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接通的瞬間,整條老街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按下了靜音鍵。
此起彼伏的手機鈴聲在狹窄的巷弄裡交織成一片急促而詭異的交響,隨即又戛然而止。
街坊們愕然地看著手機螢幕上那個沉寂已久的群聊,發起人正是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楚牧之。
幾分鐘後,楚家祖屋那扇塵封的木門吱呀一聲敞開,魚貫而入的是一張張帶著驚奇、疑惑與關切的面孔。
客廳裡,一張由幾張方桌拼成的長桌橫亙中央,氣氛莊重得像一場古老的家族會議。
楚牧之站在長桌盡頭,神色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沒有多餘的寒暄,只是將一個略顯陳舊的金屬盒子放在桌上。
“這是信念盒。”他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他開啟盒子,一件件取出裡面的東西,鄭重地陳列在桌面上。
一本褪色的相簿,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圍裙,還有一把剛剛被修復、閃著嶄新光澤的木椅。
每一件物品,都牽動著在場某些人的記憶,也代表著楚牧之與那個神秘“系統”的一段過往。
“以前,是它在幫我。”楚牧之的手指輕輕劃過那個曾作為他一切力量來源的終端,語氣裡沒有半分留戀,“現在,我想試試,用我們的手,去幫我們之外的人。”
他的目光掃過眾人,然後從盒子裡拿出了一沓東西——七十三張被精心剪裁的星形紙片。
“這裡有七十三個願望。”
他將紙片像撲克牌一樣在桌上攤開,每一顆星星上,都用稚嫩的筆跡寫著一句話。
“有人想學程式設計,造一個會說話的機器人。”
“有人怕黑,想要一盞永遠不會熄滅的夜燈。”
“有人……想再見一次媽媽。”
這些話語,輕飄飄的,卻像一塊塊巨石砸進眾人心裡。
他們瞬間明白,這些都是街上那些孩子們在終端任務日誌裡留下的、從未被“系統”選中過的、最純粹的心聲。
空氣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蹲在楚牧之腳邊的小黑貓,邁著優雅的步子跳上長桌。
它走到一小碟金色漆料旁,用自己毛茸茸的尾巴尖輕輕蘸了蘸,然後,在每一顆星星紙片的背面,小心翼翼地畫上了一個小小的、潦草卻極具辨識度的圖案——“牧之”二字的縮寫。
金漆在燈光下閃爍,彷彿為這些卑微的願望鍍上了一層神聖的光芒。
“我提議,”楚牧之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以後每個月的十五,定為老街的‘許願夜’。大家可以把自己的願望寫在紙星上,掛到院子裡那棵老槐樹上。”
他頓了頓,看著眾人專注的眼神,繼續說道:“任何人都可以去摘取星星,完成上面的願望。不需要留名,也不需要邀功。這只是街坊鄰里之間,一場心照不宣的互助。”
一直默默站在人群中的蘇晚晴,此刻站了出來。
她曾是“系統”邏輯的破解者,此刻卻成了新規則的構建者。
她低聲補充道:“我們可以設立一個最簡單的規則。每當有一個願望被實現,我們就一起點亮街口的一盞路燈。不聯網,不記錄,只讓光來說話。”
這個提議簡單、純粹,又充滿了詩意。
“嘿,那我這算不算?”修鞋的陳師傅舉起自己佈滿老繭的手,笑著問,“我每天坐在街口給人修鞋,看到誰家孩子鞋帶散了,順手給繫上,這也算接任務?”
楚牧之對他點點頭,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算。任務獎勵,鞋子耐久度加一。”
“哈哈哈!”眾人一陣鬨笑,之前的凝重氣氛一掃而空。
就在這片笑聲中,小黑卻一臉嚴肅,用它帶著金漆的爪子,輕輕地從桌上拍下了一顆空白的星星紙片,然後用小腦袋頂著,一直推到信念盒的旁邊,用肉墊穩穩地壓住。
彷彿在宣告,這第一個任務,它接了。
首個許願夜很快到來。
月光如水,灑在老槐樹上。
街坊們陸陸續續將自己的紙星掛上枝頭,滿樹星輝,搖曳生姿。
楚牧之也掛上了自己的那一顆。
上面只有一句話:“希望有人替我忘記系統。”
他寫下這句話時,內心一片坦然。
這或許是整棵樹上最虛無縹緲、最不可能被完成的願望。
他沒指望任何人能接下,這更像是一種與過去的告別儀式。
然而,第二天清晨,當他推開門,卻看到老槐樹下,靜靜地放著一小罐蜂蜜。
陽光透過玻璃瓶,將琥珀色的蜜糖照得晶瑩剔透。
瓶身上貼著一張手寫的標籤:“遺忘太苦,先給生活加點甜。”
他一眼就認出,這是後院李阿婆家自養的土蜂釀的蜜,帶著槐花的清香。
小黑湊上前,好奇地嗅了嗅蜜罐,忽然用爪子在罐底刨了刨。
一張被壓在下面的小紙條露了出來。
楚牧之撿起紙條,上面只有兩行字:
“任務接取人:未知。”
“任務獎勵:你不必再當無所不能的神,當個會覺得甜的普通人,就好。”
一瞬間,一股熱流直衝眼眶。
他用力眨了眨眼,將那股酸澀壓了回去。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罐蜂蜜,放進了信念盒裡,放在那些“系統遺物”的旁邊。
這是信念盒迎來的第一件,“非物品”的藏品。
與此同時,蘇晚晴在自己的工作室裡有了驚人的發現。
自從許願夜之後,那個被她以為已經徹底離線的終端備忘錄,竟然開始自動生成一些奇怪的“願望匹配建議”。
比如:“陳師傅的修鞋時間(下午4-6點)與五年級小學生張曉的放學路線高度重合,明日預報有雨,建議觸發‘順路送傘’任務。”
又比如:“李阿婆的蜂蜜對緩解王奶奶的季節性咳嗽有幫助,二者住宅直線距離112米,建議觸發‘睦鄰拜訪’任務。”
蘇晚晴的指尖在鍵盤上飛速敲擊,眼中閃爍著難以置信的光芒。
她意識到,那個冰冷的系統並沒有消失,它放棄了對個體指令的響應,轉而開始默默學習整個街區的群體行為模式,像一個隱形的排程中心,進行著善意的推演和匹配。
她將這些新生成的資料流匯入一個完全離線的區域網伺服器,鄭重地將其命名為——“心願演算法v0.1”。
小黑不知何時溜了進來,蹲在嗡嗡作響的伺服器旁,尾巴尖在主機的開關燈上輕輕一點,一亮一滅,像是在確認一顆溫暖心臟的跳動。
月末,又一個十五的夜晚。
老槐樹上掛滿了密密麻麻的紙星,比第一次時多了數倍,在夜風中如同一片真實的銀河。
楚牧之站在樹下,看到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正踮著腳,努力地想把自己的星星掛到高處。
他走過去,很自然地將她抱了起來。
小女孩成功地掛上了紙星,她回過頭,對楚牧之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
楚牧之看到,那顆星星上寫著:“想讓楚牧之哥哥真正地笑一次。”
他沒有躲閃,只是抱著孩子,仰頭看向那些閃爍的紙星和更高處的夜空。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整條老街的路燈,毫無徵兆地,同時亮起!
但並非普通的照明。
那光芒的閃爍帶著一種獨特的、不容錯辨的節奏——三短,三長,三短。
是摩斯密碼。
是那碗粥的保溫燈閃爍過的節奏。
是穿越了無數冰冷資料和任務後,最溫暖的訊號。
它的意思是——我在。
楚牧之怔住了,隨即,他笑了。
不是那種禮貌的、疏離的微笑,而是一種發自肺腑的、眼角眉梢都舒展開來的、如釋重負的笑。
小黑親暱地蹭了蹭他的褲腿,抬頭看他。
在它的視網膜倒影中,楚牧之口袋裡的終端螢幕無聲地亮起,一行最新的備忘錄條目,靜靜地浮現在螢幕最上方:
“任務釋出者:楚牧之。”
“任務狀態:持續中。”
“任務簽收人:所有人。”
夜色漸深,喧囂歸於平靜。
帶著滿心的安寧與溫暖,楚牧之回到屋內。
他走到那張長桌前,準備將那罐意義非凡的蜂蜜和今天收穫的溫暖一併收好。
當他的手撫上信念盒,準備合上蓋子時,指尖卻忽然傳來一絲異樣的觸感。
他微微一怔,感覺盒子的重量似乎發生了極其細微的變化,彷彿在那些他親手放進去的記憶之外,有什麼新的東西,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已經悄然落在了盒子的最底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