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順搖了搖頭,站在府門外。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硃紅色的大門,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失望。
沉默了片刻後,他做出了一個決定。
“去...平東將軍府吧。”
這事,已經沒必要跟呂布說了。
但還是跟文遠商議一下吧。
“喏。”
......
成皋,呂家莊。
看著眼前炊煙裊裊的莊院,連日奔波的陳宮終於鬆了口氣。
“公臺,到了。”曹操的聲音也帶著疲憊後的沙啞,
“此乃呂伯奢的莊院,他是我父親的結義兄弟。”
“今晚,你我可在此安歇。”
能有個落腳的地方,可太好了。
陳宮點點頭,連日的逃亡讓他身心俱疲。
能有個故人庇護,是天大的幸事。
二人剛到門口,一個熱情洋溢的老者便笑著迎了出來。
“哎呀!這不是孟德賢侄嗎?快!快請進!”
呂伯奢的熱情像一團火,瞬間驅散了陳宮心頭的陰霾。
在曹操介紹後,陳宮拱手行禮:“晚生陳宮,叨擾呂公了。”
“貴客!都是貴客!”呂伯奢連連擺手,嗓門洪亮,
“快,都進來歇著!來人啊!殺豬!沽酒!招待貴客!”
說著,老人家搓著手,一陣風似的又出門去了:
“你們等著,我去鎮上打最好的酒來!”
看著呂伯奢遠去的背影,陳宮心中一陣暖流。
亂世之中,竟還有如此淳樸好客之人。
然而,在客房裡剛坐下沒多久。
一陣“霍霍”的聲音隱約從後院傳來。
是磨刀聲。
陳宮沒在意,估計是在準備殺豬吧。
“公臺!你聽!”
身旁的曹操,猛地睜開眼,一把攥住了陳宮的手臂。
力道之大,讓陳宮都感到了疼痛。
曹操的眼神銳利如鷹,聲音壓得極低,彷彿一頭警惕的孤狼。
“是磨刀聲!”曹操眼中疑雲密佈,殺氣不受控制地溢位,
“呂伯奢非我至親,出門去得蹊蹺!”
“他們磨刀霍霍,定是想綁了你我,去換那千金賞賜!”
“孟德!”陳宮大驚,
“呂公如此熱情,怎會害我等?這應是在準備宰殺牲畜...”
“哼!婦人之仁!”曹操冷笑一聲,猛地站起,手已按在劍柄上,
“等他們準備好了,你我就是砧板上的魚肉!”
“公臺,你在此地別動,我去買些橘子。”
話音未落,曹操的身影,已如獵豹般閃了出去!
陳宮還沒來得及再勸。
院中就傳來一連串驚恐的呼喊、女人短促的尖叫,以及利刃入肉的“噗嗤”聲!
糟了!
陳宮魂飛魄散,猛地衝出房門。
眼前的一幕,讓他如墜冰窟。
院內,血流成河。
呂家的僕人、女眷,橫七豎八地倒在血泊中,無一活口。
而曹操,正持著滴血的長劍,一腳踹開廚房的門。
“孟德!你...你住手!”陳宮的聲音都在發顫。
曹操充耳不聞,衝入廚房。
片刻後,裡面傳來他一聲壓抑的悶哼。
一切歸於死寂。
當曹操鐵青著臉從廚房走出來時,手中的劍垂了下去。
他看著滿地屍體,眼神複雜至極。
陳宮衝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臂,聲嘶力竭地質問:
“你看清楚了?!裡面是什麼?!”
曹操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但更多的,是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冰冷。
“是...綁著一頭豬。”
轟!
陳宮如遭雷擊,踉蹌後退,指著那滿院屍首,悲憤欲絕:
“你...你竟因一時猜疑,就殺了呂公滿門八口?!他們是真心待你我啊!”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曹操猛地抬頭,眼中最後一分動搖被狠厲取代,
“走!快走!”
二人倉皇逃出莊院,剛行至不遠。
恰巧碰到呂伯奢騎著驢,樂呵呵地趕回來了。
驢鞍上,還掛著一個酒葫蘆。
“賢侄!公臺先生!”
老人家老遠就高興地喊,
“好酒買回來了!怎麼這就走了?”
那一瞬間,陳宮看到曹操的眼神變得無比陰鷙。
不好!
他心裡咯噔一下,剛想開口阻止。
“唰!”
曹操已策馬前衝,劍光一閃!
“看劍!”
呂伯奢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他茫然地看著刺入自己胸膛的劍尖。
口中只發出半個音節:
“賢...”
噗通。
酒葫蘆摔碎在地。
清冽的酒香,混著溫熱的血腥,瀰漫開來。
陳宮目眥欲裂。
“曹操!”他忍不住嘶吼起來,
“你誤殺他家人,已釀就大錯!”
“如今明知他是無辜的,為何連他也不放過?!”
曹操緩緩收劍入鞘,動作冷酷而從容,臉上毫無悔意。
“斬草除根。他若活著,你我必死無疑...”
他冷冷地轉過頭,聲音低沉得可怕。
陳宮卻渾身一顫,這冰冷的算計,讓他如墜冰窟。
然而,曹操接下來的話,卻像一道驚雷,劈向他心中僅存的僥倖與幻想。
“寧教我負天下人...”
曹操森冷的目光,掃過地上的屍體,掃過破碎的酒葫蘆。
最終定格在陳宮煞白的臉上,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休教天下人負我!”
轟!
陳宮渾身劇震,踉蹌後退。
他指著曹操的手指劇烈顫抖,眼中只剩下無邊的恐懼和徹底的幻滅。
這人...是魔鬼!!!
......
當夜,宿於荒廢的驛站。
陳宮枯坐燈下,看著身邊沉睡的曹操。
這張曾經寄託了他“匡扶漢室”希望的臉。
此刻在他眼中,猙獰如惡鬼。
“寧負天下人...此等人物,非是撥亂反正的明主...”
“實乃禍亂天下的魔王!”
“我陳宮,當真瞎了眼啊...”
他最後看了一眼熟睡的曹操,眼神從複雜、痛苦,最終化為一片冰冷的死寂。
他解下自己的佩劍,輕放在桌上。
那是他棄官追隨時,立下誓言的劍。
現在,這把劍,已經廢了。
陳宮站起身,沒有驚動任何人,推開門,融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道不同,不相為謀。
從此,恩斷義絕。
......
天矇矇亮時,陳宮又回來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回來。
雙腿像灌了鉛,鬼使神差地,就走回了這座散發著濃重血腥味的呂家莊。
院子裡的一切,和他逃離時一模一樣。
屍體已經開始僵硬,凝固的血跡變成了暗褐色。
死寂,籠罩著整個院落。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在院角尋到一把沾著乾涸血漬的鋤頭。
他沒有絲毫猶豫,便揮起鋤頭,挖掘著腳下的泥土。
一下,又一下。
他很累,累得幾乎抬不起手臂,但動作卻沒有停。
他不能讓呂公一家曝屍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