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老師,辛苦了。”
午後,拍完了最後一段戲,女主角吳依向著周鶴鳴與陸白躬身行禮,同時送上了代表殺青的花束。
“你才是,還有好幾天要拍呢。”
陸白笑著接過屬於他和周鶴鳴的花束。
“剛才陸白老師的演技實在是太厲害了,我都感覺是真正的蘇問蝶來到了現場。”
吳依有些激動地誇讚道。
“說不定真的是呢。”
陸白調侃了一句。
“以後我能發訊息向你請教演技細節嗎,我還挺想往這一塊發展的。”
吳依並非科班出身,但比起不少坐吃山空,只靠顏值的年輕演員要更加努力,顯然,她是有往影視圈發展的打算的。
“當然沒問題,說不定我以後參加綜藝還要參考你的經驗呢,哈哈哈哈。”
陸白爽朗地笑了。
“還有周鶴鳴老師,雖然你說你是新人,第一次演戲,但我覺得你的演技也相當不錯,剛才的那幾場戲,我彷彿在看一個老戲骨的表演。”
吳依又看向陸白身邊的周鶴鳴。
“只是這個角色適合我而已。”
周鶴鳴實話實說,他倒不是謙虛,而是真的覺得,這幾場戲彷彿是為了他而打造,讓他得以與重生而來的她有一個道別的機會。
就像他曾經為許多人寫的悼詞。
那些悼詞或許不能改變逝者的任何東西,卻能告慰生者。
他以一場在殯儀館的婚禮,彌補了可能永遠也無法實現的願望。
劇組很快乘大巴出發,準備去蓉城附近的一個城市繼續取景,拍攝後續的內容。
周鶴鳴與陸白與他們揮手告別。
轉頭,周鶴鳴看到了程霜降。
穿著米白色連衣裙的少女在人群散去後,依舊留在了殯儀館。
“我們先把東西都放到家裡吧。”
陸白微微一笑。
“周鶴鳴,你外婆家在哪兒?”
“先回你家吧。”
周鶴鳴尋思,應該先讓陸白放好東西,不然提著行李箱怪麻煩的。
“唔,也行。”
陸白拿出手機,給周鶴鳴看了眼地圖導航。
“和我外婆家距離倒是不遠,順路的。”
周鶴鳴頷首。
他順便瞥了眼部隊駐紮的位置,在他們這條路的盡頭。
“公交車兩站路,我們在門口等吧。”
不得不說,鄉下確實涼快些,尤其今天下午還是陰天,大片的雲遮蔽了太陽,不至於像前兩天那般要頂著快四十度的體感溫度在太陽下拍戲。
鎮子上的公交很少,殯儀館門口恰好有一個。
三人等待了片刻,車來了。
這是一輛市裡淘汰下來的小公交車,只有一扇門,先下後上,但這個點兒,空空蕩蕩,只有他們三個乘客。
窗外,是蟬鳴不止的盛夏。
帶有十幾年前懷舊感的鋪面,招牌,騎著摩托車的男女,在門口玩耍的孩子,放養的土狗,每當車輛開過就有可能揚起沙塵的老舊的路面,這裡的時光彷彿停滯在了二十年前,對自小生活在大城市的周鶴鳴來說,可能得是三十年前,他還沒出生的時候。
到站,三人下車。
陸白熟稔地帶著他們穿進巷子裡,來到一片低矮的,只有三四層樓高的居民樓聚集區。
這裡的房子都是那種一樓鋪面,二樓開始住人的結構,只是大部分鋪面都拉上了捲簾門,貼著“旺鋪出租”之類的標語,顯得蕭條而荒涼。
來到一座樓下,陸白停下腳步。
“你們就在樓下等我吧。”
她說道。
周鶴鳴有點後知後覺。
今天是週末,這個點,說不定陸白的父親在家。
自己如果跟著上去,豈不是提前見家長了?
“我可以一起上去嗎?”
於是,周鶴鳴問道。
“我爸在家的。”
陸白用的是陳述句。
“我想見見叔叔。”
周鶴鳴沉聲道。
他答應過,要給陸白一個真正的婚禮。
那麼,這一關總要過的。
“好。”
陸白沉默了片刻,同意了。
“那程霜降也一起?”
她看了眼後面的連衣裙少女。
“總不能我倆上去,你一個人在底下曬太陽吧。”
程霜降短暫猶豫之後,點了點頭。
“行李箱就放下面吧。”
陸白又說道。
“為什麼?”
周鶴鳴不太理解。
但陸白這麼要求,他也就照做地將兩人的行李箱放到樓下鐵門的內側角落裡。
三人爬樓梯上去,到了三樓。
門上貼了很多牛皮癬一般的廣告,像是那種很久沒人居住的屋子,陸白掏出老舊的鑰匙,擰開門鎖。
周鶴鳴嗅到了一股灰塵的味道。
屋子不算乾淨,但很規整,東西都擺在原本的位置,好像沒有一點兒使用痕跡。
走進客廳,周鶴鳴能看到,敞開的窗簾漏下的陽光映照出屋子裡飛揚的灰塵。
老款式的彩電,古早風格的茶几,落滿灰塵的窗臺,剝落的牆皮,滿是黴點的沙發,實在不像有人居住的樣子。
“你回來了。”
突然,一個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令周鶴鳴脊背一陣發涼,陡然轉過身。
一個男人正站在玄關另一側的廚房裡。
他穿著灰色的襯衫,與陸白眉眼有幾分神似,可以窺見年輕時肯定是一位帥哥。
只是,他此刻,給人一種非人的疏離感。
周鶴鳴腦子猛然蹦出一個詞。
形容枯槁。
這個男人像是很久沒吃過一頓飽飯,又像是吸食了什麼精神類藥物,整個人萎靡不振,那雙眼睛背後的靈魂,像是早就已經死去,只剩下本能還在維持身體的機能正常運轉。
“爸。”
陸白叫了一聲。
“這是程霜降,我朋友,這是周鶴鳴,我的,嗯,我的男朋友。”
她介紹道。
周鶴鳴與程霜降立刻打了招呼。
“男朋友。”
陸白的父親瞥了一眼周鶴鳴,並沒有多少興趣地越過兩人,回到客廳,在有著黴點的沙發上坐下,陽光照在他左半邊臉上,令右半邊臉的陰影越發幽深。
“你已經十八歲了。”
他的聲音低沉,古井無波,沒有半點兒情感。
“在你這個年紀,你媽已經主演了三部電影,她那時候全身心投入到事業裡,而你呢?”
聽著陸白父親的話語,周鶴鳴內心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而你呢,還在拍那破爛的網劇,連主角都混不到,你作為她的女兒,難道不感到羞愧嗎?”
陸白的父親聲音並未有起伏,可言辭卻如寒冬般冰冷。
“爸,我確實不如媽媽。”
陸白的聲音似乎壓抑著某些情感。
程霜降看了看兩人,視線迅速在屋裡環視,瞥見了放在電視櫃旁邊的竹製筆筒。
“你還好意思耍朋友,你知道女演員的青春是很寶貴的嗎,你知道你會因此錯過多少機會嗎?”
陸白的父親瞥了眼周鶴鳴,令人駭然的是,縱使他的言語好像非常激烈,可語調依舊十分平靜,就連眼神裡,也看不出任何憤怒或者指責的情緒。
他長長嘆息了一聲。
“你媽媽當時要是沒有生你就好了。”
陸白輕咬下唇。
“叔叔,你這話是不是有點兒不太合適?”
周鶴鳴當即站到了陸白身前。
無論如何,父母都不應該對子女說這樣的話。
“不合適?太合適了。”
陸白的父親皮笑肉不笑地翹起嘴角。
“要是她沒出生,她媽媽就不會死,那現在肯定是當紅的演員,我們家裡肯定不是這副樣子,都怪她,都怪她們。”
周鶴鳴之前聽說陸白的母親是在她小時候生病去世的,現在看來,應該是產後導致的病症令這位母親過早地離開了人世。
而且,陸白的母親應該也是一位知名的演員?
沒給周鶴鳴和陸白任何反駁的時間,陸白的父親突然站起來,猛地朝陸白走過來。
“我懂了,我懂了,只要你死了,你死了,她就會回來,起死回骸,玄君能做到的,祂可以讓她回來的。”
陸白的父親說著,就要伸手去抓陸白。
但周鶴鳴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
“叔叔,你冷靜點。”
直到這時候,周鶴鳴才終於確定。
陸白的父親,大概精神已經失常了。
周鶴鳴整個人擋在陸白身前,遮蔽了身後的少女,他雖然不太懂打架什麼的,但陸白的父親十分孱弱,應該不是他的對手。
這時,陸白的父親突然動作一滯。
隨後,朝著周鶴鳴露出了一個柔和的笑容。
“小同學,你是來找阿白和阿淺的嗎?”
此刻,儘管面容憔悴,可陸白的父親卻像是恢復了神志一般,宛若一個慈祥的叔叔。
“真不巧呢,她們應該去拍戲了,你等我去打電話問問導演,看她們什麼時候能回來。”
說著,陸白的父親朝著臥室走去。
他拿起電話座機,撥打了一個號碼。
只是,周鶴鳴看到,那座機並沒有連著任何的電話線。
“喂,阿絆啊,阿白和阿淺什麼時候回來啊?六點半嗎,好,那我去接她們,嗯嗯,我知道的,她們應該沒有給你添麻煩吧?那就好。”
以爽朗的態度對著沒有任何迴音的座機說完,陸白的父親回到了客廳。
只是,客廳裡已經沒有了任何人。
陸白的父親表情迅速變得淡漠而冰冷,他木然如同傀儡般坐回了沙發上。
陽光落在他的身上,令整個人顯得極為黯淡。
門外。
周鶴鳴拉著陸白。
陸白表情有些苦澀,她試圖擠出一抹笑容,但怎麼也無法成功。
“叔叔是怎麼了?”
看著已然關上的門,周鶴鳴還是決定問清楚,但他看了眼陸白。
“這樣,這件事我們邊走邊說,先去我外婆那邊,走路大概八百米。”
陸白點了點頭。
程霜降跟在他們後面下樓,回身看了眼那斑駁的大門,先前一直捏著衣角的手,終於鬆開。
周鶴鳴看著角落裡的行李箱。
他終於明白陸白為什麼不讓他們拿上樓了。
*
“所以,你的母親曾經是一名出色的演員,而你的父親雖然也是演員,但只有一部代表作?”
走在鎮子的路上,周鶴鳴消化著陸白告訴他,以及自己用手機查的內容。
陸白的父母都曾是演員,因為一部戲結緣,那部戲也是陸白父親的代表作,曾經小火過一段時間。
在那之後,兩人相愛結婚,但依舊發展事業為主。
後來,陸白的父親一直受挫,事業陷入低谷,而她的母親卻風生水起,一部接一部。
這時候,他們的孩子出生了。
很難說出生的孩子是不是為了彌補漸行漸遠的兩人即將破裂的婚姻,但因為生孩子,陸白的母親患上疾病,沒兩年就去世了。
“其實那時候,我爸還是很正常的,雖然有時候會顯得偏執,但確實是一個很和藹慈祥的父親。”
陸白跟著周鶴鳴走在路上,低頭看著路上的石子。
“直到後來,他才真正地失去了理智,變成現在這樣,但,他也不是一直都那副模樣。”
“是,只有看到你的時候,才會犯病?”
周鶴鳴隱隱有了猜測。
陸白一愣,腳步下意識停下,隨後點了點頭。
“可能是因為我長得太像我媽媽了,所以,當他看到我,就會變成剛才那副偏執的樣子,又或者,那才是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所以,你離開了他?”
周鶴鳴大致明白了這對父女之間的關係。
“醫生的建議是這樣的,我是他病症最大的源頭,想要讓他保持相對正常的生活,只有遠離他。”
陸白應道。
“雖然我不在的時候,他的時間好像一直停留在了七年前,但至少不會傷害其他人或者他自己,我只能每個月寄錢回來,拜託居委會的人幫忙照看。”
“嗯。”
周鶴鳴牽起了陸白,拉著她繼續往前走。
他直到剛剛才意識到。
能夠看穿謊言的陸白,在聽到那句“你媽媽當時要是沒有生你就好了”時,內心到底受到了多大的傷害。
“對不起,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家是這樣一個狀態。”
陸白垂著頭,並沒有往日那般驕傲的模樣。
“沒關係。”
周鶴鳴停下,回頭看著她。
“既然在上一個世界線裡我們倆結婚了,那就代表,你父親的病肯定不會影響到你的事業與我們,就說明他肯定治好了,你說是嗎,程霜降。”
被叫到名字的程霜降抬起眼,看了眼陸白,又看了眼周鶴鳴。
她遲疑了片刻,才微微頷首。
陸白並沒有去看程霜降,而是怔怔地看著周鶴鳴。
“而且,就算他沒有治好,就算你再也不能回那個家。”
周鶴鳴將兩人的手舉起,蒹葭白露的對戒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你在我這兒還有一個家。”
他篤定道。
後面。
程霜降沒有停下,繼續往前,越過兩人。
“快走吧,太熱了。”
她嘟囔道。
*
沒走多久,他們就抵達了一處一樓是菸酒店的屋子,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婆婆正坐在櫃檯後,戴著老花鏡看手機,手機裡是川劇的唱戲聲,看著也像是短影片。
“外婆。”
周鶴鳴當即呼喊了一聲。
老人沒有反應。
“外婆!”
周鶴鳴來到櫃檯前,輕輕敲了敲桌子。
那位老婆婆才抬起頭,看到周鶴鳴的一瞬間,立刻笑了起來。
“鶴鳴回來了啊!”
“我給您發了訊息,怎麼都沒回。”
“哎喲,就是被這個手機搞忘記了,哎,多耽誤事情你說。”
外婆熟練地把鍋丟給手機,戀戀不捨地將其放下,抬眼就看到了自己外孫身後的兩名女生。
“哎喲,鶴鳴,你又帶女孩子回來了啊。”
“又?”
陸白與程霜降異口同聲地重複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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