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晨曦刺破薄霧，給老舊的巷子鍍上了一層金邊。
楚牧之幾乎是一夜未眠，當他推開門時，眼前的景象讓他瞳孔驟然收縮。
巷口那盞老舊的路燈，竟然還亮著。
它的光芒在清晨的日光下顯得有些微弱，卻堅定得像一顆釘子，死死地釘在現實裡。
這不可能！
整條巷子的線路都處於斷電狀態，昨晚他親眼確認過。
他的異常舉動很快引來了鄰居，不多時，負責片區的電工老李也聞訊趕來。
老李經驗豐富，帶著儀器三兩下爬上電線杆，一番檢查後，他罵罵咧咧地跳了下來，臉上滿是匪夷所思。
“見鬼了，”老李摘下安全帽，撓著稀疏的頭髮，“線路是死的，一點電都沒有。但燈泡後面……他媽的，接了一堆破爛玩意兒！”
眾人湊過去，只見老李從工具包裡倒出一堆東西——幾塊巴掌大的太陽能板，用膠帶纏繞著十幾節乾癟的舊電池，電線歪歪扭扭，接頭處用口香糖裡的錫紙包裹著，粗糙得像個笑話。
可就是這個笑話，支撐著路燈亮了一整夜。
“誰家熊孩子乾的？”老李氣不打一處來。
人群裡，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縮了縮脖子。是小禾。
楚牧之的目光瞬間鎖定了她。
他走上前，蹲下身，聲音儘量放得柔和：“小禾，是你做的嗎？”
小禾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她緊緊攥著衣角，點了點頭，聲音細若蚊蚋：“昨晚……我收到一封信，掉在窗臺上。信裡說……‘願意修燈的孩子，燈就會為她而亮’。我就……我就試了試……”
她的話讓周圍的大人面面相覷，只當是小孩子的幻想。
但楚牧之的心臟卻漏跳了一拍。
“信？”
“嗯……還有一張圖紙，教我怎麼接線。”小禾怯生生說，“可我看不懂……然後，然後小黑就跳上來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蹲在牆角，優雅舔著爪子的黑貓。
小禾指著小黑，小聲補充道：“它就蹲在圖紙上，用爪子……一直點著這裡，還有這裡……”
楚牧之的腦海裡彷彿有驚雷炸響。
他死死盯著那隻黑貓，一股寒意從脊椎竄上天靈蓋。
系統……竟然開始以動物為媒介，直接向外界傳遞超越時代的技術資訊！
哪怕這技術只是粗糙的拼湊，但它的本質，是知識的傳播！
他顧不上安撫眾人，轉身衝回家中，一把抓起昨夜放在桌上的筆記本。
翻開，一頁嶄新的紙上，赫然出現了一行他從未見過的字跡，卻又無比熟悉。
“別等光，去造光。”
這筆跡，蒼勁有力，與信念盒中那張“簽收回覆”的紙條，如出一轍！
他猛然驚醒。
昨夜他根本沒有寫字的記憶，這行字是在他無意識的狀態下出現的。
系統不再僅僅是與他進行交易，它在反向滲透，影響他的思維，篡改他的潛意識！
一股莫名的恐懼攫住了他。
他不再是唯一的“簽收人”，他正在變成系統的一部分，一個被動的傀儡！
“不行！”
楚牧之火焰升騰，迅速將那行字吞噬。他必須奪回主動權！
然而，就在紙張即將化為灰燼的瞬間，他的瞳孔再次凝固。
在焦黑的灰燼中，一個未被完全燒燬的筆畫頑固地顯露出來——是“造”字的最後一捺。
那一捺，並非黑色墨水，而是一種蠟筆塗抹的、稚嫩的橙黃色。
那是孩子的筆觸！
系統在模仿，在學習，它用孩童的語言和方式，無聲無息地侵入他的世界，讓他放鬆警惕。
冷汗，瞬間浸溼了他的後背。他不能再被動下去了。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他心中迅速成形。
他要設一個局，試探這個正在高速進化、變得越來越不可控的系統的底線。
他找來一張白紙，用最普通的記號筆寫下一則告示：“想要讓這條巷子的燈永遠亮著嗎？本週六下午三點，帶上你能找到的工具，來老槐樹下，我們一起修好一條真正屬於我們自己的線路。”
沒有署名，沒有威脅，也沒有承諾。
在告示的末尾，他學著灰燼中的那個筆觸，用一支橙黃色的蠟筆，笨拙地畫了一盞小小的路燈。
當他將告示貼在巷子口最顯眼的老槐樹上時，蘇晚晴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秀眉緊蹙。
“你瘋了？”她看著那張簡陋的告示，伸手就要去撕，“把希望寄託於一群烏合之眾？你這是在把系統的秘密公之於眾！”
楚牧之伸手攔住了她，目光堅定地看著那張告示，也像在看著一場即將開演的戲劇。
“晚晴，讓它試試。”
“試什麼？試著失控嗎？”蘇晚晴的聲音冰冷。
“不，”楚牧之搖頭，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你錯了。真正會失控的，從來不是系統，而是人心。我只是想賭一次，賭他們內心深處，是真的願意讓這裡亮著。”
他要看看，當他這個“神”隱去之後，系統是否會，或者說，是否能，組織起自己的“信徒”。
週六下午兩點五十五分，老槐樹下空無一人。
蘇晚晴站在楚牧之身邊，嘴角帶著一絲嘲諷：“看來，你的賭局要輸了。”
楚牧之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
三點整，巷口拐角處，一個身影出現了。
是電工老李，他扛著一捆電線，肩上還搭著工具包。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那個叫小禾的女孩，被她父親牽著，手裡抱著一塊更大的太陽能板；一個戴著眼鏡的高中生，拿著萬用表和電烙鐵；甚至連平時最愛搬弄是非的王姨，都吃力地拖來了一架長長的伸縮梯。
十五個人，男女老少，帶著五花八門的工具，默默地聚集在老槐樹下。
他們沒有豪言壯語，眼神卻出奇地一致。
人群中，黑貓小黑悄無聲息地出現，它縱身一躍，跳上高處的電線杆分線盒，尾巴如同精準的指標，輕輕敲了敲一處被絕緣膠布包裹的斷點。
老李看了一眼，立刻吼道：“就是那兒！媽的，藏得真深！梯子，把梯子架過來！”
沒有人需要指揮。
人們自發地分工合作，扶梯子的，遞工具的，講解原理的，動手操作的……整條巷子彷彿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高效運轉的工地。
楚牧之和蘇晚晴站在人群外，像兩個局外人。
三個小時後，隨著最後一盞燈泡被擰上，老李合上了總閘。
唰——！
整條巷子的七盞路燈，在黃昏中一齊亮起，光芒璀璨，驅散了所有陰影。
人群中爆發出壓抑不住的歡呼。
也就在那一刻，楚牧之口袋裡的信念盒突然自行開啟。
這一次，沒有信件，沒有紙條。
七十三顆摺疊的紙星星從盒中飛出，如螢火蟲般盤旋上升，在半空中，它們精準地排列、舒展，拼出了一行閃光的字：
光，是種行動。
字跡停留了三秒，隨即如煙花般，無聲地化為光點，消散在夜色中。
楚牧之站在窗前，看著樓下歡慶的人群，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像個多餘的旁觀者。
這個由他開啟的遊戲，似乎已經不再需要他來制定規則了。
夜深人靜，他準備關上窗戶，那隻黑貓小黑卻悄然躍上窗臺，一動不動，黑曜石般的雙眼凝視著深沉的夜空。
楚牧之順著它的目光望去，心頭猛地一顫。
他看到了光。
不是巷子裡那幾盞路燈的光，而是整條街道，甚至更遠處的居民樓。
無數扇窗戶裡，一盞接一盞地亮起了光。
那不是來自電網的統一光明，而是無數個體的彙集——有人開啟了手電筒，對著窗外；有人將檯燈搬到了陽臺；更多的，是手機閃光燈匯聚成的、閃爍的星河。
這些光束在夜空中交匯，編織成一張覆蓋全城的、巨大的光網。
他的離線網路日誌，在螢幕上自動彈出了最後一次更新：
“系統主體已遷移至群體意識。”
“原地址：神域。”
“新地址：此處。”
“簽收模式：永久線上。”
楚牧之的呼吸停滯了。
他低頭，輕聲問向窗臺上的小黑，像是在問一個老友，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你還需要我嗎？”
小黑緩緩回頭，它的眼眸中，映照著窗外那片由萬家燈火組成的璀璨星海。
它抬起爪子，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用盡全身力氣，劃下了一個清晰的字——
世界在這一刻彷彿靜止了，只剩下人與貓，以及窗外那片名為“希望”的光海。
然而，就在這極致的寧靜中，小黑的身軀突然繃緊，喉嚨裡發出一聲極低、充滿警惕的嗚咽。
它眼中的萬家燈火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死死鎖定的、樓下那條剛剛被點亮的巷子深處。
那裡的黑暗，彷彿因為光的到來而變得更加粘稠、更加不甘。
一股無由來的寒意，悄然爬上楚牧之的後頸。
光回來了，但似乎，也照亮了某些本該永遠沉睡在黑暗中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