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六點多,天矇矇亮,遠處已經能聽到公雞打鳴的聲音。
周鶴鳴睜開眼睛,陸白還在迷迷糊糊地睡著,手放在他的胸口,鼻息掠過脖頸,癢癢的。
風扇還在嗡嗡作響,這屋子沒空調,好在鄉下不像城市裡那麼熱,入夜之後更是有絲絲涼意,不至於燥熱得讓人睡不著。
但昨晚,周鶴鳴和陸白確實很晚才睡。
雖然之前就有所覺察,但周鶴鳴還是覺得,陸白在某種意義上非常地大膽。
畢竟昨晚兩人親暱糾纏的時候,程霜降就躺在旁邊。
甚至於,周鶴鳴不清楚陸白知不知道,程霜降還醒了過來,正眼看著兩人耳鬢廝磨的模樣。
他側過腦袋,看向程霜降的方向。
少女似乎也剛剛醒來,只是蜷腿坐在地鋪上,身上的毯子耷拉下來,一隻手拿著手機,另一隻手隨意放在自己赤足的腳踝上,輕輕揉捏。
她的長髮披散,遮住了小半邊臉,卻能窺見髮梢之間那淡櫻色的雙唇。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令屋子裡彷彿泛起了淡淡的薄霧,少女就這麼坐在朦朧的晨光中,像是一個不會醒來的夢。
看到這一幕,周鶴鳴回想起昨晚的那兩個吻。
第一個是淺嘗輒止,如同青澀水果一般的淺吻。
第二個是,傾注情感,有著淡淡哀愁的吻。
第一百一十一次。
這是兩個人接吻的次數。
無論是哪個程霜降,都記得非常清楚。
可週鶴鳴知道。
兩個人已經回不到過去了。
縱使十八歲的程霜降已經喜歡上自己,甚至不惜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吻他。
縱使周鶴鳴對十八歲的程霜降的確懷有那綿延自重生而來的她的情感與悸動。
可他現在是陸白的男朋友,他不能辜負這個願意將一切都交給自己,並且在他最沉淪與迷惘之時,一直陪伴在他身邊,拉扯著他走出來的少女。
周鶴鳴深知,倘若不能一心一意,那麼對兩位少女,都是一種褻瀆。
讀過經典的少年清楚,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陸白不負霜。
而且,周鶴鳴深刻思考。
他現在對於程霜降的情感,其實還摻雜了不少遺憾的情緒。
對於周鶴鳴而言,程霜降是“沒有選擇的那條路”,他的腦中可能對兩人的未來進行了過分的美化與憧憬。
人總是困頓於年少不可得之物,就像白月光會在腦中被不斷加工,最終成為一個虛幻的偶像。
而程霜降,她對周鶴鳴的情感,也多半源自重生而來的她與周鶴鳴在一起的那四個月的時光。
透過三十五歲的她,十八歲的程霜降得以瞭解到周鶴鳴的過去,現在,未來,得以感受到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
但她其實並沒有以現在的姿態,與周鶴鳴以戀人的身份相處過。
簡單來說。
周鶴鳴不覺得他對於程霜降的愛意,與程霜降對他的愛意,兩者放在天平之上能夠等同。
注意到周鶴鳴的目光,程霜降瞥了過來,她的目光不復之前那般淡漠,帶著些許柔和,這樣的目光,周鶴鳴見過無數次。
那是重生而來的她注視著自己時那般的目光。
周鶴鳴移開了視線。
身邊傳來窸窣聲,程霜降起身,悄悄離開了房間。
周鶴鳴又躺了一會兒,才躡手躡腳地沒有吵醒陸白,跟著走出房間。
外婆早就醒了,正坐在客廳喝著白粥吹風扇,刷短影片,手機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像是在唱戲。
周鶴鳴下樓的時候,程霜降正從洗手間出來。
“早。”
周鶴鳴和她打了個招呼。
“早上好。”
程霜降說罷,頓了頓。
“今天也要開開心心的過。”
她的聲音並不像三十五歲的她那般明媚而俏皮,彷彿有悅耳的旋律迴響,而是有點兒拘謹與不習慣。
周鶴鳴沉默片刻,點點頭,走進洗手間。
因為今天要去集市,所以沒有做早餐,周鶴鳴出來的時候,程霜降正在和外婆聊天,陪著老人家刷影片。
和陸白那種八面玲瓏的模樣不同,程霜降顯然不太擅長和相對陌生的人交流。
舉例來說。
陸白和人聊天的時候,會自如地控制對話的節奏,想讓對話繼續的時候就絕對不會讓話頭落到地上,而又能恰到好處地中止對話,不讓人覺得淡漠或者冰冷。
而程霜降,有時候就是硬聊,有上句沒下句。
並沒有經歷過谷底的十八歲的少女,還是那個驕傲的省狀元,對她而言,不需要用多餘的言語來解釋,她也不需要去考慮其他人的想法,去體諒,去站在他人的角度來看待問題。
當然,有著聰明腦袋的她,只要願意去考量,那自然能夠做到最好,甚至超越陸白,就像,三十五歲的她一樣。
所以,看著程霜降努力和外婆說話的模樣,周鶴鳴內心湧現出一陣淡淡的惆悵。
樓上的鬧鐘響起,很快被陸白按掉。
過了一會兒,啪塔啪塔的拖鞋聲從樓梯傳來,陸白打著哈欠伸懶腰走下來。
“早上好啊,今天可真早啊——”
她又打了個哈欠,看到周鶴鳴與程霜降都在一樓,揉了揉眼睛,走進洗手間。
周鶴鳴聽到陸白猛猛刷牙的動靜,撓了撓頭。
“我先去換衣服。”
程霜降見狀,上了樓。
過了一陣,陸白出來,和外婆聊起了天,周鶴鳴聽了一會兒,好像是在打聽集市有什麼好吃好玩的。
聊到這些,外婆可起勁了,嘰裡呱啦說著,有時候甚至飈起了川蜀話,而陸白,也用川蜀話對答如流。
程霜降這時換好衣服下樓。
她穿著一件淺藍色的襯衫,七分牛仔褲,短襪,背了一個深藍色的小挎包。
“我也去換衣服。”
陸白讓出了和外婆的聊天位,輕盈地走上樓去。
“鶴鳴啊,這幾天睡得還習慣嗎?”
外婆直接拉起了周鶴鳴聊天。
“外婆這邊沒裝空調,晚上是不是很熱?”
“沒有,這邊晚上挺涼快的,還有點兒冷呢。”
周鶴鳴瞥了眼坐在沙發另一端的程霜降,隨後又說道。
“要不我看看給這邊裝臺空調,現在還有什麼家電下鄉,倒是不貴。”
“裝那東西幹嘛,浪費錢,我平常都開不了幾天,以前去你們那邊住的時候,夏天都要冷得蓋被子。”
外婆發揚了老人家經典的勤儉節約操作。
“好嘛。”
周鶴鳴嘴上應著,還是決定等賺到了錢,至少給外婆的臥室整一個。
“不過你們真的是,剛才霜降也和我說了這件事。”
外婆看了眼不遠處的程霜降。
“啊?”
周鶴鳴沒想到自己和她想到一塊去了。
“霜降真是個好孩子,哎,以後誰要是娶了她,肯定很幸福。”
外婆拉著周鶴鳴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
不是,外婆,您幾個意思?
周鶴鳴偷瞄了一眼程霜降,她稍微別過臉,肯定也聽到了這裡的對話。
“你要努力啊,鶴鳴,別讓她受苦受累。”
外婆順著就囑咐道。
頗有一種已經把程霜降當孫媳婦的感覺。
“阿白也是,要好好對她。”
還不忘記端水,提了一嘴陸白。
周鶴鳴不敢隨意回答,只能默默看著外婆從口袋裡摸出幾張百元大鈔,朝他手裡塞。
“這點錢你拿著,待會兒去集市的時候,隨便買點好吃好喝的給她們。”
“外婆,我有錢,您收回去。”
周鶴鳴沒接。
“這不是給你的,是給她們倆的。”
外婆不依不饒。
“.好吧。”
周鶴鳴接過錢,決定待會兒買點外婆用得上的東西回來。
陸白這時候也換好了衣服下樓。
她穿了一件明黃色的t恤,套著米白色防曬衫,下身則是顯腿長的深藍色牛仔褲,肩上揹著一個大挎包。
因為前天上山的時候被蚊子咬了不少包,所以今天兩位女生都選擇了相對遮蔽肌膚的打扮。
周鶴鳴倒是很普通的長褲t恤。
臨出門前,他給三人都噴了點驅蚊的花露水。
“還是這玩意兒管用。”
順手,他還塞了一瓶無比滴進陸白的包裡,然後自然地接過她的挎包背起。
三人出門,沿著主幹道朝著集市方向走去。
鎮子上的人真的多了不少,而且很多一看就是遊客,揹著大包小包,拿著相機,有的還拖家帶口,不過最多的還是結伴的小情侶。
周鶴鳴昨天看手機,這邊旅遊局的宣發是打著民俗風,帶點懸疑靈異的味道,吸引的是年輕人也不奇怪了。
說白了,現在很多旅遊景點玩的東西其實大同小異,要有點兒花活才能讓人願意來。
玄君儀式搭配鶴鳴山的傳說,又有多年前的事故,無形中也發酵出了有些與眾不同的噱頭。
現在的營銷都是講故事,只要故事講得好,大家就會買單。
正常而言,七年前發生了事故,如果強行解釋與說明,會讓玄君儀式染上不祥的色彩,變得晦氣,但現在這種語焉不詳的感覺,反而讓人有了探索欲。
周鶴鳴和陸白牽著手走在前面,程霜降在陸白旁邊,後面半個人的位置。
沒走多久,他們就聽到熙熙攘攘的聲音,一看前面,大半條街道都被攤販佔據了。
鶴鳴鄉的集市以鎮上的菜市場為基礎,附近流動的攤販們在菜市場門外擺攤,一直到中午,一般只有週六週日會有這麼大規模的早市,現在有政府的支援,不少人還從市裡過來賣些手工藝品。
最外面是賣早餐的,一陣香味傳來,引人垂涎。
“家人們,這是我第一次吃麻辣的豆腐腦,讓我給大家試試,粉絲先吃。”
“讓我們看看一百塊錢能在這座西南小鎮的集市買到些什麼。”
“雖然有著如此驚悚恐怖的傳說,但我們可以看到,這裡的普通人生活還是很安逸的。”
甚至能看到一些自媒體在拍影片和直播。
“有擔擔麵哎,我要吃這個。”
牽著周鶴鳴的陸白一眼看到賣擔擔麵的,嚷嚷道。
“程霜降你吃嗎?”
她回頭問了句。
程霜降搖了搖頭。
“太辣了。”
雖然在川蜀長大,她的口味還是相對清淡一些的。
“那兩碗擔擔麵?”
陸白看向周鶴鳴。
“嗯,兩碗。”
周鶴鳴已經掏出手機掃碼。
“外婆剛才給了三百塊錢,讓我帶你們吃好點。”
他解釋道。
“好哦,那我們待會兒買點好菜回去做給外婆吃。”
陸白頷首。
周鶴鳴看了眼隔壁攤位,是賣小餛飩的。
“你吃餛飩嗎?”
程霜降看過去,緩緩點頭。
“老闆,來一份小餛飩,我們就在這兒吃。”
周鶴鳴掃碼,指了指擔擔麵攤位前面的桌子。
很快,兩碗麵,一碗餛飩端上桌。
陸白撲哧撲哧地吃著,絲毫不顧及美少女的形象。
程霜降用勺子小口吃著,不斷吹涼,像是怕燙的貓貓。
周鶴鳴看著截然不同的兩人,無奈一笑。
人越來越多,而且明顯都是遊客。
三人吃完的時候,集市已經人頭攢動,人擠人,走兩步就要被旁人擋住。
周鶴鳴和陸白牽著手倒還好,但程霜降個子不高,被擋了兩下,很快就和他們拉開了距離。
“等等。”
陸白說了一聲,回頭等程霜降跟上來,她一把牽住了程霜降的手。
“嘿嘿,這樣就不會走丟了。”
她笑嘻嘻地說道。
程霜降看著兩人牽著的手,沉默片刻。
“謝謝。”
她回握住。
“我們買點羊肉做紅燒,然後再買點水果,你們還想吃什麼?”
周鶴鳴盤算著。
“那我要加土豆,還要炒豌豆尖。”
陸白果斷說道。
“豌豆尖嗎,程霜降好像不是很喜歡。”
周鶴鳴尋思。
“我可以吃。”
程霜降立刻開口。
“你別勉強了。”
周鶴鳴知道程霜降是不想表現得太挑剔,可從前兩次的反應來看,她確實接受不了這個味道。
“好嘛,那我們買兩份蔬菜,一個豌豆尖,一個娃娃菜或者生菜可以嘛。”
陸白看了看左右兩邊,給出了一個折中的答案。
“行。”
周鶴鳴果斷點頭。
程霜降看了他一樣,沒說話。
“程霜降你想吃什麼?”
周鶴鳴便問道。
程霜降猶豫了一下,似乎本來打算搖頭,但很快,開口說道。
“我想吃,炒油麥菜。”
她沒有將全部的話語都說完,但對他們而言,這已經足夠。
周鶴鳴一愣。
但陸白很快就露出了笑容。
“豆豉鯪魚炒油麥菜嗎,周鶴鳴之前也給我做過,很好吃。”
她朝著四周看了一眼。
“就是不知道這裡有沒有賣,有了,那邊的副食品商店應該有的。”
陸白指向市場裡那種賣油鹽醬醋的商店。
三人來到商店,陸白一眼就看到了貨架上的罐頭。
“有唉,真幸運!”
她拿起了一罐。
“那今晚我來做吧。”
周鶴鳴掃碼給老闆付錢。
“我來。”
程霜降從陸白手上接過罐頭,看向周鶴鳴。
“我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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