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店家聞聲抬頭，見蕭珩氣度不凡，衣著考究，笑呵呵回道：“公子是打中洲來的吧？第一次到我西域地界？”
“然也。”蕭珩點頭。目光仍膠著在塵沙血痕中掙扎的身影上。
“也難怪公子不知。”店家提起銅壺，渾濁的老眼望向那遙遠的山巒，流露出與路上苦行者相似的狂熱虔誠，“差不多有十五個年頭了！是佛陀顯聖，親自降下一道佛詔。”
“佛詔？”
蕭珩皺眉。
老店家回道：“是啊，佛曰：‘虔誠信徒，當以血肉筋骨丈量靈山路。一步一叩首，洗盡塵世罪孽，消解百病纏身。終抵靈山者，可得佛法灌頂，成我座下佛子’！”
“你確定是佛陀親自下的佛詔？”
蕭珩神色凝重起來。
“確乃老朽親眼所見。就是在那……”
老店家指著靈山，滿臉狂熱虔誠，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佛陀的旨意，化作一個個金光佛字，那滾滾佛音，響蕩了三天三夜。”
蕭珩心頭巨震！
這絕非尋常！
靈山是佛陀道場，佛陀固然是至高存在，但以他對佛法的瞭解，真正的佛法講求明心見性、慈悲喜捨，引人向善重在內心覺悟和解脫。
何曾有過如此強制性、摧殘肉身、近乎以自虐為代價來換取“名額”的路徑？
這與邪魔外道蠱惑信徒、壓榨信仰有何區別？
“那……他們成功了嗎？”
蕭珩指著那些仍在艱難前行的身影，聲音有些乾澀。他心中已有答案，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店家臉色頓時一沉，明顯不悅，彷彿蕭珩在質疑他心中無上的信仰。
他說道：“佛陀舌燦金蓮，言出法隨，豈會誆騙我等凡夫俗子？！靈山之下，有目共睹！只要誠心爬上去，人人皆能沐浴佛光，得大解脫！公子若是不信，儘管去問問那些過來人！”
店家的反應，更讓蕭珩確信這道“佛詔”如同一條無形的鎖鏈，扭曲了此地所有凡俗的認知，其背後必有隱情。
這並非簡單的苦修傳統，而是一種被某種強大力量引導和認可的、極具誘惑性的圈定行為！
似乎有某種力量在刻意收集著這些被苦難淬鍊過的、近乎狂熱的信仰之力！
“多謝店家告知。”
蕭珩壓下翻騰的思緒，對店家微微頷首便不再多言。
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那些在塵土與血色中掙扎前行的身影，以及那祥雲繚繞卻透著詭異氛圍的靈山，眼神驟然變得無比銳利，心中疑慮更深了。
佛門……只怕是遭了鉅變啊！
或許，這和佛陀的失蹤有著密切的關係。
用佛法給老百姓們洗禮倒是沒什麼問題，但讓老百姓成為佛子……這就太荒唐了。不是誰都擁有佛門慧根的，哪能隨隨便便成為佛子？
但不管如何，他都要親自往靈山走一遭。
蕭珩深吸一口氣，便堅定地上山。
靈山之地，自然是有陣法護山，即便身為天罡八境的他，也不能直接御劍飛行。
好在憑藉他的修為，可以用“踏雪無痕”的方式，輕鬆踏上靈山。
片刻後。
他抵達了雲霧繚繞的山門。
大雷音寺，四個佛光大字，深深烙印在山門前的那塊十丈巨石之中。
“阿彌陀佛，佛門重地，閒人止步。施主若是要進香，還請移步小雷音寺。”
一個小沙彌攔在蕭珩面前，手指指向偏峰另一條通路。
蕭珩順著視線望去，那邊，不到一里的樣子，便是佛門寺廟。
他笑道：“小師傅，在下不是香客，來此是尋一人。”
小沙彌問道：“不知施主要找誰？”
蕭珩開門見山道：“南宮羽然。”
小沙彌搖頭：“大雷音寺中，只有和尚、羅漢、菩薩，沒有施主你說的南宮施主。施主還是去小雷音寺尋人吧。”
蕭珩眉頭一皺：“那慧覺禪師總在吧？”
“你認識慧覺大禪師？”
小沙彌神色頓時緊張起來。
“他乃我一故交。”
蕭珩道。
小沙彌：“慧覺大禪師前些日子前往中土大虞王朝了，此番也不在山上。施主請回吧。”
蕭珩眉頭緊鎖。
看來，靈山確實出了問題。不然絕對不會攔著他。
畢竟，他此時並未隱藏修為，天罡八境的氣息，他不信這些和尚感受不到。
“如果我非要闖呢？”
蕭珩道。
“那就休怪小僧無禮了！”
小沙彌面色一厲，低喝一聲，便見十八個武僧衝了出來，將蕭珩齊齊圍住。
小沙彌冷哼道：“施主如果有本事闖過這十八羅漢陣，那麼到我大雷音寺光顧一番也未嘗不可，只是這羅漢陣可沒那麼好闖，一不小心，可就要屍骨無存，魂飛魄散。”
蕭珩看了看這十八武僧，修為皆是結廬七境！也就是佛門的羅漢境！
看來，佛門的家底還是很厚啊。世俗王朝，武道七境可拜大將軍，指揮千軍萬馬，而佛門，則是隨隨便便就能讓結廬七境羅漢僧當打手。
還有眼前這個小沙彌，竟然能夠輕易指揮十八個羅漢，看樣子，在佛門的地位也不低呢。
“施主，現在若退去，還有機會。否則，就別怪小僧手下無情。阿彌陀佛。”
小和尚雙手合十，眼中充滿戲謔。
“那便讓在下試一試這十八羅漢陣吧。”
蕭珩怡然不懼，微微一笑，隨即一步跨開，右手搭在了【明月刀】上。
“結陣！”
小和尚面色再次一黑，低吼道。
十八羅漢大喝一聲，身上佛光大作，連成一片。一時間，一股磅礴威壓綻起。
這股氣勢，直達天罡八境巔峰，彷彿要將蕭珩碾為齏粉！
但是。
他們低估了蕭珩這個另類。
九境之下，他無敵。
九境之上，一換一！
蕭珩也不客氣，嘴角勾起一絲冷峭，一步踏出，猛然拔刀！
霸道絕倫的刀意直衝雲霄，刀光如電光炸裂！
只此一刀，霸烈刀意便斬碎漫天佛光！十八羅漢身上的護體罡氣便支離破碎，他們如同被巨錘轟中的泥偶一樣，瞬間四散倒飛百丈，砸塌殿牆院宇，再無聲息！
而冰冷的刀鋒已然架在小沙彌頸側，蕭珩語帶寒霜：“小和尚，現在在下可以進去了嗎？”
“閣下……到底是何人？”
小和尚滿眼驚駭。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虞燕王，蕭珩！”
蕭珩坦然自報家門，絲毫不在意會不會被報復。
“原來你就是蕭珩！”
小和尚面色再次驟變，顯出三分懼色。
“你也知道我？”
蕭珩道。
“哼！不過我還是要奉勸你一句，佛門，不是你能隨便闖的。”
小和尚很快就強作鎮定，繼續威脅道。
“你不怕我，殺你？”
蕭珩凜然一笑。
看樣子，消失的十八年來，讓世人渾然忘記了他是一個天煞孤星呢。
“這裡是佛門重地，你敢殺小僧，你也走不出去！”
小和尚有些緊張，但還是死鴨子嘴硬。
“可我怎麼就不信呢，要不，試一試？”
蕭珩的刀貼得更緊了。
小和尚只覺一股寒氣不斷從脖子處滲入體內。他大怒：“你敢！”
“我為何不敢？”
話音未落，蕭珩渾身玄氣一綻，明月刀綻起滔天寒芒！
小和尚的人頭，瞬間滾落在地。
小和尚屍首分離的瞬間，一道濃郁黑氣“嗤啦”一聲，自斷頸處疾竄而出，如蛇般急竄欲逃。
“妖孽還想逃？真當孤是吃素的？”
蕭珩早有準備，五指箕張凌空一抓，那隻無形巨掌彷彿裹挾虛空之力！
“啊——！”
淒厲的慘叫聲中，那道黑氣如同被無形巨掌攥住，瞬間被捏爆、湮滅！
再看地上那具無頭屍體，哪還有半分人形？赫然化出了猙獰原型——竟是一隻青面獠牙、修行數百年的黑山老妖！
“好一個佛門聖地，連看門沙彌都是妖物所化，看來已是被妖邪滲透得千瘡百孔了！”
蕭珩眼神冰寒如萬載玄冰，一腳踏過山門。
山門內外，判若雲泥。
踏入瞬間，祥雲聖潔的靈山表象轟然崩塌！山風裹挾著刺骨的陰寒邪氣撲面而來，殿宇間瀰漫著濃重刺鼻的妖氛，光線晦暗，梵音沉寂，唯餘一片陰森詭譎，令人心悸！
蕭珩加快了步伐，心中也是有些擔心。
南宮羽然，該不會已經……
應該不會！
監正那老傢伙雖然有些不太靠譜，但應該不會拿自己徒弟的性命開玩笑吧。
沒過一會，他便步入一座偏殿，眼前景象更令人心驚肉跳。
那些他曾在山道上目睹的、以自虐方式跪拜上山的“虔誠信徒”，此刻足有數千之眾，正目光空洞、衣衫襤褸地匍匐在地。空氣中瀰漫著一種麻木而狂熱的氣息。
忽聽一聲故作莊嚴的佛號響起：“阿彌陀佛！爾等心誠，已通考驗。隨貧僧去禮敬菩薩，得授法果。”
一位慈眉善目的大和尚出現，拂袖一揮。那數千信徒便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僵硬而順從地起身，緊隨其後。
蕭珩心中一凜，悄無聲息地混跡人群之中。七彎八拐，穿過籠罩妖霧的回，行約一炷香，眼前豁然開朗，竟是一方湧動著妖異金光的巨大蓮池！
蓮池中央，一位寶相莊嚴的“菩薩”，端坐於三十六品金蓮之上，周身瑞氣千條。
見信眾入內，“菩薩”抬手止住欲拜的人群：“阿彌陀佛，眾生平等，無需跪拜。賜爾等蓮葉之座。”
言畢，數千蓮葉飄飛，穩穩落在每人腳下，包括蕭珩身下。
蕭珩瞥了一眼蓮葉，心中冷笑不已。
但為了不引起“菩薩”的注意，他還是坐了上去。
眾人坐畢。
菩薩則開始講經誦法。
然而，蕭珩靜靜聽了一會，便覺一股惡寒直衝顱頂！那宏大佛音並非洗滌神魂，反而化作無數根尖銳無形的針刺一般，瘋狂鑽刺所有人的神魂，更試圖建立起某種邪惡的聯絡！
更令他心中駭浪滔天的是，這偽佛之音，正像一張貪婪巨口，強行抽吸著下方數千信眾的精神意念，以及……最為精粹狂熱的信仰之力與生命精元！
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驟然在蕭珩心中炸開：這絕非佛法洗身！
這讓他下意識想到了孟守心的“饕餮吞龍”！
這位端坐金蓮的“菩薩”，正假借講經說法之名，堂而皇之地竊取、吞噬這些受蠱惑苦行者獻上的、最為純粹也最為狂熱的信仰之力與生命精元！
此時，坐下的蓮葉和菩薩的“佛音”一起，蠱惑著他的心神。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否則將會成為這個菩薩的修煉養分。
不過，就在他準備起身一戰時，一隻女人的玉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蕭珩猛然一驚。竟然有人能夠避開他的感知，悄無聲息接近他！
若是要殺他，只怕護體罡氣都擋不住。
他下意識回頭一看，熟悉的臉龐映入了視野。
南宮羽然！
“噓！”
南宮羽然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給了他一粒蓮子，低聲道，“快，服下它。”
蕭珩對南宮羽然當然不會有懷疑，便將蓮子吞下。
果然。
蓮子入口化開之後，那菩薩的“佛音”就對他產生不了任何蠱惑。而坐下的蓮葉，也奄奄一息了一般。
“到底怎麼回事？”
蕭珩低聲問道。
南宮羽然此時看上去有些疲憊，衣著打扮也是十分怪異，甚至身上，還有著那麼一絲絲的妖氣。
若非他對南宮羽然的氣息頗為熟悉，還真會被騙過。
“佛陀神秘失蹤後，這位菩薩就當了靈山的家，然後，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竟修煉了邪法。”
南宮羽然低聲回道。
“他的修為……洞虛九境了吧。”
蕭珩道。
南宮羽然：“九境巔峰，也正如此，她才會走上邪路。這幾年來，她已害了數萬人的性命。”
“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人們怎麼就被輕易矇騙了？”
蕭珩不解。
“你看……”
南宮羽然努努嘴。
蕭珩定睛望去，眼中閃過一抹濃濃的詫異。
蓮花池底，浮現出了一個個“妖物小鬼”。他們貪婪地盯著這些信徒。
很快。
其中一個信徒的“信仰之力”被菩薩吸取幹之後，一隻小鬼便猛然衝了上去，奪取了那人的身軀！
“這是……”
“奪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