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林依舊靜謐,棵棵灰黑色調的參天大樹為身處其中的人帶來了強烈的壓抑感。
尤其在孤身一人時。
此刻,一股強烈的不安縈繞在保爾心頭。
陳舟追逐黑袍人已經離去很久,他沒敢停留在原地,而是選擇帶著三頭鋸齒虎崽往森林邊緣走去。
一人三虎隱蔽身形,躲在森林外圍的幾棵大樹後。
走得這麼遠,按理來說應該是很安全的。
保爾知道陳舟解決黑袍人後能找到他,可現在,蹲在樹下的他沒有半分安全感,冥冥之中有種直覺在提醒他——
或許率先到來的不是陳舟,而是黑袍人。
於是保爾拿起了多功能軍刀,背靠樹幹,提高警惕,準備著應對未知的敵人。
……
等待過程中,時間的流逝似乎都變得緩慢。
保爾攥住刀柄的手心出了一層汗,正當他準備鬆開刀擦一擦汗時,身旁安靜趴伏的虎大娃突然站了起來。
它撐開兩條粗壯的前腿,稍微矮下身子,耳朵平展,雙目兇芒畢露,亮出了鋒銳的犬齒,從喉嚨中湧出沉厚的吼聲,面對著正前方的樹木,嗚嗚威脅著。
伴隨虎大娃的示警,另兩頭鋸齒虎也進入了戰鬥狀態。
三頭鋸齒虎腦袋均朝同一方向,即使保爾看不見,卻也知道了敵人在哪。
趁敵人還沒到近前,他擦去了掌心的汗,避免待會搏鬥時因刀柄滑而失誤喪命。
還記得陳舟交待過的話——
如果黑袍人將自己逮住,形成一對一的局面,要全力防守大聲呼救,暴露位置引陳舟回援。
保爾瞭望著遠處的樹幹,剛想喊出聲,突然想起自己是在森林邊緣,而另兩組挑戰者此時都已下崖,其中一組是殘編,一組是滿編隊。
他這一開口,固然能引來陳舟,卻也有可能將另外兩組挑戰者吸引過來,如此,他們藏於暗處的優勢就喪失了。
到底是立即呼救,不惜暴露位置,還是全力防守,相信陳舟,撐到他到。
沒有太多時間供保爾思考——
敵人已經出現。
……
與前幾次目睹相比,現在的黑袍人顯得格外狼狽,甚至失去了他那一身標誌性的黑袍。
他僅穿著一身輕甲,前胸處衣物有破損,露出了淺棕色的面板和鋼鐵澆築般的肌肉。
戴在臉上的面具仍未取下,那雙灰色的瞳孔依舊冷漠,卻比之前多了幾分疲憊。
……
陳舟的強悍遠超他的預料,如果不是他缺乏與人搏殺的經驗,扎瓦希裡可能早已死在那杆長槍下。
即便如此,身著重型防刺服的扎瓦希裡還是負了傷,若非“氣味陷阱”成功發揮作用,引得陳舟往另一個方向去,他根本無法抵達這裡,更別說伺機報復了。
冷漠且帶有殺意的目光在保爾和三頭鋸齒虎身上掃來掃去,扎瓦希裡保持著步調的穩定,掀開面具下部,再次往口中塞了一粒弱效快速再生膠囊——
這是上次試煉結束後,他獲得的獎勵之一,也是此次試煉中他成功帶入的唯一強力補給。
倘若沒有這膠囊,早在十幾分鍾前,他就死在那杆長槍下了;
倘若沒有這膠囊,他也萬萬不可能支撐到現在,在重傷狀態下逃遁這麼遠,甚至還能混淆視聽,佈設假象。
不過弱效快速再生膠囊並不足以在短時間內使他的傷勢完全痊癒,只能幫助他完成這場戰鬥。
更重要的是,剛剛塞進口中的已經是最後一粒膠囊,這意味著扎瓦希裡只有一次機會。
假如不能在短時間內解決對手,他就必須立刻撤離,否則再被那個怪物一般的男人纏住,他生還的希望便無比渺茫了。
……
嗚~嗚~
鋸齒虎的威脅聲越來越頻繁,保爾最終做出了屬於他自己的決定——
不呼救。
他深知他們的領先優勢是誰帶來的,也知道開始挑戰後究竟是誰一直在承擔壓力,更知道空投補給有多麼重要。
自始至終,保爾從來沒覺得他在這場挑戰中發揮過什麼至關重要的作用,客觀地說,他雖然不是累贅,但也不比累贅強多少。
保爾很清楚,大聲呼救一定能讓陳舟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
但那樣的話,他們辛辛苦苦這麼久積累的優勢就全都不復存在了。
知道林中還有一隊人後,他們佈置的一些特殊陷阱便無法生效,更失去了先手發動攻擊的機會。
生命固然重要,但能否為了自己的性命犧牲集體積累的利益,這是個問題。
想起陳舟揹負行軍鍋等重物,帶著他長途跋涉,還有義無反顧地爬下斷崖的身影,保爾彷彿看到了蘇維埃共和國早期那些無私照顧新成員的政委,看到莫斯科保衛戰中浴火衝鋒的軍人。
他雖不懂得什麼是“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卻用實際行動闡述了這一道理。
……
注意到保爾的舉動,扎瓦希裡的面具下勾起了一抹獰笑——
他雖是第一次參與這種合作試煉,本著對規則的敏銳性,卻也大致瞭解了分配每組挑戰者的潛規則。
假如其中有一名成員實力過於強悍,那另一名成員一定是偏弱的。
就像他那個被殺死的搭檔,在他面前根本沒有任何還手能力。
這組挑戰者中另一名成員的可怕程度還要壓他一頭,合理推測,這個大塊頭應該更加弱小。
有趣的是,一個如此弱小的人,面對他竟然不選擇逃跑,也不趕緊呼喚同伴。
怎麼?這是對實力的自信,還是對他的蔑視?
……
感覺膠囊已經發揮作用,扎瓦希裡取下了腰間的刀鞘,將其攥在手中,左右騰挪,用假動作欺騙著保爾,在搖擺中飛速移動。
弱效快速再生膠囊起效時,迅速再生的身體組織會形成一種癢痛疊加的感覺,這種感覺有時甚至能達到8級疼痛的級別,能使人完全喪失戰鬥能力。
為了抵消副作用,再生膠囊中還新增了一種鎮痛止癢的成分,可以在藥效發揮作用時對神經起到矇蔽作用。
對扎瓦希裡來說,這膠囊不僅是頂級藥物,而且是一種特殊的興奮劑。
至少在藥物起效的這段時間內,他無懼疼痛,亦無懼受傷。
……
保爾從未面對過這樣的敵人,乍一交手,扎瓦希裡沉重的刀鞘就差點將他手中的軍刀擊飛。
抵擋攻擊時,由於握刀太緊,保爾手掌甚至被壓出了血痕。
黑袍人如一頭沉默的野獸,攻擊開始後便好似狂風暴雨,接連發起,根本不給他喘息的機會。
保爾能做的只有防守。
艱難地在刀鞘的敲擊中捕捉攻擊的蹤影,然後用嵌進手掌中的軍刀攔下。
一次、兩次、三次……
心率急劇上升,對方的攻擊頻率同樣如此,保爾逐漸分辨不清刀鞘的攻擊軌跡了。
於是他遭受了第一次打擊——
刀鞘繞過他並不穩固的防線,狠狠地抽在了他肩頭。
劇烈的疼痛使保爾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那是他的右肩,持刀的正是右手,被攻擊後,他的肩膀完全陷入了麻痺,他根本無法再握緊軍刀。
極力控制著右手鬆開刀柄,保爾用左手接住了刀子,然而還沒等他重整旗鼓,黑袍人便飛起一腳將他踹倒在地。
後背重重地撞在樹幹上,保爾只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移了位,眼前的景象甚至出現了重影。
“咳~”
肺部發癢,保爾吐出了一些液體,他不知道那是血,還是胃液或者膽汁。
……
“ماتعرفشيعنيإيهخوف؟”
扎瓦希裡停止攻擊,按住保爾受傷的肩膀,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從初次見面到現在,這是保爾第一次聽到這傢伙說話,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黑袍人是個啞巴。
能聽出黑袍人說的是阿拉伯語,但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保爾只知道,此刻從這人口中吐出來的絕不是什麼好話,對此他只能回應以——
“蘇卡不列!”
這帶血的話剛吐出口,保爾便覺膝蓋一陣劇痛。
黑袍人踩住了他的膝蓋,正緩緩發力左右碾壓著。
咬緊牙關,保爾沒出聲,只是勉強抬起頭怒視著黑袍人那張面具。
此刻,他最希望自己會說阿拉伯語,那樣他就可以問一問這傢伙——
“你到底有多見不得人,才要把臉藏在面具下。”
但他開不了口,更無法繼續抗爭。
黑袍人的身高不亞於他,身體素質和格鬥技巧更能形成碾壓,能撐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這是絕對實力的差距,無法彌補。
……
面具下的笑越來越得意。
扎瓦希裡喜歡看到別人忍耐痛苦的表情,他更喜歡看到別人承受痛苦的表情,就像那個失去搭檔的人。
他從來不怕得罪什麼人。
現在,他很想知道,這傢伙的搭檔趕來後看到的只有一具屍體會是什麼反應。
可惜的是,那個可怕的傢伙已經給他留下了些許陰影,正面對決,他很難贏下戰鬥。
再被纏上,沒有再生膠囊,想逃命更是難上加難,因此他恐怕無法欣賞對方的表情了。
不過現在,扎瓦希裡有個更有趣的想法——
倘若擺在地上的不是屍體,而是重傷的搭檔,那傢伙究竟會選擇帶著累贅繼續爭奪補給,還是直接殺死無用的同伴呢?
這似乎更有意思,也更具報復意味,更合他的胃口。
正琢磨著怎樣報復,扎瓦希裡突覺一陣勁風從身後及左右兩側襲來。
那風伴著食肉動物特有的腥氣。
只在瞬間扎瓦希裡便反應過來,這應該是那三頭未成年的鋸齒虎。
輕笑一聲,從看到那三頭小虎時,他就沒將其放在眼裡。
若是三頭成年鋸齒虎,倒有些棘手,小虎再勇猛又能有什麼用?
稍一閃身,扎瓦希裡就躲開了虎大娃的攻擊,隨後他一腳踢飛虎二娃,卻覺另一條腿傳來一陣輕微的麻癢。
再生膠囊仍在發揮作用,平常劇烈的疼痛幾乎被削減到最低,扎瓦希裡深知這一點,忙望向那條腿——
虎三娃滿目兇光,用爪子抱住紮瓦希裡小腿,一對匕首般的犬齒深深地刺入了褲腿內,扎瓦希裡的血已經染紅了它的嘴。
“الغاشمه!(畜生)”
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一頭小虎咬傷,扎瓦希裡揚起手中刀鞘狠狠地砸向虎三娃的脊背。
一聲脆響,虎三娃脊背出現一道明顯的凹痕,它的後腿隨之變得無力,但它仍未鬆口,那雙虎目彷彿滲出了血,彈出利爪的前爪非但沒有鬆懈,反而抱得更加用力。
面具下的表情已經不能保持淡然,扎瓦希裡一貫冷漠的眼眸中罕見地出現了急切和暴怒。
正待扭斷這頭小虎的脖子,掰斷它的牙齒,將它從腿上弄掉,另兩頭鋸齒虎又撲了上來,使他只能再次閃躲。
虎吼聲環繞著扎瓦希裡。
同樣在此刻,再生膠囊的鎮痛效果開始減弱,扎瓦希裡後背的傷口彷彿被火灼燒,熱辣辣地疼。
受疼痛和狗皮膏藥一般的虎三娃影響,扎瓦希裡的殺意一下子飆升到最高。
他幾乎忘記了那個可怕的男人,現在,他只想弄死這個不懂得畏懼的斯拉夫人,弄死這三頭不知敬畏的鋸齒虎,還要把它們全都大卸八塊!
……
虎二娃本以為這只是一場尋常的狩獵,等待保爾處理好獵物後,它們享受戰利品即可。
它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它只知道兄弟已經發起了進攻,它只知道自己也要進攻。
進攻,是鋸齒虎的天性。
它們狹長的犬齒,它們族群的意志,它們敢於挑戰猛獁,它們敢於狩獵巨型獵物,它們的一切都為了進攻而演化。
在虎二娃單純的世界裡沒有畏懼。
它第三次撲了上去,然後再次被重重一腳踢飛,在堅硬的地面滾了好幾圈。
這一次,它用了更長時間才爬起來,隨後沒有半點猶豫停頓,再次發動了進攻。
而虎大娃,已經捱了一刀鞘,橫飛出去倒在了地上,還未爬起。
……
戰鬥還在繼續。
或者說一面倒的虐殺還在繼續,在不甘的虎吼聲中,在瀰漫的血腥味兒中,在疼痛的刺激下,扎瓦希裡幾乎忘記了還有人在追尋他的蹤跡。
直到苦無的破空聲響起,倉惶轉頭的他看見那道已是出離憤怒的拖槍身影才反應過來——
原來他不是獵人,而是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