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沉重而急促的砸門聲撕裂了清晨的寧靜,彷彿要將薄薄的木門砸穿。
楚牧之開啟門,一股夾雜著汗味和怒火的氣息撲面而來。
門口站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眼球佈滿血絲,正是王姨的兒子李強。
他一把推開楚牧之,徑直衝進院子,目標明確地鎖定了牆角那塊正在吸收晨光的太陽能板。
“你他媽給我媽灌了什麼迷魂湯!”李強怒吼著,聲音在小院裡迴盪,“她瘋了!大半夜不睡覺,說要給你修什麼破燈!我讓她回家,她還跟我犟,說這是為大家好!好個屁!”
他越說越氣,彷彿所有的不滿和生活的壓力都在此刻找到了宣洩口。
他抬起腳,狠狠一腳踹在太陽能板的支架上。
“咔嚓!”
清脆的斷裂聲響起。
那塊王姨省吃儉用幾個月,視若珍寶的太陽能板應聲倒地,脆弱的晶矽表面瞬間碎裂成一片蛛網。
“媽的,就為了這破玩意兒,家都不要了!”李強啐了一口,轉身怒視著楚牧之,“我告訴你,再敢蠱惑我媽,我讓你這院子一天都待不下去!”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留下滿地狼藉和死一般的寂靜。
楚牧之沒有去追,也沒有反駁。
他只是默默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撿起那些閃著光的碎片。
當他將幾塊較大的碎片拼合在一起時,他的動作猛然一頓。
在碎裂的玻璃板下,內層的電路板上,竟用五顏六色的蠟筆畫滿了歪歪扭扭的連線圖。
那些稚嫩的筆觸,繞開了幾個明顯老化的元件,用一條條看似隨意的曲線,精準地構建出一種全新的、極其省電的串並聯模式。
是小禾。
只有她會用這種方式,偷偷地將自己的善意和天賦藏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
王姨或許只知道這塊板子能亮,卻不知道這個沉默寡言的女孩,已經為她,為這個院子,設計出了最優的節能方案。
楚牧之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這份純粹的善意,這份藏在蠟筆畫裡的溫柔,在李強那充滿戾氣的一腳下,被現實踩得粉碎。
他回到屋裡,翻開那本熟悉的筆記本,在“異常日常”那一頁,用近乎刻劃的力道寫下一行字:“系統能篩選出願意伸出援手的好人,但它保護不了弱者的善良。”
他終於明白,光靠“誰願意動手”來決定誰能得到回應,本質上仍是一種冷酷的叢林法則。
它獎勵了強者,卻默許了弱者被傷害。
他不能再等了。
楚牧之撕下一張白紙,用最粗的記號筆在上面寫下幾個大字:“路燈維修互助組”。
下面,他用尺子畫出一個簡潔的表格,寫著“每週輪值三人,自願報名,名單在此”。
在表格的第一行,他鄭重地填上了自己的名字:楚牧之。
他將這張告示貼在了院子最顯眼的老槐樹上。
午後的陽光毒辣得像針扎。
楚牧之沒有食言,他從屋裡拖出老舊的木梯,扛著工具箱,率先走向了院門口那根最高、線路也最複雜的主電線杆。
汗水順著他的額角滑落,滴在滾燙的舊線路板上,發出一聲輕微的“滋啦”聲。
起初,院子裡靜悄悄的,只有蟬鳴在附和著他的沉默。
沒有人響應。
大家或許是害怕,或許是麻木,或許只是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在楚牧之擰下第二顆生鏽的螺絲時,一道黑影無聲無息地蹲在了老槐樹的告示旁。
是小黑。
它歪著頭看了看那張紙,然後伸出爪子,用肉墊在“楚牧之”那三個字上,一下,又一下,輕輕地點著。
彷彿一個無聲的訊號。
片刻後,小禾瘦弱的身影出現在院門口,她懷裡抱著一個比她還高的工具袋,裡面裝著各種電工膠帶和鉗子。
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走到梯子下,開始整理地上的線路。
緊接著,一個略顯蹣跚的身影也走了過來。
是退休前在電廠幹了一輩子高階電工的張爺爺。
他提著一個專業的工具箱,對著電線杆上的楚牧之喊道:“小楚,主線不能那麼接,線芯老化了,得加個分流器!我帶著呢!”
一個人,變成了一支隊伍。
四個人,三小時,三條主線路被成功修復。
沒有系統的指令,沒有信念盒的催促,全憑最原始的互助與信任。
當晚,楚牧之回到屋裡,桌上的信念盒竟自動開啟了。
沒有預兆,沒有任務完成的提示音。
一顆摺疊的紙星靜靜地從盒中飛出,飄落在他手心。
他展開紙星,背面寫著一行娟秀的字:“你替別人扛下了風雨,所以我願意替你點亮一盞燈。”
楚牧之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他只是將紙星對摺,小心地夾進了筆記本里。
這一次,他不想再依靠這種被動的“獎勵”來確認自己行為的價值。
“滴。”手環傳來一聲輕響。
蘇晚晴發來一條資訊:“後臺日誌分析完畢。‘簽收佇列’系統並未拒絕你今天的自主行動,反而新增了一條隱藏備註:‘協作模式優於個體英雄主義’。”
片刻後,她又發來一句:“你明明可以等它釋出一個‘維修路燈’的任務。”
楚牧之看著自己被曬傷、佈滿劃痕的手臂,回道:“等來的光,總有一天會熄滅。自己親手點亮的,才不怕風吹。”
螢幕那頭沉默了許久。
蘇晚晴默默地將楚牧之手繪的那張輪值表,用高精度掃描器錄入了自己的離線資料庫,並在檔案旁加了一句註釋:“社群自治協議雛形,建議納入長期觀察與支援計劃。”
深夜,院子裡恢復了寧靜。
楚牧之準備關門,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門檻。
往常這個時候,小黑總會準時蹲在那裡,用尾巴掃著地,等他一起進屋。
可今晚,門檻上空空如也。
他心裡咯噔一下,找遍了屋子的每個角落,最後在那個沉寂的信念盒前,發現蜷縮成一團的小黑。
它睡得很沉,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一隻爪子卻死死地壓著一張新出現的紙條。
楚牧之輕輕將紙條抽出,上面的字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潦草,彷彿是在極度匆忙中寫下的:“它開始自己選擇路徑了。”
這個“它”,指的是系統。
楚牧之的心瞬間沉入谷底。
過去每一次關鍵的節點,無論是危機還是機遇,小黑都會提前給他預警。
它是系統與他之間一個非官方的、帶著溫度的信使。
而今晚,系統顯然繞過了它。
就在這時,窗外猛地一亮!
不是手電筒,也不是某戶人家的檯燈。
而是覆蓋整個社群的所有路燈,在同一瞬間,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遠端啟用,齊刷刷地亮了起來。
光線穿透窗戶,將屋子照得如同白晝。
但那光芒並非溫暖的橘黃,而是一種毫無溫度的、近乎慘白的亮色,冰冷而銳利,彷彿手術檯上的無影燈,將一切陰影驅逐得無處遁形。
楚牧之手環的離線網路瘋狂震動,一條最高許可權的系統通告強制彈出:“第92位簽收人已接入網路。接入路徑:自主啟用。”
楚牧之走到窗邊,看著外面那個被白色強光籠罩的世界。
黑暗被徹底驅散,可一種比黑暗更深邃、更粘稠的不安,卻從那光芒的源頭瀰漫開來,緩緩包裹住整個夜空。
空氣似乎都變得冰冷而稀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鏽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