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沉重鐵門雖關鎖的很死,但蕭珩被緝拿歸案的訊息依然如野火燎原,瞬間席捲了整座天啟城。
“什麼?夫君……被打入天牢了?”
燕王府內,新婚燕爾的燕王妃驟聞噩耗,頓時眼前一黑,腳下踉蹌,險些栽倒。
昨夜洞房花燭的柔情蜜意還在指尖纏綿,轉眼間卻如墜萬丈冰窟,寒心刺骨。
她死死攥緊袖口,蔥指因用力而泛白,紅唇微微顫抖,晶瑩的淚珠已在明澈的眼眸中凝聚,幾乎要奪眶而出。
虞姬眼疾手快地扶住了這位新王妃。她雖也擔憂心忡忡,但跟隨蕭珩多年,自然瞭解自家這位公子的秉性——從不打無把握之戰,否則,定早逃得遠遠的。
故而,這位虞美人臉上呈現出來的,是在蕭珩身邊磨礪出的沉著冷靜。
她看著劉婉寧方寸大亂的模樣,柔聲堅定地安慰道:“夫人且寬心吧!公子是何等人物?若他真不願,便是天王老子也休想動他分毫。今日束手,必有深意!公子的安排,何曾出過錯?”
虞姬的語氣中充滿了對蕭珩近乎盲目的信任,這份篤定宛如磐石,稍稍安撫了劉婉寧六神無主的心緒。
“虞姑娘,夫君被抓,是不是因為寧王被殺一事?”
劉婉寧唇角顫抖。
紙包不住火,何況寧王遇害如此重大之事,豈能瞞得住?
起先得知此事,劉婉寧還不怎麼在意。因為她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蕭珩身上。
可是現在前後一聯絡,她便完全明白過來了。
難怪夫君一早就說他要離家三五日,讓她別擔心。
可這是被打入天牢啊,叫她如何不擔心?
她幾乎不敢想象夫君此刻在牢中可能遭遇的折辱,更不敢去想那“滿門抄斬”四字冰冷的含義。
想到他為自己一怒斬殺寧王,才招致這牢獄之災,心中更是愧疚如絞,酸澀與絕望幾乎要將她淹沒。
雖有虞姬的安慰,但她此時心中仍然只剩下鋪天蓋地的恐慌。天,塌了。
“公子確實殺了寧王,但那是寧王死有餘辜,夫人真的不必在意。”
虞姬再三強調蕭珩一定相安無事。
“陛下登基至今已有十八載,多少藩王被削了兵權,甚至還丟了性命。夫君如今遞上這麼一個把柄,陛下又豈會放過他。虞姑娘,我知道你是武道修行者,求求你,救出夫君,帶他逃出大虞。對!只要去往大胤,女帝姬明月一會護得夫君周全的。”
劉婉寧淚眼婆娑。她不再奢望什麼了,她只求蕭珩能夠活下來。
這便是所謂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夫人這是關心則亂啊。夫人請仔細想想,公子他可是武道天罡八境的修為。他若不願意,誰能帶走他?就憑王德順?便是千軍萬馬也難奈他何!可公子偏偏束手就擒,這足以說明公子已經安排好了後手。”
虞姬無奈,只能耐心解釋道。
“武道天罡八境……”
劉婉寧深吸一口冷氣。對於自家夫君的修為,她還真忽略了。
不過很快也釋然了。
十八年前,夫君就已經結廬成丹,如今過去十八年,踏入武道八境也是水到渠成,確實沒必要大驚小怪。
只是……
武道天罡八境雖強,但陛下真鐵了心要斬夫君,夫君也難以招架啊。
除非!
夫君造反。
但這後果……就要賭上她劉氏所有族人的人頭了。
以夫君的性子,絕對不會牽連鎮國公府的。
對了。
虞姑娘說夫君有後手?
劉婉寧稍微冷靜下來,詢問道:“虞姑娘可知夫君的後手到底是什麼?和我說說,我心裡也有個準數。”
就在主僕二人心緒起伏之際,一道爽朗清越的笑聲由假山後傳來。
“哈哈哈!弟妹不必憂懼,小師弟的後手,當然便是我這個大師兄了!”
一襲白衣勝雪的身影飄然而至。
來人正是逍遙劍派首徒、蕭珩的大師兄,白衣吹雪。
他負手而立,長衫微拂,身上帶著不染塵埃的凜冽劍意,也夾雜著濃郁的酒氣。
言語間有著超然物外的自信與傲然——那是一種站在武道巔峰、視天下如棋局的底氣。
“妾身見過吹雪公子。”
劉婉寧強忍悲慼,盈盈一福,帶著最後一絲希冀急問,“公子有辦法救我夫君?”
白衣吹雪面色稍稍一滯。被劉婉寧對江湖的無知噎了一下。
他略顯尷尬地摸了摸鼻樑,笑道:“咳咳,弟妹啊,你對江湖各大宗門勢力瞭解多少?”
劉婉寧不明其意,略作思索,回道:“妾身所知有限,江湖門派中……妾身只知道【御火宗】以及【御劍宗】,對了,還有【流雲宗】。”
白衣吹雪扯了扯嘴角,忐忑問道:“那弟妹可有聽說過逍遙劍派?”
“未曾。”
劉婉寧搖頭。
白衣吹雪:……
人生頭一遭,堂堂逍遙劍派首徒,竟被華麗麗地無視了!
這種滋味,著實酸爽……
不過這當然不能怪劉婉寧。
整個逍遙劍派,上至師尊,下至弟子,一共也就十人。而且大部分人常年都不在宗門裡,多為閒雲野鶴,遠不像其他大派弟子成千上萬,顯赫於世俗。
劉婉寧深居閨閣,對這隱世劍派自是無從知曉。
江湖十大宗門,自然是給逍遙派提鞋都不配,可世人卻不知啊。
真要怪,也只能怪甩手掌櫃的師父——無名劍仙。
這位掌門人不止是低調,更是沒有責任心,收了徒,丟一本劍譜過去就不管了。
三五年也難以見得一面。
至於門派發展?
呵呵……
一切隨緣。
掛在師尊嘴邊的口號便是——天地任逍遙,管他個屁。
“……咳咳,弟妹竟不知我逍遙劍派?也罷,情有可原。你只需記住,家師乃當世十境絕頂劍仙,聖皇、佛陀皆堪為敵手而已。至於我麼……”
白衣吹雪嘴角微揚,那份睥睨之色又自然地流露出來,“尋常九境修士,亦不足懼!”
平淡話語間,盡顯大宗門底蘊帶來的強大與坦然。
嘶!
劉婉寧瞠目結舌,難以置信:“武道十境大圓滿?”
聖皇之名,威震天下,世間誰人不曉?
而從沒聽說過的逍遙劍派的掌門,竟和聖皇的分庭抗禮?
等等……
劉婉寧腦海裡靈光一現。她趕忙詢問道:“莫非公子的師尊,便是來無蹤,去無影,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無名劍仙前輩?”
“然也!”
白衣吹雪撫掌大笑。
總算沒有丟臉啊。
“行了,白衣老弟就別嚇唬我這外甥媳了。”
隨著一聲略帶宿醉卻依舊清朗的嗓音,張培風打了個哈欠踱步而來。眉宇間帶著一絲宿醉的慵懶,眼神卻清明依舊。
昨日蕭珩不勝酒力溜去洞房,作為新郎官唯一的長輩,自然是要以東道主的身份照顧這些賓客。要讓賓客滿意,實至如歸,當然要拼酒了。
至於戰績。
和這白衣吹雪倒也不分伯仲。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慧覺大禪師並不飲酒,還帶走了不知醉為何物的黑齒親王。據說這兩位非常的投緣,甚至是一見如故,竟然聊起了佛法……
“婉寧見過舅舅。”
劉婉寧對著張培風盈盈一福。
這位夫家唯一的長輩的出現,讓她頓時有了主心骨。
天命【過河卒】,小卒過河是為武尊。
如此看來,夫君的後手,除了逍遙劍派之外,便是這位舅舅了。
“婉寧不必擔憂,安心在家等著便是。蕭珩如今,呵呵,縱是大虞天子要動他,也得掂量掂量自己份量到底夠不夠。這天下間,能動他性命之人……”
張培風的語氣十分篤定。他如同陳述一個亙古不變的事實,淡定一笑,“已沒有了。甚至,此事過後,陛下見了他也得畢恭畢敬稱他一聲‘皇兄’!”
劉婉寧終於大鬆一口氣。
舅舅張培風,便是燕王府的定海神針。
連舅舅都這麼說了,她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接下來三日時間,劉婉寧都是閉門不出,謝絕見客。甚至連孃家來人,也只略作招待就趕走。
與此同時,聖京御書房,卻是另一番景象。
頭戴高冠、氣息陰冷的妖道國師,從陰影中緩緩滲出身影,悄然立於監國太子李基面前。
監國太子李基,猛地站起身,雙目瞬間迸射出兩道冰寒刺骨的精光,死死盯著從陰影中走出的妖道。
“此話,當真?”
他的聲音壓抑,低沉,似乎在強行壓制著滔天怒氣。
十八年前的恥辱與挫敗瞬間翻湧上心頭——那個壞他大計、差點掀翻他儲位的煞星,消失了十八年後,終於又出現了!
妖道深諳人心鬼蜮。
面對李基那幾乎噴薄而出的殺意與試探性的反問,他只是狡猾地低笑:“貧道豈敢欺瞞殿下?只是……殿下若欲雪恨,動作須快啊。蕭珩如今乃是武道天罡八境,我大虞陛下最多也只能困他七日,待時間一過,定是要放人的……”
他以退為進,輕輕撥弄著李基心頭那根最敏感的弦。
“哼!好一個泰昌帝,如意算盤打得倒是挺美的,這是要拿孤當殺人刀啊。”
李基冷冷一笑。
他何須人也?
監國十八載!
早已在權力場中淬鍊得心如鐵石,城府深不可測。他瞬間便看穿了景泰帝驅狼吞虎的、借刀殺人的小把戲,冷笑中帶著被利用的陰狠
妖道被當場揭穿計謀,並不驚慌。反而心中暗贊太子城府。
他拱火道:“殿下此言差矣!我大虞陛下與您的目標一致,又何分彼此?燕王蕭珩,乃共同之敵也!只是如今燕王羽翼已成,有逍遙劍派當靠山,我大虞陛下手上籌碼不夠,殺不了他。這才派貧道來聖京求殿下呢。”
李基沉默片刻,眼中精光流轉,顯然是心思電轉。
最終,他冷哼一聲,拂袖端茶:“孤知道了!至於孤作何選擇,何須他人置喙?你且退下吧!”
李基並沒有明確答應,但一句“何須他人置喙”,也表明了他的立場。蕭珩,他肯定要殺的,至於怎麼殺,輪不到他人指手畫腳。
這就是他的高明之處!
“那貧道……告辭。”
妖道眼中眸光一閃,便轉身離去,十分乾脆,沒有任何的留戀。他知道,目的達成了。
等走出聖朝皇宮後,與妖道同行的老太監終於忍不住了,出言問道:“國師大人,此事若辦不成……陛下那邊可不好交代啊。不如我們在聖京再多呆幾日?大不了交出一些利益嘛。”
陛下派他陪同國師出使聖京,他當然要完成陛下的交代,否則哪有臉面回去?
“哈哈哈,你啊,還沒看透嗎?”
“還請國師大人為老奴解惑。”
“魚餌已經上鉤了。”
妖道意味深長一笑。
可老太監還是不解,追問道:“監國太子不是看穿了咱們借刀殺人的計謀嗎?怎麼就上鉤了?”
“正因為他把此事說開了,也就代表著,他的的確確上鉤了。”
妖道很享受這種“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美妙滋味。
他略顯陶醉道:“你好好想想,監國太子若沒這個心思,直接讓我們滾蛋就是,為何還要多此一舉?他這是故意說給咱們聽的,就是要咱們承他的情。這個天下,借錢好還,唯有人情債最難還啊。”
“人情債?”
老太監還是有些不太明白。
“對!人情債!尤其是對修行者而言,一旦還不了,久而久之就會變成心魔,生生世世折磨著你。”
妖道眼中閃過一抹陰毒之色。
監國太子故意點明此事,就是在告訴泰昌帝:你個小子拿老子當刀使喚,以為本太子看不出來嗎?不過,本太子就幫你一次!
今日,泰昌帝承了李基的情,那麼將來若有一天,這位監國太子要泰昌帝幫忙的話,泰昌帝也只能硬著頭皮應下。否則念頭不通達,修為倒退,那可就血虧了。
這也是修為越高的人,越注重承諾的原因。
風雷火三劫易渡,心魔一劫難熬,便是這個理。
“行了,走吧。要快些,不然等我們回到大虞,可趕不上這出大戲了。”
妖道翻身上馬,策馬出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