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苔原向前,一直向前。
當散佈在地表的苔蘚逐漸稀疏,岩石則逐步增多時,延展至盡頭的苔原突地中斷,像被刀切一般,化作一道猙獰的斷崖。
三頭鋸齒虎跟隨陳舟,止步於斷崖前,瞭望遠處的黑色森林。
天色愈發昏暗,狂風從斷崖下奔湧而過,不時有碎石被風捲起,墜向崖底,這無聲息的墜落使人本能地感到畏懼。
……
“咱們怎麼下去?”
保爾詢問,探頭往斷崖另一側望,他希望能找到一處沒那麼陡峭的崖壁。
“別找了,至少十幾公里範圍內沒有緩坡,想要安全就得繞很遠的路,咱們必須從這裡下去。”
說著陳舟將剝下的鹿皮扔在地上,掏出了刀子。
把尚未變得僵硬的鹿皮割成均勻的寬皮條,他將皮條編成了一整根麻繩般的皮帶,然後打個結,與下一條皮帶相接。
見此情景保爾理解了陳舟的意思,也蹲在一旁跟陳舟一起編起了皮帶。
“待會先在崖頂找一塊結實的岩石,把皮帶固定在上面,然後我先下,留下皮帶後你抓著皮帶跟著我下。”
說著陳舟掃量了一眼鹿皮,估量著它總共能製造多長的繩索,不由搖了搖頭。
“這塊皮不夠,你去割咱們的鹿皮毯,至少需要120m長的皮帶,不然你下不去。”
“加上鹿皮毯也不一定夠。”
保爾給出了否定的答案,隨即補充道。
“我練過攀巖,不恐高,繩索不夠長沒關係,只要你能指明一條安全的下山道路,標記堅固穩定的岩石,我就能跟著你下去。”
“你確定這可行?
從崖壁最底部掉下去也能摔死你,下面可都是石頭。”
“沒問題!”
保爾自信地點了點頭,然後指了指旁邊的三隻鋸齒虎。
“它們怎麼辦?”
“我帶下去。”
陳舟簡短的話語代表著沉甸甸的責任,說完這句便不再作聲,低頭認真編起皮帶。
……
天越來越短。
信標逐漸墜落後,那照耀四方的光芒似乎也隨之變得黯淡,只剩一輪不再熱辣的太陽掛在正空。
剩下的鹿皮越來越小,大地愈發昏暗。
陽光由冷淡的白轉變為輝煌的金。
打完最後一個繩結,將整條編織的繩索系在一塊突起的岩石上,固定好後陳舟把虎大娃綁在背上,隨後帶著用於標記的木棍和苔蘚開始向下攀援。
……
腳踏大地時只聽風聲呼嘯,只有真正向下,懸於半空時才能感受到風力如何強勁。
虎大娃被牢牢束縛在陳舟背上。
風吹亂了它的毛髮,它圓瞪雙目,緊張地四處打量,那雙寬厚的虎爪甚至已經摳破了陳舟的衣服,生怕自己掉下去。
嗚~嗚~
喉嚨裡不停發出低吼,它抬起頭望著崖壁,恨不得立即掙脫綁住它的繩索,趁現在位置靠上趕緊爬上去。
“老實點!”
陳舟警告著虎大娃——
他的手指死死地摳住身旁突起的岩石,目光四處掃量,正尋找著下一塊看起來足夠穩定的石塊。
徒手攀巖不僅需要極強的肢體力量和心理素質,對熟練度和思維的敏捷性也有很高要求——
攀巖過程中任何意外都有可能發生,強風、石塊鬆動、打滑、墜巖甚至是鳥類的干擾。
攀巖者不僅要控制好自己的身體,同時也要規劃出一條安全且節省體力的路線,尤其是一些落差極大的陡峭崖壁。
在高達九百多米乃至千米的崖壁上,沒有多少可供休息的位置,甚至連休息本身都是對體力的消耗。
攀巖者不能懸在半空,也很難在攀登到一半的時候選擇放棄開始下山,只能繼續向上,直到登頂,或是體力告罄跌下山崖墜亡。
因此在攀登前,徒手攀巖者往往要進行長達數月甚至數年的有保護措施的訓練,直到對整片崖壁瞭如指掌,將路線和穩固的點位牢記在心中,調整好身體與心理狀態才能開始攀登。
對陳舟而言,下崖的難點並不在於崖壁角度是否陡峭,也不在於高度,而在於陌生。
這裡的一切都是第一次接觸,他不知道哪裡是碎石區,哪裡是鬆散的岩石,哪裡有裂縫,哪裡的支點不夠穩固,哪裡有落石。
因此他的每一步都必須極其謹慎,畢竟不只是他自己要下山。
待他將三隻鋸齒虎帶下,保爾還要沿著他開闢出的安全路徑向下攀登,如果這條路不夠簡單也不夠安全,就有可能葬送保爾的性命。
……
作為極限運動愛好者,陳舟攀爬技巧自然無懈可擊。
他攀登的每一步都必須保留三個支點,或是雙手一腳,或是雙腳一手,以穩定重心,轉移位置時總是逐點轉換,每選擇一個新支點都要謹慎檢查,生怕石塊鬆動。
所幸整面斷崖雖然陡峭,但落差不算太大。
一百多米,這個在平地上僅需要十多秒就能跑完的距離,在崖壁上則被轉化為一百多次轉換支點。
鉤勒路線,尋找穩固的凸起點耗費了陳舟不少時間,當一切完成,不知不覺他已來到崖底。
把虎大娃放下,他自下而上重新觀察整塊崖壁。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剛才身在崖上,如今站在地上,能獲取的資訊自然更多,也可以掌握更多細節。
……
待完成觀察,記住崖壁的幾處主要結構後,陳舟自信地開始了向上的攀登。
三次下崖一次比一次快,隨著小鋸齒虎們團聚,保爾也跟著陳舟開始了屬於他的“下山之旅”。
這次陳舟背上了所有物資,在保爾下面引路。
他將纏著苔蘚的小樹枝插進巖壁上的縫隙,用醒目的綠色為保爾標明穩固的支點。
此刻太陽幾乎已經完全沒入遠山,崖壁本應陷入黑暗,但不遠處黑森林頂的信標為這裡提供了照明,稍微降低了保爾下山的難度,再加上陳舟這個“攀援活地圖”,一路上算是有驚無險,順利落地。
……
“現在距離太遠的人,應該已經看不到信標了。”
望著仍在下降的信標,對比斷崖的高度,陳舟猜測。
這十幾天時間似乎是時空管理局給所有挑戰者的固定期限,所有不能在限定時間內抵達苔原的人都將失去指引,也就等於他們被變相淘汰掉了。
根據陳舟的感覺,他認為信標完全墜落後,想根據星空判斷信標的準確位置從而繼續向前的可能性根本不存在——
信標的存在顯然運用了某種影響視覺的技術,在到達斷崖前,所有人觀察到的信標位置都與其真實位置有顯著偏差。
未抵達苔原盡頭時,陳舟一度以為他距離空投至少還有幾十公里的距離,直到下山後他才發現,此刻看到的信標位置竟然與從前所見的信標位置有不小的偏差。
這種小偏差經過距離的放大便會形成幾十公里甚至上百公里的誤差,如果挑戰者沒有第一時間出發,趕上這趟“末班車”的話,恐怕就要與空投物資失之交臂了。
不過對於無意爭奪空投的人來說,是否有偏差根本無所謂。
只有那些猶豫著,既沒有第一批出發,也沒有堅定地留在原地建設自己庇護所的人才會受影響。
……
“走吧,咱們先去那片森林邊緣瞭解一下情況,順便觀察一下身後有沒有人。”
彎腰摸了摸湊到自己身旁的虎三娃的腦袋,陳舟仰頭望著崖頂說道。
“咱們今晚不生火嗎?”
“對,不生火,生起火就要被他們看見了。
讓他們點火,我們就能看見他們。”
陳舟指了指空蕩蕩的崖頂,率先朝著黑森林走去。
……
如果說崖上的苔原是生靈的荒漠,那崖下這塊疑似時空管理局製造的區域便是荒漠中的綠洲。
這裡的溫度較苔原提升了七八度,因此許多不耐寒的植物得以倖存,頑強地在這裡生長。
除此之外,許多被時空管理局弄過來的動物也幸運地在此找到了棲身之所。
沒走幾步,陳舟就看到了中等體型的鹿群和體型更大些的擬駝群,它們似乎不知道苔原上已是一片深秋景象,還在這裡安逸地啃食野草。
見到這些動物,陳舟不由感到它們的可悲——
雖然現在這裡還不算特別寒冷,但隨著時間推移,崖下一定會被極寒統治,成為一片雪國。
其它地區的動物遇到降溫能向南部遷徙,這群動物卻有可能被暴風雪吞沒,凍死在這片土地。
暫時的安逸只是時空管理局給它們的假象,用不了多久,永恆的死亡就將降臨。
起初想到這裡,陳舟心中還存在些許屬於“萬物之靈”的驕傲。
隨即他轉念一想,自己不也是被時空管理局所操縱,愚弄的“玩具”嗎,不由自嘲一笑。
……
天已經完全黑了,信標下墜留下的痕跡在夜空中閃爍,卻已遮不住群星的光芒。
靠近黑森林的地方顯得更加黑暗。
這裡沒有火災過後的焦糊味,也少見動物活動的蹤跡,只有一些頑強的植物紮根在大地縫隙中倔強地展露綠意。
風穿過森林邊緣發出鬼哭狼嚎的淒厲聲響。
三頭小鋸齒虎低頭撕扯著鹿腿,陳舟和保爾則站在一旁望著遠處斷崖,等待著其他挑戰者出現。
……
擔心有更快的挑戰者設下埋伏,前往黑森林時陳舟特意仔細檢查了沿途的痕跡。
這裡土地結實,很難留下鞋印,但人類穿過灌木,狩獵或是流汗本身就會留下各種各樣的跡象,憑藉強悍的嗅覺,他能察覺常人所不能察覺的蛛絲馬跡,從而判斷有沒有人先他們一步抵達。
直到來到黑森林邊緣,陳舟都未發現人類留下的蹤跡。
這或許說明他們是第一隊來到此處的挑戰者,卻也不能排除其他挑戰者從更遠處下崖進入黑森林的可能。
能在近期來到黑森林的挑戰者都不是等閒之輩,他們必然體能過人,且具備豐富的野外生存經驗,同時也很有毅力,並對空投物資有強烈的佔有慾。
陳舟早已跟保爾商定,在黑森林中只要遇到人,就不能留情,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兇狠的手段將其解決——
做出這種選擇的人已經跟他們勢不兩立,雙方沒有任何緩和的餘地,見了面就是你死我活。
……
沒有點燃篝火,陳舟和保爾只是在森林邊緣靜靜等待。
當明月掛上天空,風勢漸弱時,遠處崖頂突然出現了兩點火光。
那光芒閃爍著,在崖上挪動,隔著老遠,便能讓人猜到他們的心思——
很顯然,他們既震驚於黑森林的詭異,又想獲得補給,心中猶豫又焦急,想趕緊攀下斷崖抵達森林。
……
火光移動了片刻,崖上的挑戰者做出了決定,於崖邊生起了篝火,看樣子是想在這裡休整一夜,待天亮後視野清晰再下崖。
默默記下這隊人的具體位置,並對他們接下來可能走的路線做出預判,陳舟二人繼續等待。
又過了大約一個小時,距離篝火一千米開外的崖頂亮起了第二道火光。
苔原盡頭幾乎是平坦的,一千米不算遠,生起篝火的兩組挑戰者顯然都能看見對方,但他們並未發生衝突,似乎都對另一隊人感到忌憚,或者擔心還有後來者——
倘若他們爭鬥起來容易被別人揀了便宜。
……
等到此時,保爾已經有些疲憊,陳舟便讓他去休息,自己來守前半夜。
鹿皮毯被割開變成了繩索,今夜休息沒有毯子,亦沒有溫暖的篝火。
所幸下崖以後氣溫略有提升,被三隻吃飽的鋸齒虎擁在中間,在睏意的作用下,保爾很快就進入了熟睡。
陳舟耐心等到後半夜,見崖上依舊只有兩座篝火,估摸今夜應該只有這兩隊抵達,便喚醒保爾,讓他接班。
沉睡半宿,待到天矇矇亮,保爾突然把陳舟叫醒,告訴他有突發狀況——
待陳舟望向崖頂,發現昨夜在苔原邊緣安營紮寨的兩夥人竟然在不約而同地往中間靠攏。
吸引他們的東西並不是相望一夜的另一名挑戰者,卻是一個“獨狼”。
這個獨行者牽著一頭擬駝,周身被漆黑的長袍籠罩,隔著老遠只能看出他體型高大,擬駝在他身邊都顯得有些迷你,估計比保爾還要高一些,除此之外得不到其他資訊。
那兩隊挑戰者顯然是覺得這獨行者孤身一人,數量方面不佔優勢,這才起了歹意,想將其殺死,奪走他的生存物資和那頭擬駝,順便提前解決一個競爭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