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周鶴鳴直視著少女的雙眸。
淚眼婆娑的她,此刻沒有了往日那般自信與驕傲的氣勢,反而變得像是膽怯懦弱的孩子,甚至有些不敢回應周鶴鳴的視線。
雖然容貌沒有任何的改變,但周鶴鳴卻有一種感覺,此刻在他面前的,正是八年前,他在那破舊的廢墟里找到的女孩。
“我”
少女剛剛想要開口,可下一刻,她所有的言語都被周鶴鳴盡數奪走。
被睡衣包裹的纖細腰肢被緊摟,淡櫻色的雙唇被吻住,少女緩緩閉上眼睛,感受著周鶴鳴想要傳達的一切思緒。
周鶴鳴很清楚。
現在的少女,其實面臨和當時的十八歲的程霜降相似的問題。
對十八歲的程霜降而言,她覺得周鶴鳴喜歡的是重生而來的她,因此哪怕那是未來的自己,她也不願意藉著那一層身份來和周鶴鳴相處,這是屬於十八歲的程霜降的驕傲。
對陸淺而言,她在扮演陸白的時候,與周鶴鳴相愛,她會思考,糾結,認為周鶴鳴喜歡的是陸白,而並非陸淺。
而現在。
周鶴鳴給出了答案。
安靜而幽暗的臥室裡,只有甜膩的喘息聲交織。
一次,兩次,三次,周鶴鳴像是要將少女所有的思緒都奪走,將她的一切疑問都打消般,給予她極盡溫柔的深吻。
“不用擔心,不用害怕,不用逃避,哪怕你不是那樣開朗,明媚,驕傲的少女,哪怕真正的你脆弱,怯懦,猶豫,我也會接受你的一切。”
間隙,周鶴鳴在她耳畔低語。
因為已經失去過一次。
所以,他竭盡全力。
只為了,將最重要的事物握在手心。
“因為。”
周鶴鳴直視少女濡溼的雙眸。
“阿淺,我愛你。”
他知道。
現在,少女需要的,是一個篤定的承諾,是一個恆久的誓約,是一個熱烈而不顧一切的奔赴。
在這樣的一個瞬間。
這樣簡單的三個字,就足以勝過萬千言語。
曾經的周鶴鳴,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戀情,期待的是從一而終,至死不渝,絕對不會愛上第二個人的愛意。
而如今,他不再被年少時的期待所困住。
哪怕殘缺,哪怕不完美,哪怕遍體鱗傷,他只想要,和眼前的少女,一同攜手,共度餘生。
兩人之間,那稱量愛意的天平,如今終於,徹底對等。
“我也.周鶴鳴,我也愛你。”
少女,陸淺喜極而泣,她緊緊地抱住周鶴鳴,彷彿想要將自己整個人揉進去,讓兩人再也不分離。
七年來。
一直抱著膝蓋蹲在角落的少女。
再度被那個笑容清澈的少年找到。
他牽著她的手,將她從黑暗之中,從過往的回憶,從小時候自己的期待裡,拽了出來。
然後。
一同奔向明天。
再也不會鬆開。
言語交織,思念糾纏,徹底心意互通的兩人,眼中的世界只剩下了彼此。
倘若這裡不是外婆家。
倘若這裡只有他們兩人。
陸淺估計會想要將自己的所有都交給周鶴鳴,想要讓他觸碰最真實的自己,然後緊緊擁抱著他,一起將那至深的愛意傾訴。
所以,兩人那熾烈的情感,只能透過一次又一次的吻來傳遞。
在那旖旎氣息流淌的臥室門外。
程霜降靜靜地站在那裡,她的表情被劉海的陰影遮蔽,看不真切。
須臾,或者是漫長的沉默之後。
她並沒有敲門,而是輕輕邁步下樓,走進洗手間,關上門。
鏡子裡,表情淡然,就像只是剛剛考完了一場試。
她大概能猜到,陸淺和陸白之間的事情。
她也知道,周鶴鳴現在對陸白,或者說對陸淺的愛意,幾乎等同於重生而來的她。
曾經,她教會了少年,什麼是愛,如何去愛一個人。
現在,少年正用他從她那裡學會的方式,去愛著陸淺。
對重生而來的程霜降而言,這應該是她非常願意看到的。
畢竟,那是一個為了周鶴鳴的幸福與未來,願意捨棄自己的過去,現在,未來的一切的少女。
而作為過去的她,終將成為她的少女,十八歲的程霜降,理應感到高興才對。
可是。
“可是為什麼,會覺得難過呢?”
程霜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淚水從眼眶順著臉頰滴落。
正因為她瞭解周鶴鳴,所以程霜降知道,在自己和陸淺之間讓周鶴鳴做出選擇的話,他現在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陸淺。
程霜降想到了重生的她曾經閱讀過的一篇江城的新聞報道。
說的是一名男生,拼命學習,高考考出了高分,成為了江城市的狀元,卻在個人狀態上留言:得到了全市的美譽,得不到你的駐足。
彼時彼刻。
恰如,此時此刻。
重生之後,程霜降避免了死亡,逃離了烏合之眾,考出了令人羨慕的分數,有能力追求上輩子想也不敢想的生活。
可是,她失去了他。
或許在成年人看來,這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女一時的思慕,只是她淺顯而侷限的眷戀,只是尚未見過世界的她的不值一提的執著。
但對於程霜降,有著三十五歲重生記憶的她來說。
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對少女而言。
這個世界上唯一不能捨棄之物,在一開始就已經擺在了她的面前。
如今,只不過是藉由失去來讓她感知到其存在。
她知道,遠離他,自然就遠離了痛苦,但也同時,遠離了幸福。
許久。
她掬了一捧清水,打溼自己的臉頰,擦拭淚水。
鏡子裡的程霜降,眼眶通紅,髮梢濡溼,嘴唇蒼白。
她擠出了一抹悽慘的笑容。
程霜降知道。
她可能,沒辦法成為過去的自己期待成為的人,也沒辦法成為未來的自己期望成為的人。
她只能,以現在的心情,現在的決斷,現在的意志,邁向前方。
“程霜降。”
她對著鏡子裡的自己,以充滿了遺憾,嘲笑,憐憫的語調開口。
“你終於,還是變成了將要破壞別人幸福生活的壞女人啊。”
*
三天後。
鶴鳴鄉的救災工作基本步入了尾聲。
山洪爆發導致的一些道路損壞還需要漫長的時間來修補,但傷員基本上已經被轉移,整座山暫時被禁止進入,等待地質專家過來確認狀況後再另行開放。
周鶴鳴今年應該是沒什麼機會再登上去了。
因為他們準備回江城了。
蓉城東站。
三位年輕人拖著行李箱,來到候車大廳。
因為都要去江城拿錄取通知書,所以三人合計了一下,一起買了車票。
abc,正好是連著的三個座位。
“你在江城住哪兒,程老師那邊應該是單人宿舍,沒地方睡覺吧?”
周鶴鳴看了眼他們的車票,理論上,程霜降靠窗,陸白在中間,他靠走道。
“我住酒店。”
程霜降瞥了眼這邊,答道。
“住酒店多不方便,要不睡我那邊吧。”
坐在中間的陸白笑道,高鐵才剛剛發車,她就已經拉下了小桌板,放了一桌子的零食。
因為陸淺還想繼續當演員,所以,她和周鶴鳴約好,除非只有他們兩個人,否則都還是按照陸白來稱呼她。
陸淺和阿淺成為了這個世界上只有周鶴鳴才能使用的,專屬的稱呼。
“不了。”
程霜降果斷拒絕。
“好嘛。”
陸白雖然有些失落,但也不好勉強。
周鶴鳴能感覺到。
在那山洪之後,歷經了生死的三個人,其實在某種程度上,命運已經緊密相連。
所以,雖然他拒絕了程霜降對自己的好感,但也希望她能和陸白,甚至和自己繼續以朋友的身份相處。
“不過,八個小時的高鐵,感覺要坐到腿麻了。”
陸白看著矇矇亮的天色,打了個哈欠。
他們這一趟車,十點發車,晚上七點多才到江城,算是非常漫長的一趟高鐵了。
優點是隻需要三百多塊錢,比飛機票便宜不少。
還沒來得及吃零食,陸白就合上眼睛,沉沉睡了過去。
她的腦袋靠在周鶴鳴的肩頭,下意識抱住了周鶴鳴的胳膊。
周鶴鳴拿了一本書,緩緩翻閱。
是《窄門》。
不得不說,漫長的火車旅行,尤其是坐票,確實能讓人靜下心來閱讀一些平日裡難以啃進去的文字。
當然,前提是車廂裡沒有打鬧的熊孩子。
程霜降瞥了眼周鶴鳴手裡的書,她轉過視線,看向窗外。
快到午飯的時候,陸白才甦醒過來,聲音軟綿綿地找周鶴鳴要水喝。
周鶴鳴起身從行李架上的揹包裡取出了水遞給她。
咕嚕咕嚕喝下一大口,她笑著將瓶子遞迴給周鶴鳴。
周鶴鳴也跟著喝了一口。
程霜降看著他們喝水的瓶子,也拿起了自己早就取出來的水瓶,喝了一小口。
吃過自己帶的方便食物,睏意也逐漸席捲了周鶴鳴。
“困了嗎?”
陸白稍稍坐直了一些,給出了自己的肩膀。
“困了就靠著我睡一會兒吧。”
“嗯。”
周鶴鳴沒拒絕,稍微靠住陸白,閉上眼睛,沒過多久就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陸白本來看著平板裡之前下載好的劇,但看了一會兒也開始犯困,合上平板,沉沉睡去。
只有程霜降,還保持著清醒。
她將視線從窗外轉向車內,看著依偎在一起,沉睡的兩人。
然後隨之往下,看到放在小桌板上的,兩人喝過的水。
沉默片刻,程霜降伸手,拿起那瓶水,擰開。
輕輕抿了一口。
*
抵達江城後,天色已晚。
三人下了車,紛紛開始活動腿腳。
“果然,坐這麼久的高鐵,還真是折磨。”
周鶴鳴忽然覺得,多花幾百塊坐飛機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當然,前提是有錢。
他的演出費用還沒結算,按照陸白的說法,這種結算週期一般比較長,要等九月份才會到賬,錢倒是不少,扣稅到手有三萬多。
儘管從一名演員的角度,三萬塊微不足道。
可對周鶴鳴來說,已經是一筆鉅款,不知道要寫多少篇悼詞,要開多少場追悼會才能賺到。
行業與行業之間的參差,使人震驚。
“下次我們還是坐飛機吧,程霜降坐過飛機嗎?”
陸白伸了個懶腰,展現出她姣好的身段。
“沒有。”
程霜降搖頭。
“那正好一起,嘿嘿。”
陸白似乎覺得之後的假期還能約著程霜降一起玩。
周鶴鳴想想倒也是,如果程霜降每年暑假都要回鶴鳴鄉的話,那他們三個人確實可以約著一起。
“大伯到了。”
程霜降只點頭回應陸白的話,隨後看向出站口。
程靈均正等待在那裡。
他一眼先看到了程霜降,隨後,看見了牽著手的周鶴鳴與陸白。
“.玩得怎麼樣?”
程靈均斟酌了一下,沒問太多後面那兩人的事情,轉而詢問程霜降。
“還好。”
程霜降頷首,回頭看了看周鶴鳴與陸白。
“大伯是開車來的,你們要一起嗎?”
“我們坐地鐵就好了,可以直達的。”
周鶴鳴本想拒絕。
“沒事,一起上車吧,我送你們到樓下。”
程靈均揮了揮手,示意他們不用客氣。
“好哦,謝謝程老師!”
陸白立刻笑道,拖著旅行箱跟上。
周鶴鳴愣了愣,只能跟著一起。
三人將行李箱塞滿了程靈均小車的後備箱,程霜降坐副駕駛,周鶴鳴與陸白坐後面,很快開上了高架橋。
“周鶴鳴和陸白應該都是寧江大學吧。”
程靈均開著車,隨口說道。
他是高三年級組長,錄取通知書又已經寄到了有幾天了,自然清楚每位學生的畢業去向。
“嗯,謝謝程老師的輔導。”
周鶴鳴應道。
“好,挺好的。”
程靈均感慨。
“這一批我們學校的成績都還不錯,一本率比去年高了不少。”
該說不愧是年級組長嗎,聊天都能扯到整體成績上去。
周鶴鳴記得,程霜降之前說過,在上一條世界線裡,因為輿論風波,江城中學那一屆的成績都不太好,現在想來,程霜降重生回來,改變了不少人的命運。
“我們以後肯定會經常回來探望您的。”
陸白笑道。
“沒事,都忙點也好。”
程靈均哈哈一笑。
雖然陸白家更遠些,但程靈均還是先送他們到了商場樓下。
“謝謝程老師,程老師再見,程霜降再見。”
陸白開朗地揮手,與他們道別。
周鶴鳴也揮了揮手。
他看到,副駕駛的程霜降,只看著自己,點了點頭。
隨即,車輛遠去,消失在道路盡頭。
“終於回來了。”
回到公寓,陸白感慨萬千。
明明沒有多少天,對兩人而言,卻像是,跨越了七年的時光一般。
剛剛放下行李,她就撲進了周鶴鳴的懷裡,摟住了他,揚起臉。
周鶴鳴吻住她,能感受到少女柔軟的身體依偎著自己,像是完全信任,要將自己徹底託付給他。
這時,陸白的肚子叫了。
令愈演愈烈的兩人略顯尷尬地停下。
“餓了。”
她有點兒不好意思地別開臉。
“那我們下樓吃東西吧。”
周鶴鳴提議,現在已經八點多,做飯肯定是來不及了,舟車勞頓一整天,也沒有那麼多精力。
“好耶。”
陸白握拳慶祝,又想起什麼般說道。
“能在這個商場吃飯的機會也沒幾次了。”
“領完錄取通知書我們就搬家?”
周鶴鳴其實還有點兒心疼寧江那邊的房租。
“嗯,我到時約搬家公司,讓他們把大件一車拉過去。”
陸白看樣子已經查好該怎麼搬家了。
“等到搬過去。”
她忽然扭捏了一下,然後,拽著周鶴鳴的衣角,低聲囁嚅般說道。
“我有一份禮物給你。”
少女的雙眸,情愫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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