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
兩位女生同時發出疑問的聲音,隨即,她倆看了彼此一眼,才將目光轉向周鶴鳴。
“外婆,你瞎說啥呢,我什麼時候帶過女孩子回來。”
周鶴鳴上次回來都不知道啥時候了,這裡又沒有他的同學,他從哪兒變的女孩子出來。
外婆肯定是老糊塗了!
“就那次,你帶了個女娃子回來,還從我這裡拿了一包薯片給她,說長大以後還給外婆。”
老人家不依不饒,甚至放下了手機,要去翻舊賬本。
“原來周鶴鳴小時候就這麼會了啊。”
陸白抱著胸,煞有介事地揶揄道,看了眼程霜降。
“嗯,確實。”
程霜降也點了點頭,似乎站在了陸白這一邊。
“不是,外婆,你不要憑空汙人清白。”
周鶴鳴看著外婆翻開一本泛黃的舊賬本,覺得奇怪。
“看,就是這裡。”
外婆指向其中一頁。
周鶴鳴看過去。
鋼筆寫的已經有些黯淡的文字上清楚地記載著。
“鶴鳴請阿淺一包薯片,賒賬,二十歲還。”
還是有些歪歪扭扭的,小孩子一般的字跡,因為難寫,所以“鶴”字特別大,佔了兩行。
“你看,你外婆我記性好著呢!”
外婆像是個贏了遊戲的小孩子般樂呵道。
“不是吧”
周鶴鳴橫豎看過去,都只能認出這是自己小時候的筆跡。
但相關的印象,他完全沒有了。
看了眼賬本的時間,是八年前的暑假。
“八年前,小學四五年級的時候吧。”
陸白湊上來看了眼,目光落在那個女孩的名字上,停留了一會兒。
“可能是當時在鎮子上遇到的女孩?我都完全沒印象了。”
周鶴鳴實話實說。
倒不是他健忘,而是真的不太記得是誰,畢竟暑假漫長,待在外婆這邊的時候又無聊,天天跑出去抓蟲子摸魚什麼的,有時候也會和鎮子上的小孩一起玩,男男女女都有。
“那時候鶴鳴天天從我這裡拿東西分給那些娃兒吃,都不知道欠了多少。”
外婆看樣子自家人也要明算賬,一翻賬本,全是周鶴鳴欠的。
今天拿一包qq糖,明天拿一袋咪咪蝦條,問就是長大以後再還,寫滿了各種小夥伴的名字。
“.這個,家裡開小賣鋪的就是這樣的。”
周鶴鳴有點兒尷尬地解釋。
“原來周鶴鳴還有這一面。”
陸白笑盈盈地看著外婆數落周鶴鳴小時候的事情,絲毫不覺得累贅,反而饒有興味。
程霜降也探過腦袋,看著那些小周鶴鳴留下的文字。
“呃,不說這個,不說這個,外婆,這兩位是,唔,這是我的女朋友,陸白,這是我們的朋友,程霜降。”
周鶴鳴連忙解釋道。
“哎喲,鶴鳴你一次耍兩個朋友啊。”
外婆皺起了眉頭。
“?”
周鶴鳴頭上冒出了問號。
這時,陸白連忙拉起周鶴鳴的胳膊,用地道的川蜀話解釋。
“我是周鶴鳴的女朋友,物件,她是我們兩個的同學。”
又指了指程霜降。
“哦,好,好,好漂亮的女娃兒。”
外婆這才理解,拉著陸白的手笑了起來。
“這邊耍朋友就是談戀愛的意思。”
陸白給周鶴鳴耳邊解釋了一句。
所以剛才周鶴鳴說她倆都是自己朋友,被外婆誤會了。
“這個娃兒也漂亮,都漂亮。”
外婆又誇讚程霜降,在雨露均霑,端水這一塊做得很好。
“.謝謝外婆。”
程霜降似乎糾結了一下稱呼,最後還是跟著周鶴鳴的喊法。
“你們吃了中飯嗎,沒吃我去搞點,有面也有飯。”
外婆開始關心起周鶴鳴的吃飯問題來。
“我們都吃過了的,要麼我們先把東西放了?”
周鶴鳴答道,他們兩個演員自然不用說,程霜降作為群演,也享受了劇組的盒飯待遇。
“好,那我帶你上樓,家裡還有餅乾和水果,餓了可以吃。”
外婆直接從櫃子裡拿了個寫著“有事外出”文字的牌子掛在收銀臺前。
“不用擔心有人來偷東西嗎?”
周鶴鳴看了看空蕩蕩的小賣鋪。
“這年頭連個客人都沒有,哪還有小偷,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外婆笑了一聲,隨後步伐矯健地帶著三人來到一側的鐵門前。
這裡的佈局與陸白家幾乎一樣,只是這一棟樓都是周鶴鳴外婆家的。
二樓是客廳,廚房和洗手間,三樓有三間屋子和一個洗手間。
其中一間作為倉庫,裡面堆滿了小賣鋪的存貨,周鶴鳴看了眼,都是些油鹽之類的,另外兩間,一間是外婆自己住的臥室,有著老年人獨有的淡淡的味道。
還有一間,應該是這段時間收拾出來的,有一張地鋪的給周鶴鳴的臥室。
“外婆,那個,呃,之前沒有和您說,陸白可能也要住我們這裡。”
周鶴鳴放下行李箱和揹包,有點兒尷尬地對外婆說。
“哎喲,你這個娃兒,不早點講,早講我就讓錢工給我弄個床支稜起來了。”
錢工是鎮上做木頭的。
“要麼我現在打電話找他,應該大半天就能弄好,或者你們睡床,我來躺地鋪。”
“不用了外婆,要是有墊子,再弄一張地鋪就好。”
陸白連忙勸阻道。
她似乎不想讓外婆覺得自己是個挑三揀四的麻煩女孩。
“有的,有的。”
外婆說著,開啟櫃子,裡面有不少沒開封過的被子,床墊,四件套,看起來都是鎮子上的居委會搞敬老活動送的。
“我來鋪就好。”
陸白接過了手,沒讓老人操勞。
“還是我來吧。”
周鶴鳴走了上去,沒真的讓陸白來鋪床。
程霜降站在一旁,看著他們的互動,有點兒侷促地捏了捏自己的裙襬。
在周鶴鳴弄墊子鋪床的時候,陸白開啟了行李箱,從裡面取出一個盒子。
“外婆,這個是我帶回來送給您的。”
那是一部手機,價格不算貴,但螢幕比較大,適合老年人使用。
“哎,這麼貴重的東西我怎麼能收啊。”
外婆推辭道,她用的還是幾年前的老款式,是當時還沒生病的周鶴鳴的母親挑的。
“周鶴鳴說您經常抱怨手機速度慢,想著給您換一臺,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您就收下吧,這個手機挺好用,以後還能給您打影片呢。”
陸白將手機塞到了外婆的手裡。
“現在也沒辦法退貨,您不要就浪費錢了。”
還用老年人無法拒絕的理由讓外婆安心收下。
“好哦,那謝謝阿白了。”
外婆笑得更燦爛了。
“我幫您設定。”
陸白開始幫外婆鼓搗手機。
周鶴鳴則認真地墊了兩床墊子,爭取讓陸白睡的這一塊更軟和一些。
程霜降看了看兩人,來到周鶴鳴這邊。
“我幫你。”
“倒也不用,唔,那這樣,你把枕頭套上吧。”
周鶴鳴本來想推辭,但看了眼程霜降有點兒無所適從的模樣,便挑了個簡單的活給她。
等到他鋪完兩張靠在一起的地鋪,陸白那邊也差不多轉移完了資料。
“哎喲,這新手機就是快,字也大,以前我開啟這個要老長時間了。”
外婆喜笑顏開。
這時,她的新手機響了起來,上面備註是居委會小張。
“喂,小張啊,哎呀,剛才我在換手機呢,這不是我外孫帶著物件回來了,給我弄了臺新手機,好,我在家的,我馬上下樓。”
外婆聲音都高了不少,顯得興高采烈。
“我下去辦點事,你們先弄。”
她腳步輕盈地爬下樓去。
“你之前都沒和我說買了這個。”
周鶴鳴可沒想到,陸白還準備了禮物。
“想著要見外婆,總要帶點兒東西嘛,你之前說過想給她換手機,我就順便買了。”
陸白笑嘻嘻地答道,又立刻預判了周鶴鳴的想法。
“這是我給外婆送的,你別給我轉錢啊,我不收的。”
“好吧.”
本來還想轉錢給陸白的周鶴鳴只能放棄了這個打算。
這時,先前一直看著兩床地鋪的程霜降收回視線。
“下午要去哪裡?”
她問道。
“陸白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周鶴鳴詢問,看向身邊的少女。
他儘量不去提起陸白父親的事情。
“我外婆前陣子跟著一起跳廣場舞的朋友去老年旅行團了,這會兒不在川蜀,唔,如果說想去哪裡,我有個地方想去。”
陸白思索片刻,說道。
“鶴鳴山的道觀。”
“去祈福?”
周鶴鳴知道那邊有個道觀,玄君的信仰應該就是來源於那邊。
“帶你去見見我的家人。”
陸白有些苦澀地笑了笑。
“那邊供著靈位。”
“好,我們現在去嗎?”
周鶴鳴手機查了查,鶴鳴山的道觀位於半山腰,這邊的公交車能到半山腰,然後爬大概十五分鐘山就能到。
算上上下山,不耽擱時間的話,應該趕得上晚飯。
“程霜降覺得呢?”
陸白看了眼程霜降。
“我都行。”
“那現在就去。”
陸白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
三人下了樓,周鶴鳴從外婆那邊拿了把備用的鑰匙,又從小賣鋪裡薅了三瓶水,便來到路邊的公交站。
“說起來,程霜降小時候住這邊的話,說不定之前見過小時候的周鶴鳴?”
坐上了冷清的公交車,陸白好奇道。
程霜降搖了搖頭。
“我不喜歡出門玩。”
意思是她小時候都待在部隊大院裡,不會到鎮子上玩。
“我小時候倒是偶爾會出來玩,但那時候這裡應該還沒合併。”
陸白說的是鶴鳴鄉還沒合併的時候,她和周鶴鳴當時是兩個村子的,中間隔了不少距離,除非膽子特別肥的傢伙,一般孩子是不會串村的。
“所以,我們三個小時候都在這裡,但相互都不認識,有點兒奇妙。”
更奇妙的是,現在他們三人同時重返了這裡。
某種微妙的,如同宿命一般的感觸縈繞在周鶴鳴的心頭。
他們到了山腳下。
所幸,這裡因為景區開發,所以上山的路修得很平坦,只需要象徵性爬一小段樓梯就能抵達道觀。
周鶴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次來,周圍的景色對他而言有點陌生。
亭臺樓閣,古色古香的建築依山而建,一座香爐位於山門前,似乎有嫋嫋香火繁盛,但沒多少遊客,就連那種景區特有的小商小販都顯得無精打采,大多懶散地躺在竹椅上玩手機,一點兒招攬客人的興趣都沒有。
就連道長,都在摸魚。
所幸周鶴鳴沒有聽到打麻將的聲音,讓他保留了最後一點兒對於鶴鳴山的敬畏。
山門內的宣傳欄寫著鶴鳴山的歷史。
正經歷史版的乏善可陳,就是一些歷史沿革,作為一座沒什麼名氣的山峰,造訪過這裡的名人都沒幾個。
另一版,周鶴鳴就覺得很有趣了。
上面說的是,多年前,山中有妖怪出沒,吞噬孩童婦女,後來有一路過的修士聽見百姓訴苦,便佈下陣法,歷經七七四十九天,終於將妖怪斬殺伏誅。
但那怪物的汙血早已滲透山脈,令整座鶴鳴山都變得邪門。
於是,修士在這裡設立道觀,又教授當地人玄君鎮壓儀式,每七年進行一次,就能保證封印完好。
為了紀念那位修士,當地人以他的名字給這裡重新命名,便是鶴鳴山。
那位修士,後來者便將其稱為鶴鳴道人。
這個故事比較符合周鶴鳴的胃口,感覺奇幻色彩多一點兒。
“因為我家,嗯,我家和這裡有些淵源,所以我家的墓地都在這座山上。”
陸白看到周鶴鳴的目光,便解釋道。
“是因為九流什麼的嗎?”
周鶴鳴回頭道。
“嗯。”
陸白頷首,繼續往前。
程霜降看著上面的圖畫,又看了眼周鶴鳴,跟了上去。
雖然這是個小地方,但每一扇門扉前都有對聯,還有些周鶴鳴完全不認識的詩人的詩詞,看著還挺像那麼一回事的。
和摸魚的道士說了幾句,陸白他們被帶到了道觀後山,爬上一段樓梯,得以進入一片墓園。
“因為當年說,九流的人死後也需要葬在這裡,鎮壓妖邪,所以我家的祖墳也在這裡。”
陸白謝過那位道士,有些熟稔地沿著小路往上。
來到一塊墓碑前。
周鶴鳴跟在後面,他看向那些墓碑,發現有的非常古早,是百年以前的,有的則是最近兩年的,墓碑上的照片男女老少皆有。
他數了數,有十幾個姓氏,看起來是嫁入九流的人都要葬在這裡。
雖然有點兒不合時宜,他腦子裡想的是自己以後要不要埋在這裡。
視線收回,周鶴鳴看到了那塊有些年頭的墓碑。
職業習慣第一眼提醒周鶴鳴,這不是一個雙人合葬的墓碑。
陸白的母親去世於十五年前,遺像裡的她十分年輕漂亮,而且確實與陸白很像,大概是成熟版的她。
可以想見,二三十歲的陸白,大概會比現在更加具有魅力吧。
就像上次,陸白陪著周鶴鳴去祭拜他的母親時那般,周鶴鳴與程霜降在一旁看著陸白燒香祭祀,說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這時。
陸白看向周鶴鳴這邊,伸手,把他拉了過來。
“你也見見我媽媽,上一炷香。”
她不依不饒地說道。
“好。”
周鶴鳴跟著和陸白一起跪在墓碑前。
“那我用什麼身份上香?”
他問出了和之前陸白一樣的問題。
“就用.”
陸白想了想,似乎在猶豫。
這時,周鶴鳴也有了想法。
他拿起一炷香,點燃,鄭重地看著墓碑上那展露笑容的遺像。
“阿姨,我是周鶴鳴,是陸白.”
他瞥了眼身邊的少女。
“現在是陸白未來的丈夫。”
如此說道。
陸白一怔,垂下眼眸,輕輕別過臉去,不敢展現此刻嬌羞的表情。
站在一旁的程霜降默然不語,輕咬下唇,直勾勾地盯著周鶴鳴。
“你這說得,就不能直接說是現在的男朋友嗎?”
等到周鶴鳴也拜完了,兩人起身,陸白才有些嗔怒般錘了一下他的胳膊。
“我想讓阿姨放心。”
周鶴鳴又看了眼遺像。
他好像理解了為什麼陸絆導演當時要急著求婚。
因為這種想要讓對方真正成為自己家人的心情確實是如此迫切,以至於連一天都不願意等。
他能想象到,陸白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對於“家人”的渴望會有多麼強烈。
就像周鶴鳴自己。
“程霜降,你要和我媽媽打個招呼嗎?”
陸白看向一直沉默的少女。
“我就不用了。”
程霜降果斷拒絕。
“我只是,同學。”
她囁嚅道。
“才不是,你是我的好朋友,是我們最重要最重要的,像家人一樣的存在。”
陸白拉起了程霜降,來到墓碑前。
“.好吧。”
程霜降有些彆扭地應了一聲,但沒有像陸白這樣的家屬一樣跪下,而是站著上了香。
“那我們現在?”
等到她上完香,周鶴鳴詢問陸白接下來的安排。
但陸白似乎正在思考,沒聽到周鶴鳴的呼喚,直到他拍了拍少女的肩膀,陸白才回過頭來。
“之前我和你說過,我會帶你去見一些人對吧。”
她表情忐忑,看著周鶴鳴。
“嗯。”
周鶴鳴點了點頭。
“跟我來吧。”
陸白沒解釋更多,而是帶著周鶴鳴,以及跟在後面的程霜降,拾級而上,來到了墓園的更高處。
這裡,有一塊孤零零的墓碑。
周鶴鳴看向那塊墓碑上的文字之前,首先看到了上面的遺像。
是一名約莫十歲左右的女孩,與陸白有幾分相似,但氣質更加柔和些。
不知道為什麼,周鶴鳴感到一瞬間的眼熟。
隨後,他看到了墓碑主人的名字。
陸淺。
死於,七年前。
“這就是,被我害死的人。”
陸白聲音有些顫抖,似乎在盡力壓抑著什麼情感。
“這位是?”
程霜降微微皺眉,似乎想到了什麼。
“這是我的妹妹,七年前,因為我,死在了山洪裡。”
陸白別開視線,不敢與照片裡那有著溫柔笑容的女生對視。
幾乎同時。
在看到這個名字的剎那。
周鶴鳴感覺自己腦子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某些被刻意藏匿起來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湧了上來,撕扯著他的大腦神經,似乎要將他拉入回憶的深淵。
“我好像見過她。”
周鶴鳴喃喃地說道,他頓了頓,很快從那回憶裡找到了確信,語氣變得篤定。
“我見過陸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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