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這老太監還挺有兩下子?“
見到方才那一掌的威勢,苗月兒驚訝道:“照這麼看,搞不好徐公子還不是他對手,師兄,你不打算出手麼?”
“嗯,暫不動手,你們也一樣。”陳陽慢悠悠地道:“且再看看他能否拿下對方,按理來說,他目前的修為應當是足夠的。”
“陳掌門,你這徒弟方才在那一掌下恐怕受了些傷……”李猴兒有些不忍地道:“就這麼對他不理不睬,真的好麼?”
“都這麼久了,他若連這點苦頭也扛不住,那也不配做搬山派的門人。”
陳陽面不改色地道:“當年我十二歲,一天夜裡,突然就被那老東……被我師父扔進了深山,被頭斑斕猛虎足足追了一天一夜,同樣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最後還不是活下來了?
後來我才知道,惟有這等險惡形勢,方能令人有所突破。而若是有人出手幫忙,心中認為有了依仗,反而容易失去背水一戰的勇氣……那樣,才真叫功虧一簣。”
這種鍛鍊門人的法子,原來還是一脈相承麼?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門派?同樣是混道上的,這些倒斗的是不是太狠了些?
李猴兒聽到後縮了縮頭,再不敢提出手幫忙的事,目光緊緊地注視著場內。
這時,被掌風掀起的煙塵終於緩緩落定,在那一地碎石間,徐弘遠狼狽地半蹲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頭上的髮髻已被震散,好在身上沒有明顯外傷,只是看上去稍稍狼狽了些。
反倒是那老太監驚訝地“咦”了一聲,“竟能接住我這一掌,看來你倒是有些本事,怪不得敢單槍匹馬地闖這詔獄。”
什麼叫單槍匹馬?
徐弘遠十分無語,眼前這老閹狗甚至都沒發現自家師父那些人,也不知在這自傲個什麼……憑他這幾下子,也就欺負欺負道行淺薄的自己了。
至於陳陽為何沒有現身,對於搬山派門規已有些瞭解的徐弘遠心裡也是門清——這師父故意坑徒弟的一環乃是本門特色,不可不品嚐。
既然師父他老人家不願出手,便說明他認為自己與這老閹狗有著一戰之力……
雖說徐弘遠對他自己沒什麼信心,但他對陳陽的眼光卻又十分信賴,長出一口氣,掙扎著從地上站起,直視著對面那老太監的雙眼:“是你動手在先,莫怪徐某不客氣了。”
“怎麼著,你還想殺我?”老太監像是聽到什麼滑稽的笑話般,仰頭大笑,“就憑你這修行了幾天的三腳貓功夫?”
“……”
逞口舌之快並無多少意義,形勢如此,唯有在手底下見真章。
被老太監當面嘲諷,徐弘遠並未動怒,而是默默運氣,將雙手於胸前合十後默默朝前推出。
剎那間雷光湧動,匹練也似的一道電芒自兩掌前方交匯而出,伴隨著虎嘯龍吟之聲襲向老太監,聲勢倒也絲毫不弱於對方。
那老太監傲然一笑,雙手沒做出任何應對,只是挺起胸膛。
而徐弘遠幾乎動用全力使出的這一式雷法,就這麼在距離老太監三步之時撞上了什麼無形阻礙,無論如何也無法將其突破,最後只有緩緩消散。
一番施為下來,竟連對方衣角都沒有碰到,令徐弘遠頗感意外,當即面色一沉。
“沒想到,你這小子修道倒是有些天分。”老太監揹著雙手,若無其事地道:“才幾天的功夫,竟叫你學會了雷法,只是咱家練的這功夫,一般的玄門術法可是奈何不得。”
這老閹狗到底用的是什麼妖法?
徐弘遠額邊沁出冷汗,咬牙思考著破解之法,腦海中飛速轉過多個念頭。
他知道,眼下這一陣的關竅便是破除老太監的功法,這同時也是陳陽留給他的此番考題。
可慚愧的是,如今已經交手了兩個回合,他卻仍舊是摸不著頭腦,幾乎一點頭緒都沒有。
“若換作師父,想來已識破了這老閹狗的底細……靜下心來,想想他會怎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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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這小子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不知為何,馬無咎總覺得心裡有些不安。
自他武藝大成以來,通達百竅,將一身筋骨打造得近乎金剛不壞,感官也磨練得靈敏至極。
百步之內,可分辨出一根針落在地上的聲響。心血來潮下,更可感知尚未到來的危險。而這預感曾多次從危機之中將他拯救,屢試不爽。
見徐弘遠展現了一手不俗的雷法後,便久久沒有下文,只站在那裡不知想些什麼,雙眼滴溜溜地轉個不停。
“這小子明明修為平平,也就是個常見的通法玄修,為何能讓我心緒不寧?”
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令馬無咎不願再等待,但見他向前一步,並指為刀,橫著便朝著徐弘遠方向揮去。
但凡掌風過處,途徑之物無不被切作兩段,鋒銳如刀的氣勁將徐弘遠周邊十尺徹底鎖死,沒給對方留下任何閃轉騰挪的空間。
見得形勢緊急,苗月兒、李猴兒都情不自禁地變了面色,即便是他們,也不敢誇口能穩穩當當地將這一擊接下,畢竟這一掌來得太快,並沒有給出多少應對時間。
修士的法術雖然用途廣泛,可兩兩相對時,自然還是武者出手更快,而那磅礴的氣血,也能令一般法術的效用大打折扣,所以修道之人多少也懂些防身的拳腳,便是因為此理。
“要是接不下這一招……”忽然,觀戰的搬山派眾人裡頭,陳陽開口道:“那他可就危險了。”
話雖如此,可見陳陽穩穩當當站在那裡的樣子,顯然仍舊沒有出手相救的打算。
……這壞人怎麼現在才說?苗月兒匆忙之下,出手搭救已來不及,而就在剛才陳陽話音未落時,那道掌風已經與徐弘遠正式交匯。
“……”
此刻的徐公子,不僅沒有瞪大眼睛尋找面前這一殺招的破綻,反倒徹底將雙眼閉上,直若放棄了一般,但手中卻緊緊地握著那根熟銅棍。
自陳陽法力小成後,這根棍子就一直是他在使用,因其真材實料、手感也十分趁手,在徵得了陳陽同意後,徐弘遠便將這銅棍作為自身法器來祭煉。
如今也算是精煉了幾次,運用起來更是得心應手。
於那掌風即將近身之時,徐弘遠忽然一個翻身上前,銅棍順勢往下一砸,只聽一聲沉重悶響,彷彿地面也隨之抖了三抖。
也不知到底擊中了哪一處要害,瞬間擊潰了那道掌風的同時,還將部分氣勁順著棍勢反捲回去,自馬無咎身旁掠過,反將其身後的一座班房打出個面盆大的窟窿。
“哎呀!”苗月兒發出可惜的聲音,“這一棍的準頭還是差了點,不然險些就打中那老太監了。”
相比起苗月兒的可惜,陳陽面上卻是浮出微笑——他看得明白,徐弘遠已經悟出瞭如何應對那太監的功法,換言之,此刻勝負已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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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陽的眼光向來毒辣,而這其中則有相當一部分,是因為他的“重瞳法眼”。
得益於此,周邊事物的細微之處也難脫陳某人的把控,至於望氣尋龍、辨別吉凶,自是更加不在話下。
雖說這法眼的修煉之法就刻在重瞳珠上,而陳陽也沒有敝帚自珍,反而是大大方方地將其拿出來與親朋好友分享。但到頭來,練成這法眼的卻只有他一個,就連天師府的張玉琪也是半桶水,在這雙招子的功力上遠遠不如陳陽,而其他人則更加不堪。譬如徐弘遠,迄今為止就還沒能入門。
既然修行不成,他乾脆就另闢蹊徑,方才就是透過將雙眼閉上以集中精神感知,最後終於把握到了那無形氣勁最為薄弱的一點,一棍將其擊潰,從而將局勢反轉。
說來說去,無論武功、法術,本質都是使用者對於內息的運用,區別只在其表現的形式,剛剛那一棍過後,老太監馬無咎鐵青著一張臉、面沉似水,而徐弘遠則恰好相反,緊繃的臉上終於露出笑意。
“老閹狗。”只聽得徐弘遠道,“你的武功路數,我已經完全明白了,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言罷,挺起那根熟銅棍便衝上前去,卻是雙眼看也不看對方,只閉著一雙眼睛,每一根都朝著馬無咎的身前招呼,竟是一棍都沒落在對方身上。
可越是如此,這老太監反倒一反常態地緊張,屢次主動出手化解棍勢,雞爪般枯瘦的手掌上下翻飛,不斷地抓在那熟銅棍表面,輕輕一擦便是數道明亮的火光。
兩方就這麼惡鬥起來,俗話說的好,拳怕少壯、棍怕老郎,場上局勢卻是與這話恰好相反。棍棒被握在身為年輕人的徐弘遠手裡,而年過半百的馬無咎則只能以肉掌應對,此消彼長下,縱使那老太監身強體壯,還是冷不防地被徐弘遠一棍戳中心口,電光湧現間,騰騰騰接連後退了好幾步方才止住身形,至於中棍之處,更是早就焦黑一片。
“這一手著實不錯!”觀戰的李猴兒眼前一亮,“好小子,竟將棍法與雷法相結合……棍借雷勢,雷漲棍威,正是相輔相成。”
所有人裡,大概只有苗月兒還被矇在鼓裡,她並不怎麼懂拳腳,當然也不知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麼。
先前明明是那老太監金剛不壞,怎麼忽然間又變成了徐弘遠攆著對方打了?想著不懂就問,苗月兒立即看向不遠處的陳陽:“師兄,那老太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怎麼突然就變成了被動挨打的模樣?”
“……”
在交戰這點上,苗月兒對於戰機的嗅覺到底還是差了些許,只聽陳陽提醒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不要被目光所幹擾,你學徐公子閉上雙眼,一試便知。”
苗月兒依言照做,閉上眼細心地去感受那老太監的氣機,果然有著驚人發現——那老太監氣機所在之處,與其“本尊”所站立的位置,竟有著微妙的差異——二者根本不在一個位置!
若是照著眼睛瞧見的方向去打,這能打中才是見鬼……
苗月兒心道,怪不得那老閹狗一副淡然模樣,原來是出自這麼一個原因,可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氣。”
就像是聽到了苗月兒的疑慮一樣,陳陽忽然出言解釋道:“那老太監的修為的確很深,奇經八脈皆已開啟,勁力可自周身上下任何一處竅穴位置吐出,從而折射光影,混淆了人的感官,便如同海市蜃樓一般。”
“加之他這護體罡氣確實渾厚,兩相疊加之下,便顯得‘金剛不壞’……能單純將拳腳功夫練到這等地步,也確實世所罕見。”
“所以……”苗月兒明白過來,“這就跟隔著河水叉魚一樣,看似叉中了,其實卻是偏了過去,怪不得先前沒能傷到這老太監……”
“你這說法更加形象。”陳陽笑著點頭:“對,就是這麼個道理。”
世上許多事情都是看著玄乎,但真正瞭解之後,又往往會令人覺得不過如此。
在徐弘遠以雷法加持的一通亂棍下,老太監已經逐漸疲於應付,時不時便要被敲上一下,在身上留下條焦痕,不知不覺間已是披頭散髮。
一個年老體衰,一個年富力強,再這麼廝打下去,勝負不難預料。眼見自己已然居於下風,那老太監一臉猙獰地咬緊牙關,又是故技重施,雙掌齊出之下,將渾厚內息化為一陣磅礴勁力,鋪天蓋地般朝著徐弘遠襲來。
“嘿……”苗月兒見狀,指著場內笑道:“師兄,這老太監的障眼法著實高明,你看這氣勁直如那海中的狂潮一般,聲勢很是驚人呢!”
“他這驚濤掌怎麼會是障眼法?”陳陽訝異道:“他那護身之法確實有些貓膩,可這掌勁並沒有半分虛假啊!”
啊?那……
苗月兒急忙回頭,恰好見到徐弘遠仿若一片落葉般被那掌勁掀飛,一連倒飛出去近十丈,沿途撞爛了不知多少面牆壁,這才倒在了一片廢墟之中。
為了拼命,馬無咎底牌盡出,終於以畢生功力將徐弘遠重創,自己卻也因此耗盡了內息,雙腳一軟地坐到地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一時甚至無法起身,更遑論追擊。
到頭來,這一陣最後落了個兩敗俱傷的局面。
見狀,於是李猴兒主動請纓道:“陳掌門,接下來的事不勞你動手,便交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