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依舊是那個充滿了未來感的東京站。
只是這一次,站臺上瀰漫的氣氛早已沒了初見時的那份拘謹與陌生,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滿載而歸的充滿了不捨與溫馨的離別愁緒。
“哎呀,廣志君,這……這也太破費了!真的太破費了!”
準岳母小山高伢看著腳邊那幾個幾乎要堆成小山的,印著各大奢侈品牌logo的購物袋,那張總是帶著溫柔笑意的臉上,寫滿了複雜之色。
畢竟現在美伢和野原廣志還沒結婚,自己這些當準岳父準岳母的,就收了野原廣志這麼多好東西。
面子上難免有些掛不住。
“哎呀,這畢竟是野原的心意,還是很好的。”但小山芳治此時卻小心翼翼的整理了一下,那身剛剛在銀座最有名的裁縫店裡量身定做的手工西裝的領口,那眼神裡的滿意與喜愛幾乎要溢位來。
這麼好的西裝,的確很配合他向後梳的背頭,看上去相當的威嚴而且有氣勢。
所以他對野原是非常滿意:“等著去熊本,我們也好好地招待野原,不就好了嗎?”他做出解釋。
但小山高伢卻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這麼昂貴的禮物。
那他們如果真的要送給野原廣志相同價值的禮物的話,那都要動用存摺裡的存款了!
尤其是小山高伢瞥了一眼那兩瓶被精心包裝好的,據說是頂級的“十四代”龍泉清酒上時,眼裡也帶起了震撼之色。
據說光是這兩瓶清酒,都夠他們半年的退休金了!
“是的!叔叔阿姨願意將美伢交給我,就已經是對我最大的恩情了!美伢相對我來說,也是人生中最大的禮物!”
野原廣志這時候卻笑著開口。
並且還對著小山芳治和小山高伢這兩夫婦,深深地鞠了一躬,那姿態,謙恭得像一個正在聆聽導師教誨的優秀學生:“美伢是我心中所愛,無法用任何價值來衡量。我給叔叔和阿姨買的禮物,只是人間的凡品,也只有如此,才能表達我對美伢真摯的感情,以及對叔叔和阿姨的誠摯尊重和敬意。”
這記恰到好處的馬屁,拍得小山芳治通體舒泰,那張總是板著的臉上,所有的嚴肅與威嚴,都在這一刻,如同冰雪般悄然消融。
他那臉上的表情充滿了巨大滿足感。
只是就在這片充滿了“翁婿和諧”的溫馨氛圍中,一道充滿了不捨與哀嚎的嬌俏身影,像一顆甩不掉的小尾巴,死死地掛在了野原廣志的胳膊上哀嚎:“姐夫!姐夫!我不要回熊本!我要留在東京!”
小山夢冴的大眼睛裡,此刻早已蒙上了一層溼潤的霧氣,俏臉上寫滿了對這個充滿了繁華與誘惑的鋼鐵森林的無限眷戀。
“東京太好玩了!有好吃的,有好喝的,還有那麼多漂亮衣服!最重要的是……還有你這個又帥又有本事的姐夫!我回了熊本,肯定會無聊死的!”
“逆女!”小山芳治氣得渾身發抖,但還是把小山夢伢拉進了列車當中。
列車緩緩啟動,帶走了那些或欣慰、或不捨、或期盼的目光。
野原廣志牽著美伢的手,站在月臺上,直到那白色的鋼鐵長蛇,徹底消失在視野的盡頭。
……
黑色的豐田皇冠在夜色中平穩地向前。
“到明年,我們也去熊本縣,你的家鄉去看看吧。”野原廣志單手開車。
“廣志君,明年……我們真的要去熊本玩嗎?”美伢將小腦袋輕輕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聲音裡,帶著一絲如夢似幻的驚喜。
“當然。”野原廣志笑著點了點頭,他甚至不用去查攻略,前世的記憶便已清晰地浮現在腦海:“到時候,我們去阿蘇火山,看世界上最大的活火山口;去黑川溫泉,泡一泡那傳說中能治癒一切的‘美人湯’;還要去嚐嚐最正宗的馬肉刺身,和那碗足以讓任何人都為之流淚的,熊本拉麵。”
他每說一個地名,美伢那雙漂亮的大眼睛便更亮一分。
當他說完最後一個字時,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裡,早已盛滿了對未來的,最甜蜜的憧憬。
這畢竟是她家鄉的旅遊景點。
她知道這個男人,他不僅僅是在許下一個承諾。
他是在為她構築一個,充滿了愛與美食的幸福未來。
……
當那份獨屬於假期的慵懶,被週一清晨那充滿了效率與忙碌的都市節奏徹底取代時,野原廣志早已重新坐回了那張,象徵著他在東京電視臺絕對權力的,部長辦公桌後。
他嫻熟的處理著那些堆積如山的報表與合同,都是隻需要簽字就可以。
‘叮鈴鈴——’
桌上那部黑色的內線電話劃破了這片寧靜。
“部長。”電話那頭,傳來北川瑤的聲音:“黑澤英二導演的電話,他已經在路上了,說是十五分鐘後到。他還說,讓您準備一下,他要帶您去一個……很重要的地方。”
“很重要的地方?”野原廣志的眉頭,不易察覺地挑了一下。
十五分鐘後,當黑澤英二的身影出現在辦公室門口時,野原廣志終於明白,對方口中那個“很重要的地方”,到底是哪裡了。
“走吧,野原君。”黑澤英二沒有絲毫的客套,直接說道:“我昨天已經把《七武士》的粗剪樣片,送去‘映倫’了。今天,是第一輪稽核的日子。那邊……有個人,一直想見你。”
映倫。
霓虹映畫倫理管理委員會。
一個看似不起眼,實則掌控著整個霓虹國所有電影生殺大權的,絕對的權力機構。
任何一部電影,無論你投資多大,卡司多強,在正式上映之前,都必須,也只能,透過這個機構的稽核。
否則等待的,便只有被無情封殺的冰冷命運。
……
東京都,中央區,那棟看起來毫不起眼的灰色小樓。
這裡沒有奢華的裝飾,只有一條條長長的,安靜得能聽到自己心跳聲的走廊,和一扇扇緊閉的彷彿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厚重木門。
野原廣志跟隨著黑澤英二,在那如同迷宮般的走廊裡穿行。
最終,在一間掛著“第一審議室”門牌的房間前,停下了腳步。
黑澤英二沒有敲門,只是對著門口那兩位穿著筆挺西裝,神情肅穆的工作人員,輕輕地點了點頭:“我是黑澤英二,提前預約了今天的電影報送和稽核。”
那兩個工作人員在看清來人時,臉上瞬間便浮現出了一抹發自內心的敬畏。
“黑澤導演。”
他們打了招呼,於是為他們拉開了那扇通往權力核心的門。
房間裡很安靜,沒有奢華的裝飾,只有一套古樸的紅木沙發,和牆上一幅意境悠遠的山水畫。
一個男人正坐在辦公桌上處理著檔案。
他穿著一身簡單的深灰色西裝,身材中等,看起來就像一個最普通的,隨處可見的老年公務員。
但當他緩緩抬起頭來時,野原廣志的心臟,卻不受控制地,猛地一縮。
藤原秀明!
東京都政府宣傳部副部長,大東京都市圈計劃的實際操盤手之一,同時,也是……霓虹映畫倫理管理委員會的,電影稽核常委!
“藤原閣下。”
黑澤英二,這位在外面足以讓任何製片人都噤若寒蟬的名導演,此刻卻像一個最恭謙的學生,對著那個男人深深地彎下了自己的腰。
“打擾您清淨了。”
“哦?”
藤原秀明那張總是平靜如水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不加掩飾的訝異。
他的目光,在黑澤英二那張寫滿了尊敬的臉上停留了片刻,隨即,落在了那個同樣對著他,行了一個標準躬身禮的年輕人身上。
“野原君,我們又見面了。”他的聲音帶著好奇:“我倒是沒想到,我最看重的兩位,一位是足以代表我們霓虹國粹的武士片巨匠,一位是足以改變整個電視界格局的綜藝之星,竟然……會合作拍一部電影。”
“藤原閣下,您誤會了。”
然而,還沒等野原廣志開口客套,黑澤英二那充滿了耿直的聲音卻先出現了。
他緩緩地直起身,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寫滿了屬於舊時代匠人的坦蕩與驕傲。
“這部《七武士》,從頭到尾,都是野原君一個人的作品。從劇本,到分鏡,再到現場的每一個鏡頭,每一個排程,全都是由他,一手包辦。”
“我這個老傢伙,不過是……給他打了個下手,掛了個聯合導演的虛名而已。”
“這部電影,真正的總導演,只有一個。”
他頓了頓,在那位手握著他們作品生殺大權的頂級官僚那充滿了驚訝的注視下,一字一頓地認真說道:
“就是他,野原廣志。”
“……”
藤原秀明這個六十多歲的老人此時都微微愣神了。
看著黑澤英二,又看了看那個從始至終都只是平靜地微笑著的年輕人,那顆早已被無數權力鬥爭磨礪得堅如磐石的心,突然感覺被一股荒謬的近乎於不真實的感覺所淹沒了!
過了片刻,他才詫異道:“野原廣志拍的武士片,你黑澤英二,只是個打下手的聯合導演?”
這簡直天方夜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