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上的喧囂已靜,塵埃落定。
染血的金吾衛大將軍頭顱以及伏倒在地的太子屍體已被悄然清理,空氣中則還瀰漫著淡淡的肅殺。
“不說這些了。監國太子德不配位,如今已薨,大周聖朝不可一日無主,還請長公主……登基!”
蕭珩站在玉階上,雙手平著攤開,左手持【鎮玉璽】,右手持【天子劍】,鄭重說道。
“有請長公主登基!”
“有請長公主登基!”
“有請長公主登基!”
……
大殿上的文武大臣們紛紛跪地。權力的爭鬥已經有了結果,他們誰還敢抗逆?那是拿身家性命以及整個家族開玩笑。
而這一幕,也著實嚇壞了長公主李雲起。
若只是做皇太女——以監國的身份入主東宮,她敢!
可是直接登基為帝,借她十萬個膽子也不敢啊。
她的父皇,當今聖皇,可還活著。
她若登基,那不就是形同造反?
“蕭珩,你這是要逼死本宮嗎?”
李雲起柳眉倒立,氣息起伏不定。
蕭珩笑道:“公主殿下可是錯怪孤了。太子伏誅、公主登基,這都是聖皇的意思。”
“是我父皇的意思?”
長公主滿臉詫異。
她有些不明白了,父皇若真有這個意思,為何還要縱容太子十八年?
這十八年來,她一直躲在靈隱寺苦修,從未踏出過禪院半步!
蕭珩將【鎮國璽】和【天子劍】這兩件皇權象徵之物放在御案上,隨即從懷中取出了玉令,高高舉起,喝道:“見此玉令,如朕親臨!”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滿朝文武齊齊磕頭吶喊。
長公主也是急忙跪下。
蕭珩義正言辭道:“即刻起,著長公主李雲起登基,是為大周女帝!年號由禮部議定。欽此!”
滿朝文武當然不敢有任何的異議,否則,監國太子李基便是下場。
李雲起則是又驚又喜。
終於,在眾臣催促下,李雲起接下了這份旨意。
兩個時辰後,午時。
登基大典,正式開始。
李雲起身著九龍袞服,一步步踏上玉階,走向那九五至尊的御座!
她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跳動,每一次都撞擊著她紛亂的思緒。
確實有些置信。在今日之前,她還是靈隱寺禪院中那個誦經度日的落難公主。
十八年的蟄伏與不甘,本以為此生已矣,卻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刻,被那橫跨虛空歸來的男人強行拽回了權力的風暴中心。
驚悸,惶恐。
這位燕王殿下以雷霆不及迅耳之勢殺太子、懾群臣、甚至還搬出了聖皇玉令——那象徵九州天下社稷的無上重器【九州鼎】!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太突然,彷彿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她真能掌控這諾大的聖朝嗎?
腳下通往御座的每一步,都像是在萬丈深淵的獨木橋上行走。
而群臣跪伏的低首,是忠誠?是恐懼?還是靜待她出醜的冷漠?
一切,都不重要了。
即日起,她便是大周女帝。手握鎮國玉和天子劍,便可調動真龍國運!
洶湧的野望於她胸中瘋狂滋生!
當然,江山社稷的沉重與厚實,以及承載著聖朝萬民的命運,也將由她一肩挑之!
一步,一步。
她終於坐上了那把象徵至高權力的龍椅。座冰冷堅硬,與她滾燙的心緒形成鮮明對比。
當“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山呼海嘯響徹金碧輝煌的大殿時,她下意識地挺直了脊樑。
目光掃過群臣的頂冠,望向殿外那片遼闊得令人心折的天空,心中默唸:“父皇,你看見了嗎?女兒……登基了。”
咚!
鐘樓,象徵著皇權交替的鐘聲也敲響、擴散。
至於蕭珩……
其實李雲起並非毫無察覺他的離去。在俯視臣民的瞬間,她眼角的餘光敏銳地捕捉到御階之旁,那道玄袍身影如鬼魅般消失無蹤。
沒有道別,沒有留戀,彷彿這一切對於他而言,不過是一場早已安排妥當、落幕就該離場的戲碼。
一絲淡淡的失落劃過心底,但很快便被更洶湧的、掌控天下的沉重感取代。
前路漫漫,荊棘密佈。
她,李雲起,在此立誓,定會穩固江山,國泰民安!
摘星樓巔,雲海翻騰。
此時的蕭珩,已經來到了欽天監。
即便是十八年過去,監正師徒無敵的容貌依舊沒有任何變化。彷彿歲月的流光,根本無法侵蝕他的面容。
“監正大人,血域修羅王兇焰滔天,《太獄萬古訣》已近大成,聖皇縱然神威蓋世,恐也難以獨支太久。”
蕭珩站在這位最神秘的十境境強者身後,高樓的罡風鼓盪著他的衣袍,卻吹不散他眉宇間的一縷凝重。
他俯瞰著腳下那座沐浴在晨暉中、已然換了新主的聖朝帝都,將李雲起登基的紛亂心緒暫時壓下,心思轉回到了血域那迫在眉睫的危機上。
他直言不諱說道,聲音在摘星樓上異常清晰。
欽天監的高冠老者——監正,靜靜地立在古樸的星儀盤前。他似乎永遠如此,超然物外,彷彿世間一切波瀾都早已在星軌中預設了軌跡。
他聞言並未回頭,只是那握著散發古老氣息的【洛書】的手微不可察地緊了緊。
他那雙彷彿蘊藏著無盡星辰的眼眸中掠過一絲深沉。“老夫知道。”他語調和緩,卻帶著一種洞悉萬物的疲憊。
“監正既然也是十境修士,為何不去血域幫聖皇一起鎮壓修羅?”
蕭珩不解問道。
“老夫借天道修行,故要承天之罰,法體不得出此樓半步,否則神形俱滅。不過老夫倒是可以神魂日遊,一念萬里,天涯海角,都可去的。只是神遊之念亦會被虛空壁壘所阻,難越雷池。故而此局,只能靠中洲自救。”
“那監正大人可有佛陀與劍仙師尊下落?”
蕭珩追問,這是最大的希望。
監正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蕭珩身上,帶著審視與推演後的篤定:“天機矇昧,卦象飄渺,此二人蹤跡不在中洲星圖之內。”
他頓了頓,看著蕭珩略蹙的眉頭,話鋒沉穩地一轉,“然天道總留一線生機。欲解此燃眉之急,並非無路。”
“監正大人,莫要和我打禪機了,還請直言吧。”
蕭珩苦笑道。
監正的眸光變得深邃而睿智,彷彿已經為此謀劃良久:“中洲天下,再誕生兩位十境強者,便可幫助聖皇徹底鎮壓修羅。”
“監正這話說的……好像十境強者不要錢似的。”
蕭珩無語。
這還需要這糟老頭子說嗎?
十境修行者,又不是街邊賣菜,隨隨便便就能挑出來。
監正捋須道:“老夫透過星盤推演,已知曉有兩人有機會踏入十境!”
“哦?快快道來!”
蕭珩欣喜道。
監正道:“大胤女帝姬明月!”
“姬明月?”
蕭珩疑惑道,“十八年前,她武道修為也不過八境……”
“十八年時間,她已將修為提升至九境了。她亦是老夫見過的,最出色的武學奇才,尤其是她的天命,那當真是世間絕有!”
監正緩緩道來,“身為女帝,可借大胤國運為爐,融萬民願力為火,以其曠世天資,兩年之內,當有問鼎十境之機運!”
監正的語氣雖然平緩,但卻極堅定,如同在陳述一個必然發生的事實。
“原來她這麼強了!”
蕭珩又驚又喜。
不愧是他看中的姬小娘啊。
“那就算她一個。可還差了一人,難道是我大師兄白衣吹雪嗎?”
蕭珩問道。
當今天下,除了這位大師兄之外,還有誰離武道十境最近?
監正卻搖頭道:“白衣吹雪如今雖有武道九境巔峰修為,但想要打破那境界桎梏,至少還要三十年!”
“三十年?為何要這麼久?”
蕭珩瞠目結舌。
監正微笑道:“心魔。”
蕭珩心中忽然突了一下:“心魔?”
“嗯。”監正頷首,隨即指向星盤。
便見星盤上化出一枚極其耀眼的星辰,只是,那片耀光之下,卻夾著一絲黑氣。
他道,“白衣吹雪的心魔異於常人。老夫為他占卜了三次,結果無不顯示——他要跨入聖境,至少要三十年。”
“那這個天下,還有誰有機會踏入武道十境?”
蕭珩道。
他熟知的那些修行者中,沒有一個能到九境巔峰的。
太傅倒是面前可以算一個,但年齡擺在那裡,對於武道十境,此時基本無望。
監正的嘴角終於勾起一絲極淡、又帶著幾分神秘莫測意味的弧度:“那另一人……便是你。”
蕭珩聞言大感愕然,失笑搖頭:“前輩莫要說笑。晚輩蹉跎歲月十數載,不過天罡八境,洞虛之境尚且未窺,遑論十境巔峰?天塹在前,非人力可強為。”
自己有幾斤幾兩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自信自己能踏入武道十境,但這需要時間。不是兩三年就能成功的。不然武道十境也太廉價了。
“單憑你一人,自然千難萬難。但若得一人鼎力相助,此事便另當別論。”
監正的話語不急不緩,透著一股算無遺策的從容。
“誰能助我?”
蕭珩無比震驚。
監正彷彿早已預料到蕭珩的反應和此刻的疑問,笑道:“此女名為南宮羽然,乃老夫唯一的親傳弟子。她命中註定有一‘情劫’,此劫乃天道所設,避無可避。然禍兮福之所伏,若有人能助她安然渡過此劫……”
監正的眼神變得格外幽深,一字一句清晰地吐露關鍵:“助劫之人,可承其畢生修為精髓十之五六!此非掠奪,而是……劫散後的天饋。”
他丟擲這個資訊,既是解答,更是一個不容置疑的指引。
蕭珩瞳孔微縮,這份“饋贈”的分量讓他心驚:
“十之五六?這豈非等同於剝奪她半生苦修?她……會願意?”
“會的。”
監正的回答斬釘截鐵,不帶絲毫猶豫。
他的語氣充滿了絕對的自信和對弟子命數的深刻把握,彷彿在棋盤上早已落下的關鍵一子。
“她在西域靈山。你且尋她去吧。”
揮手間,一枚巴掌大小、縈繞著陰陽二氣的古樸銅鏡無聲無息地飛入蕭珩手中,監正解釋道,“此乃【陰陽鏡】,輸入玄力,可尋你識念中有烙印之人形蹤。”
“多謝監正!”
蕭珩感受著古鏡上傳來的玄奧氣息,鄭重抱拳。
下山後,他再次望了皇宮方向一眼。
十八年前的人情,他已經還給李雲起了。所以,告辭什麼的,就不需要了。
倒是還在家中等候他歸來的劉婉寧……
說好三五日就回的,可如今怕又要耽擱了。
而且,這新婚燕爾的,自己就不在家了,想到此處,蕭珩眼中閃過一抹愧疚。
只是,血域一事,關係著天下蒼生……
他匆忙取出一枚玉符,輸入簡要資訊和歉意,化作靈光白鶴射向東南大虞後,毫不遲疑地祭出飛劍,身化流光,朝著大陸極西的靈山風馳電掣而去。
御劍疾馳,其速快若奔雷。七日間,從最東方,到最西域,蕭珩橫跨了萬里山河。
當凌厲的劍氣收斂,蕭珩的身形已踏在西域邊陲,抬頭仰望那聖潔莊嚴卻又高不可攀的靈山。
靈山,就在眼前。
然而,眼前的一幕卻讓他心頭陡然一沉。
通往靈山的唯一官道上,並非他所想象的香客如織、梵歌悠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詭異、令人窒息的寂靜與……狂熱。
視線所及之處,竟是數千百姓匍匐在地!
他們並非跪地叩拜山門,而是以一種極端跪行姿態,一步一叩首,極其緩慢地向著那雲霧繚繞的山巔“爬”行!
塵沙沾滿了他們的粗布麻衣。許多人的額頭、膝蓋早已磨破,滲出暗紅的血痂,混合著泥土顯得格外刺眼。
空氣中,瀰漫著汗臭、血腥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與靈山的聖潔形成強烈反差。
更令人心頭髮麻的是,這些人的臉上竟無太多痛苦,反而充斥著一種近乎癲狂的虔誠與麻木的執著,口中唸唸有詞,眼神空洞地聚焦在遙遠山巔的一點。
這幅景象,絕非蕭珩印象中普度眾生、隨緣度化的佛門聖地所為!
“店家,”
蕭珩按捺住心頭的驚疑,走向路邊一個簡陋的茶肆,向正在烹煮滾水的老店家詢問道,“這便是通往靈山的路吧?只是……這些人為何如此行走?一叩三拜,這般苦行?”
他的聲音儘量平和,卻難掩眼底深深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