐州一帶稱雄,後來為曹操所敗。只不過入京後才知曉他還寫詩,而且寫的還頗有隱士之風。”
明綺天眨了眨眼。
裴液瞧著她乾淨的碟子:“明姑娘,包子好不好吃,要不要再來幾個?”
“好吃。我不必了,你吃吧。”
“好。”
裴液三下五除二清理完了桌上吃食,抬頭道:“明姑娘有沒有落腳的地方?”
“雲琅在神京應當有些住處。”
“應當?”
“嗯,我記得是有的。不過三年不見,不知是什麼光景。”
裴液有些好奇,心想還能是什麼光景,道:“那咱們且去看看吧,我正好趕了馬車,先幫明姑娘安定下來。”
“好。”
兩人收拾下樓,回到池邊上車驅馬。依照女子的指示,裴液趕到了一處陌生的街上,見著了女子所言的那座小院。
這時候裴液知曉女子口中的“應當”是什麼意思了。
他坐在車轅上瞧著,這座小院營建時是絕不簡陋的,雖然不大,但瞧得出別緻精美。
只不過這時全都髒掉、壞掉了。
枯塘頹柳,殘簷殘瓦。
屋子久無人住,就像輪子一樣澀住,繼而生蟲朽壞。明綺天前言非虛,雲琅山確實沒忒多職位,至少沒有單獨設立一個“神京駐地營護”,不知多久沒人管,丟的丟,壞的壞,已顯然不能住人了。
裴液愣著,身後明綺天倒神色如常,掀起簾子道:“看來還好,打掃打掃可以住。”
“這怎麼可以住——當然明姑娘你不沾塵汙……”裴液皺眉抿唇,“但這怎麼也得重新修一番才行啊。”
明綺天回頭,語氣平和:“那我們修一番?”
她當然不懂修築屋子,平日遊歷都是餐風露宿,樹上、草地、孤舟、大石……都可以睡,而很多時候其實根本不睡。
而城市裡的房子當然不止有“臥室”這一個屬性。
裴液皺眉想了一會兒,一抬手:“啊,有了。”
明綺天瞧他。
“明姑娘你等我問問。”
裴液開啟【知意】,發到:“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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