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匡胤每問一句,就向前逼近一步。
趙光義則被他逼得連連後退,臉色愈發蒼白。
“這一切,都是你自己做的!”
趙匡胤的聲音陡然轉厲。
“是你自己的愚蠢和猜忌,親手毀掉了大宋的長城!是你自己,把天大的把柄,送到了李煜的手上!”
“現在,你輸了,敗了,卻跑到我這裡來,像一條喪家之犬一樣狂吠!你不覺得可笑嗎?”
“我……”
趙光義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因為趙匡胤說的,全都是事實。
他那顆本就充滿猜忌和恐懼的心,在兄長這番誅心之言的打擊下,徹底崩潰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高大的身影,忽然覺得無比的恐懼。
他贏了洛陽,坐上了龍椅,可他好像……從來沒有真正贏過自己的這個兄長。
“你想怎麼樣?”
趙光義的聲音顫抖著。
趙匡胤看著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眼底深處閃過一絲快意。
他重新坐回石凳上,慢條斯理地收拾著散落的棋子。
“我不想怎麼樣。我一個階下之囚,還能怎麼樣?”
他拿起一枚白子,在指尖把玩著。
“不過嘛……為兄倒是可以給你指條明路。”
趙光義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湊了過去。
“什麼明路?”
趙匡胤的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
“如今之計,唯有御駕親征,方能穩定軍心,鼓舞士氣,與李煜決一死戰。”
“御駕親征?”
趙光義愣住了。
他雖然篡位,心狠手辣,但論及行軍打仗,比趙匡胤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讓他去對付林仁肇那樣的沙場宿將,不是去送死嗎?
“怎麼?你怕了?”
趙匡胤輕蔑地瞥了他一眼。
“想當年,我大宋的江山,是我一刀一槍打下來的。你既然坐上了這個位置,就要承擔起這個責任。難道你想當一個縮在汴梁城裡,等著亡國的懦夫嗎?”
“我……”
趙光義被激得滿臉通紅。
“誰說朕怕了!朕……朕這就點兵,親征淮南!”
“這就對了嘛。”
趙匡胤滿意地點了點頭,將手中的白子,輕輕放在了棋盤的天元之位。
“不過,你這一去,汴梁空虛,萬一契丹人趁機南下,或者……朝中再有幾個像薛居正那樣的老臣心懷不軌,那可就麻煩了。”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趙光義。
“所以,你出征之前,最好還是先安撫一下人心,尤其是……那些手握重兵的功臣宿將。比如高懷德,你得讓他心甘情願地為你鎮守京師,你說對不對?”
趙光義心頭一震。
他明白了。
兄長的意思是,讓他去向高懷德低頭,去安撫那個被他逼到絕路的老將。
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可是……他好像沒有別的選擇了。
“朕……知道了。”
趙光義失魂落魄地轉身,踉踉蹌蹌地向院外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趙匡胤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光義啊,你以為這是我給你指的明路?
不,這是我給你挖的墳墓。
你若親征,必敗無疑。
你若安撫高懷德,便是在向天下承認你的過錯,帝王威嚴將蕩然無存。
無論你怎麼選,都是死路一條。
而我,只需要在這安樂苑中,靜靜地等著,等著你將這大宋江山,親手葬送。
等趙光義走後,一名負責灑掃的年邁宦官悄無聲息地湊了過來,將一塊抹布遞給趙匡胤。
趙匡胤接過抹布,擦了擦手,手指卻在抹布的夾層裡,觸碰到了一個堅硬的紙卷。
他不動聲色地將紙卷收入袖中,隨後將抹布丟回給老宦官。
整個過程,天衣無縫。
老宦官躬身退下,消失在院門之後。
趙匡胤重新看向棋盤,拿起一枚黑子,重重落下。
……
趙光義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紫宸殿。
趙匡胤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根根毒針,扎進了他最多疑、最脆弱的地方。
御駕親征?
他不敢。
安撫高懷德?
他不願。
他就這樣坐在龍椅上,從白天到黑夜,不吃不喝,不言不語,整個人彷彿被抽走了魂魄。
朝中的大臣們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卻又不敢上前勸諫。
南唐大軍正在步步緊逼,每耽誤一天,大宋的江山就多一分危險。
最終,還是宰相趙普硬著頭皮站了出來。
“陛下!國事為重,還請陛下早做決斷啊!”
趙光義緩緩抬起頭,雙眼佈滿血絲,聲音沙啞得可怕。
“決斷?你們讓朕怎麼決斷?”
他猛地站起身,指著殿下的文武百官。
“你們一個個,不是說忠心耿耿嗎?現在國難當頭,誰!誰願意替朕分憂,領兵出征,去把李煜的腦袋給朕提回來?”
大殿內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低下了頭,不敢與他對視。
開什麼玩笑?
去跟林仁肇的三十萬大軍硬碰硬?
誰去誰死!
看著這群噤若寒蟬的臣子,趙光義的心,徹底涼了。
他忽然想起了兄長趙匡胤那張帶著譏諷的臉。
懦夫!
難道朕真的要當一個亡國之君嗎?
不!
絕不!
一股被逼到絕境的瘋狂,瞬間佔據了他的理智。
“好!好!你們都不去,是吧?”
他慘然一笑,笑聲中充滿了悲憤和決絕。
“那朕,就自己去!”
“傳朕旨意!”
“朕將御駕親征,盡起京師之兵,與南唐決一死戰!”
“另,命殿前都指揮使高懷德,為京師留守,總領城防事宜!若汴梁有失,提頭來見!”
這道旨意一出,整個朝堂都炸了鍋。
“陛下,三思啊!”
曹彬等老臣紛紛跪地哭諫。
讓一個根本不懂兵事的皇帝去御駕親征,這不是胡鬧嗎?
更何況,還讓剛剛被抄家威脅的高懷德當京師留守,這不等於把刀柄遞到人家手裡嗎?
但此刻的趙光義,已經完全聽不進任何勸告了。
他就是要用這種最極端的方式,來證明自己不是懦夫,來向那個看不起他的兄長示威!
……
高府。
當傳旨的宦官尖著嗓子唸完聖旨時,高懷德整個人都愣住了。
御駕親征?
還讓他當京師留守?
這是什麼操作?
他看著面前那份明黃的聖旨,只覺得無比的荒唐和可笑。
前幾天,還派人圍了他的府邸,拿他全家老小的性命來威脅他攻打洛陽。
現在,南唐打過來了,就又想讓他來賣命守城了?
把他高懷德當成什麼了?
一條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嗎?
“臣……接旨。”
高懷德面無表情地接過了聖旨。
傳旨的宦官走後,他的幾名心腹將領立刻圍了上來。
“大帥!這皇帝是瘋了吧?”
“是啊!他自己跑去送死,還想拉著咱們墊背?”
“大帥,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啊!等他帶兵一走,這汴梁城,不就是咱們的天下了嗎?到時候,咱們直接迎太上皇復位,撥亂反正!”
聽著手下們七嘴八舌的議論,高懷德卻始終一言不發。
他緩緩走進書房,關上了門。
他從牆上取下了一柄塵封已久的寶劍。
那是當年,趙匡胤還在當殿前都點檢時,親手送給他的。
劍身上,還刻著四個字——“袍澤情深”。
他用手指輕輕摩挲著那冰冷的劍身,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從一起征戰沙場,到陳橋兵變,再到杯酒釋兵權……
最後,定格在了洛陽城頭,那個威嚴依舊的身影,和那一句擊潰他所有防線的“家人安好”。
他高懷德,欠太上皇的。
可是……
他又想起了趙光義那張充滿猜忌和狠戾的臉。
他若真的迎太上皇復位,趙光義會放過他的家人嗎?
天下,又會陷入何等的戰亂之中?
一邊是舊主恩情,一邊是身家性命。
高懷德的心,亂了。
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選擇。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大帥,宮裡來人了!是……是安樂苑的人!”
高懷德心頭一凜,連忙開啟門。
只見一名不起眼的老宦官,正恭敬地站在門外,手中捧著一個食盒。
“高將軍,太上皇聽聞您近日辛勞,特命老奴送來一些點心,為您補補身子。”
高懷德看著那個食盒,瞳孔猛地一縮。
他屏退左右,將老宦官請進書房。
老宦官開啟食盒,裡面除了幾碟精緻的點心外,還有一張小小的紙條。
高懷德顫抖著手,展開了紙條。
上面只有八個字。
“京師可託,伺機而動。”
高懷德的呼吸,瞬間變得急促起來。
他明白了。
太上皇這是在告訴他,讓他先穩住趙光義,假意接下京師留守的重任。
然後,等待時機!
等趙光義御駕親征,在前線戰敗的訊息傳來之時,就是他高懷德,撥亂反正,再造乾坤之日!
這一刻,高懷德心中所有的猶豫和彷徨,都煙消雲散。
他將紙條湊到燭火上燒掉,對著老宦官,重重地點了點頭。
“請轉告太上皇,老臣,明白了。”
……
汴梁城外,旌旗蔽日,殺氣沖天。
趙光義為了彰顯自己御駕親征的決心和天子的威儀,幾乎將整個汴梁的禁軍都抽調一空,湊起了十五萬大軍,號稱三十萬,浩浩蕩蕩地開赴淮南前線。
出征那日,他特意騎著高頭大馬,從高府門前經過。
高懷德率領一眾將士,跪在路邊,恭送聖駕。
趙光義看著匍匐在地的高懷德,心中升起一股病態的滿足感。
看吧,就算你心中再有怨氣,在朕的天子龍威面前,還不是要乖乖地俯首稱臣!
他並不知道,在他轉身離去的那一刻,高懷德緩緩抬起頭,那雙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了一絲冰冷的殺意。
皇帝的鑾駕,漸漸遠去。
一場關乎大宋國運的豪賭,就此開始。
……
淮南,陳州城下。
南唐大將林仁肇,正指揮著大軍,對這座堅城進行著猛烈的圍攻。
震天的喊殺聲和密集的鼓點,響徹雲霄。
無數的南唐士兵,扛著雲梯,推著衝車,如同螞蟻一般,向著城牆蜂擁而去。
城牆上,宋軍守將拼死抵抗,滾木礌石不斷砸下,雙方傷亡都極為慘重。
“元帥!”
副將快步走到林仁肇身邊,神色凝重。
“陳州守將是宋軍名將李處耘,此人驍勇善戰,城中兵精糧足,我軍強攻數日,傷亡不小,卻收效甚微啊!”
林仁肇舉著千里鏡,觀察著城頭的戰況,眉頭緊鎖。
他也看出來了,這陳州,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
如果在這裡耗費太多的時間和兵力,等趙光義的援軍一到,他們就會陷入腹背受敵的危險境地。
“傳令下去!”
林仁肇放下千里鏡,沉聲下令。
“暫停攻城,大軍後撤十里,安營紮寨!”
“元帥,這……”
副將有些不解。
“兵法有云,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軍士氣正盛,為何要後撤?”
林仁肇看了他一眼,沒有解釋,只是擺了擺手。
“執行命令!”
“是!”
南唐大軍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戰場。
城頭上的宋軍守將李處耘見狀,也是一頭霧水。
“這林仁肇,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他不敢大意,立刻傳令全軍,加強戒備,嚴防南唐軍夜襲。
然而,一連三天,南唐大營都靜悄悄的,毫無動靜。
這讓李處耘更加不安了。
他總覺得,這暴風雨前的寧靜,預示著更大的陰謀。
……
與此同時,在距離陳州百里之外的一處隱秘山谷中。
朱元正帶著他那支神出鬼沒的“破局者”小隊,圍著篝火,吃著烤肉。
“頭兒,”一名親信擦了擦嘴角的油,好奇地問道,“咱們不去幫林元帥打陳州,躲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幹嘛?”
朱元嘿嘿一笑,從懷裡掏出一張地圖,在地上鋪開。
“打仗,光靠蠻力可不行,得用腦子。”
他指著地圖上的一個點。
“你們看,這裡是哪裡?”
眾人湊過去一看,上面寫著兩個字——“潁口”。
“潁口?”
“沒錯,潁口!”
朱元的眼睛裡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這裡是潁水的入淮口,也是陳州和整個淮南西路宋軍的糧草轉運命脈!趙光義的大軍要南下,糧草輜重,必然要經過這裡!”
他用一根樹枝,在地圖上重重地畫了一個圈。
“李處耘在陳州城裡死守,趙光義在北邊帶著大軍氣勢洶洶地趕來。他們都以為,我們會跟他們在陳州城下死磕。”
“但他們做夢也想不到,我們這隻黃雀,早就盯上了他們的糧道!”
朱元站起身,臉上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
“傳令下去!全體都有,吃飽喝足,準備幹活了!”
“咱們,去給趙官家送一份大禮!”
夜色如墨。
一支數百人的黑衣隊伍,如同鬼魅一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山谷,向著潁口的方向潛行而去。
一場足以改變整個戰局的奇襲,即將上演。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趙光義和李處耘都以為自己是獵人,卻不知道,在他們身後,李煜和朱元,早已張開了一張更大的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