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業戰死,五千精銳覆沒於陳家谷的訊息,彷彿一陣帶著血腥味的北風,刮過汴梁,也吹入了金陵。
武英殿內,李煜將朱元傳回的密信放在燭火上,看著那薄薄的紙張蜷曲、焦黑,最終化為一縷青煙,消散在空氣裡。
信上的每一個字,都代表著一個計劃的完美收官,也預示著另一個更大計劃的開啟。
楊嫣然站在一旁,為他續上一杯溫熱的清茶,輕聲開口。
“陛下,趙光義自斷一臂,北疆門戶洞開,宋廷上下此刻必然人心惶惶,亂作一團。”
李煜端起茶杯,卻沒有喝,只是感受著杯壁傳來的溫度。
“亂,還不夠。”
他緩緩踱步至那副巨大的輿圖前,手指輕輕點在雁門關的位置。
“楊業的死,對趙光義而言,是切膚之痛,但宋國這頭駱駝,還遠遠沒到被壓垮的時候。”
他的指尖順著黃河一路南下,最終停在了淮河一線。
“朕要的,不是讓他痛,而是要他的命。”
李煜的語氣很平淡,卻透著一股不容動搖的決絕。
他轉過身,目光掃過殿內侍立的潘佑與徐鉉等重臣。
“諸位愛卿,朕自登基以來,勵精圖治,整頓軍備,與民生息,為的是什麼?”
潘佑躬身出列:“為的是強我大唐,雪淮南之恥。”
“說得好!”
李煜的聲音陡然拔高,殿內的氣氛瞬間變得肅殺。
“昔日,趙匡胤陳橋兵變,欺後周孤兒寡母,奪其江山。後又屢次三番,逼朕俯首稱臣,納貢稱子,此乃國仇!”
“其弟趙光義,弒兄篡位,猜忌成性,逼死忠良,致使北疆動盪,此乃天賜良機!”
“如今,宋國北有契丹虎視眈眈,內有兄弟反目,君臣離心。楊業一死,其北疆精銳盡喪,朝野震動,士氣低迷。此時不出兵,更待何時?”
一番話,擲地有聲,殿內所有人的呼吸都為之一滯。
丞相潘佑的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他再次出列,言辭懇切。
“陛下,楊業雖死,但宋國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朝剛剛收復淮南,國庫尚不充裕,百姓也需休養生令。若此時開啟全面國戰,恐怕……”
“潘相,”李煜打斷了他,“你說的,朕都明白。但戰機,稍縱即逝。”
他走到潘佑面前,扶住他的手臂。
“朕問你,若等我們國庫充盈,百姓安居,那趙光義是不是也緩過勁來了?他會不會選拔出新的將領,重新穩固北疆防線?會不會將朝堂上的那些隱患一一拔除?”
潘佑啞口無言。
“所以,要打,就要趁他病,要他命!”
李煜鬆開手,重新走回御座,眼神變得銳利無比。
“朕意已決!傳朕旨意!”
殿內群臣,齊齊跪倒。
“命!大將軍林仁肇為北伐都元帥,總領三十萬大軍,即刻自壽州出兵,兵分三路,渡過淮河,向北推進!”
“命!樞密使高遠,統領欽察院及破局者,全力配合北伐大軍,滲透宋境,散佈謠言,動搖其軍心民心!朕要汴梁城內,人人自危!”
“命!丞相潘佑,坐鎮金陵,總領後勤,確保糧草軍械,源源不斷送往前線!此次北伐,許勝不許敗,若糧草有失,朕唯你是問!”
一道道命令,從李煜口中發出,清晰而果決。
整個武英殿,再無一人反對,只剩下山呼海嘯般的領命之聲。
“臣等,遵旨!”
潘佑抬起頭,看著御座上那個年輕的帝王,心中最後的一絲疑慮也煙消雲散。
他看到的,不再是那個只懂吟詩作對的儒雅君王,而是一位真正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天下霸主。
或許,陛下說的是對的。
大唐的未來,就在此一戰!
……
三日後,淮河北岸。
壽州城頭,旌旗招展。
林仁肇一身戎裝,按劍而立,目光如炬,眺望著北方那片廣袤的土地。
在他的身後,是整裝待發的大唐將士,刀槍如林,殺氣沖天。
中軍官上前一步,聲若洪鐘。
“元帥,吉時已到!”
林仁肇點了點頭,抽出腰間佩劍,直指北方。
“傳我將令!”
“三軍將士聽令!”
“渡河!北伐!”
“目標,汴梁!”
“轟隆隆——”
早已搭建好的浮橋上,無數大唐將士如同開閘的猛虎,怒吼著衝向對岸。
他們的腳下,是奔騰不息的淮河水。
他們的前方,是他們誓要用鮮血和刀劍去征服的土地。
大唐的龍旗,在時隔多年之後,再一次,飄揚在了淮河以北。
一場決定天下歸屬的國戰,就此拉開序幕。
而這石破天驚的訊息,也正以最快的速度,飛向那座已經風雨飄搖的都城——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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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報——”
“壽州八百里加急軍情!”
一聲淒厲的嘶喊劃破了汴梁紫宸殿的沉悶空氣,一名信使連滾帶爬地衝進殿內,手中的軍報高高舉過頭頂,彷彿託著一塊燒紅的烙鐵。
趙光義正因楊業之死而心煩意亂,聞聲猛地抬起頭,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
“念!”
內侍總管連忙接過軍報,展開之後,只看了一眼,臉色便唰地一下變得慘白,聲音也開始發顫。
“啟、啟奏陛下……南、南唐偽帝李煜,命其大將林仁肇,親率三十萬大軍,已於三日前,渡過淮河,攻陷我朝正陽、新蔡二縣,兵鋒……兵鋒直指陳州!”
“轟!”
整個大殿彷彿被一道無形的巨雷劈中。
所有的官員,包括宰相趙普和樞密使曹彬在內,全都懵了。
南唐……北伐了?
在這個節骨眼上?
趙光義的身體晃了晃,險些從龍椅上栽下來。
他一把搶過軍報,那上面刺眼的墨字,每一個都像是一把尖刀,狠狠紮在他的眼球上。
“三十萬……三十萬大軍……”
他喃喃自語,臉色由白轉青,由青轉紫。
楊業剛剛戰死,北疆防線岌岌可危,契丹人隨時可能南下。
現在,南邊的李煜,這個他一直視作籠中之鳥的亡國之君,竟然也敢揮師北上,而且一出手就是三十萬大軍!
這簡直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逼!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趙光義猛地將手中的軍報撕得粉碎,發瘋似的咆哮起來。
“李煜小兒!朕待他不薄,他竟敢背信棄義,趁火打劫!朕要滅他全國,誅他九族!”
憤怒的吼聲在大殿中迴盪,但回應他的,只有一片死寂和眾臣們驚恐的眼神。
誰都看得出來,皇帝這是亂了方寸了。
“陛下,息怒!”
宰相趙普第一個反應過來,連忙跪倒在地。
“當務之急,不是憤怒,而是立刻調兵遣將,禦敵於國門之外啊!”
“調兵?朕拿什麼調?”
趙光義雙目赤紅,死死地盯著趙普。
“你告訴朕!朕的精銳,大半折損在了淮南!楊業的楊家軍,剛剛在陳家谷全軍覆沒!高懷德那十萬禁軍,被朕的兄長几句話就說得軍心渙散!你讓朕拿什麼去擋李煜的三十萬虎狼之師?”
一連串的質問,讓趙普的額頭上滲出了冷汗。
他這才驚恐地發現,不知不覺間,大宋竟然已經虛弱到了這個地步。
樞密使曹彬亦是滿面愁容,出列奏道:“陛下,為今之計,只有立刻從西京、河北等地抽調邊軍,火速南下增援。同時,命陳州、蔡州等地守將,務必堅壁清野,死守城池,為我軍集結爭取時間!”
“抽調邊軍?”
趙光義冷笑一聲,笑聲裡充滿了自嘲和絕望。
“西京洛陽,剛剛經歷了一場兵變,人心未穩。河北的兵馬,要防著契丹人!北疆雁門關,楊延昭手裡只剩下幾千殘兵,自身難保!你讓朕從哪裡抽兵?”
他的目光在殿下群臣的臉上一一掃過,那眼神裡充滿了懷疑和猜忌。
每一個人的臉,在他看來都顯得那麼陌生,那麼不可信任。
高懷德?他此刻恐怕正因為家人的事情對朕恨之入骨。
曹彬?老成持重,但讓他去對付林仁肇,恐怕力有不逮。
還有誰?
趙光義的腦海中一片空白,他悲哀地發現,偌大的一個大宋,他竟然找不到一個可以放心託付兵權的將領!
為什麼會這樣?
一個念頭,如同毒蛇一般,猛地從他心底鑽了出來。
這一切,是不是太巧了?
先是南唐送兄長回洛陽,引發內亂。
然後是楊業被逼出關,戰死沙場。
緊接著,李煜就發動了北伐。
一環扣一環,彷彿早就設計好了一樣。
而這一切的源頭,都指向了那個被他囚禁在安樂苑的人!
趙匡胤!
一定是他!
一定是他和李煜那個小兒暗中勾結,裡應外合,想要顛覆朕的江山!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便再也無法遏制,在他腦中瘋狂滋長。
“趙普!”
趙光義的聲音變得陰冷無比。
“你當初給朕出的反間計,是不是也是他們計劃中的一環?是不是你們早就串通好了,故意害死楊業,為南唐北伐掃清障礙?”
趙普聞言,嚇得魂飛魄散,連連叩首。
“陛下!冤枉啊!臣對大宋忠心耿耿,日月可鑑!借臣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與逆賊勾結啊!”
“哼!忠心耿耿?”
趙光義根本不信,他現在看誰都像是叛徒。
他站起身,在大殿中來回踱步,焦躁得像一頭困在籠中的野獸。
不行,不能再這樣坐以待斃了。
必須要做點什麼。
他猛地停下腳步,一個瘋狂的決定在他心中成型。
“傳朕旨意!”
他對著殿外的內侍嘶吼道。
“擺駕!安樂苑!”
“朕,要去見一見朕的好哥哥!”
此言一出,滿朝皆驚。
趙普更是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抱住他的腿。
“陛下,萬萬不可啊!太上皇……太上皇他……”
“滾開!”
趙光義一腳將趙普踹開,雙眼中燃燒著偏執的火焰。
“朕倒要親自去問問他,這盤棋,他究竟想下到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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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樂苑。
名為安樂,實為汴梁城中最為華麗的囚籠。
趙匡胤正坐在院中的一棵老槐樹下,獨自一人對弈。
黑子與白子在棋盤上廝殺正酣,一如窗外那變幻莫測的天下局勢。
他落下一子,動作沉穩,彷彿一切盡在掌握。
自從被“請”回汴梁,他便一直表現得極為平靜,每日不是讀書,便是下棋,似乎真的已經接受了自己階下囚的命運。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這頭被鎖住的猛虎,獠牙和利爪,從未收起。
他在等,等一個機會。
等他的好弟弟,自己把脖子送到他的嘴邊。
“吱呀——”
院門被沉重地推開,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
趙匡胤沒有抬頭,只是淡淡地開口。
“光義,你來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彷彿早就料到趙光義會來。
身著龍袍,面色鐵青的趙光義,在一眾禁軍的簇擁下,快步走到棋盤前。
他死死地盯著趙匡胤,那眼神,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
“兄長!好雅興啊!”
趙光義的聲音,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國難當頭,南唐三十萬大軍兵臨城下,你竟然還有心情在這裡下棋?”
趙匡胤終於抬起了頭,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
“哦?南唐打過來了?”
他故作驚訝地挑了挑眉。
“這可真是奇了。我大宋兵強馬壯,李煜那黃口小兒,憑什麼敢來送死?莫不是……朝中出了什麼變故?”
“你!”
趙光義被他這副揣著明白裝糊塗的樣子氣得渾身發抖。
他一把揮掉棋盤上的棋子,黑白子散落一地。
“趙匡胤!你少在這裡跟朕裝蒜!”
他俯下身,湊到趙匡胤耳邊,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地嘶吼。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和李煜串通好了!楊業之死,南唐北伐,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的手筆!”
面對弟弟歇斯底里的質問,趙匡胤卻笑了。
他笑得很大聲,笑聲中充滿了不屑和憐憫。
“光義啊光義,你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他緩緩站起身,雖然身著布衣,但那股開國帝王的威勢,卻讓身披龍袍的趙光義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我問你,當初是誰,不聽趙普勸阻,執意要將朕從洛陽逼入絕境的?”
“我再問你,是誰,因為猜忌,聽信讒言,將楊業那樣的國之柱石,一步步逼上死路的?”
“還有,是誰,將高懷德那樣的百戰功臣,逼得離心離德,滿腹怨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