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志,努爾區,迦納姆。
這座經歷過戰爭的城市正處於百廢待興的狀態,那些槍響和炮聲似乎成了昨日的過眼雲煙。
“左邊一點,再高一點!對,就這個位置,穩住!”
阿布·穆罕塔姆正光著膀子,和鄰居老漢一起搭房梁。
他小心翼翼地將房梁卡進槽位,大聲跟老人道:“大叔,您這房子地基還行,牆砌正了,肯定比原來還結實!”
“真主保佑,多虧了你們這些年輕人來幫忙。”老漢活動了一下勞累的肩膀:“更得感謝阿米爾將軍,要不是他……”
這個名字像有魔力,讓周圍幾個幫忙的年輕人都下意識挺直了腰板。
這兩天城裡的變化是肉眼可見的,源源不斷的物資車隊轟鳴著駛過顛簸的土路,從海外、從雙志運來食物、藥品、水泥和鋼材。
路邊經常能看到些穿著稀奇古怪、印著外國字母t恤的合眾國人,拿著圖紙,比劃著幫忙勘測路線、鋪設水管、重建房屋。
每個人的基本生活有了保障,雖然依舊艱苦,但阿布覺得,苦點累點不算什麼,至少生活有了希望。
這時,一隻乾淨的手,突兀地遞過來一瓶晶瑩剔透的礦泉水。
阿布正渴得嗓子冒煙,想也沒想就接了過來,擰開灌了一大口,含糊地說了聲:“舒克朗(謝謝)。”
他抹抹嘴,才抬頭看向來人。
那是一個穿著熨帖西裝的中年男人,臉上帶著一種程式化的微笑。
男人身後還跟著幾個人,其中有兩名外國記者,一個肩上扛著攝像機。
“需要幫忙嗎?”男人開口問道,語氣溫和。
“不用了,先生,我們忙得過來。”阿布客氣地擺擺手,繼續去搬另一塊石頭,但忽然間,他動作頓住了。
他聽出男人的口音不是本地人,有種陌生的熟悉感。
阿布直起身子,仔細打量著這夥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人:“你們是幹什麼的?”
男人笑容不變,坦然答道:“我們是來幫助你們進行戰後重建工作的協調人員。”
男人似乎看出他的戒備,不再繞圈子,從隨身公文包裡拿出一份檔案和一枝筆,語氣更加誠懇:“其實我們正在收集簽名,這是一份聯名請願書,表達了迦納姆人民渴望迴歸祖國阿爾伊拉克大家庭的真誠願望,你看,只需要籤個名就好……”
他另一隻手極其自然地遞過來一張價值100第納爾的鈔票,這對於普通家庭來說,足夠吃上一頓豐盛的飽飯。
“只要您簽下名字,表達對祖國的認同,這些就是您的了。”
阿布看著那張鈔票,又看看那份所謂的請願書,臉上的肌肉慢慢繃緊了。
他猛地抬起頭,盯著對方說道:“我不認識什麼聯合國,我只知道,這裡的總督是阿米爾將軍。”
男人臉上浮現出一抹遺憾之色,語氣帶著惋惜:“那我只能說,你錯過了一個改善生活的好機會。”
這種高高在上的施捨姿態,徹底點燃了阿布壓抑的怒火。
同時他也男人的幾個隨從,正用同樣的方法,拿著同樣的檔案和鈔票,走向旁邊幾個正在休息的、面露困惑的百姓。
看到這一幕的阿布,像是有一股熱血猛地衝上頭頂。
就你們也配?
這時他看見地上有根廢棄的鋼筋,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他拾起鋼筋憤怒地衝向對方開過來的越野車,然後掄圓了胳膊,狠狠砸向車前擋風玻璃。
“哐啷——!”
玻璃直接被砸的粉碎。
幾乎是同時,男人身後的兩名彪形大漢猛撲上來,將阿布死死按倒在地。
“放開他!”鄰居家的老漢第一個反應過來,從地上拾起一塊磚頭。
那西裝男人似乎也是被嚇了一跳,看著自己被砸壞的車,衝著被壓倒在地的阿布大聲嚷嚷:“該死的,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必須賠償我的損失!”
隨後他準備安撫一下聯合國的記者,可他卻突然發現周圍的氣氛不對。
四周聽到動靜的街坊鄰居,工匠攻入紛紛停下了手裡的活計。
男人們抓起了手邊的鐵鍬、榔頭,女人們則護著孩子,眼神冰冷。
他們沉默著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朝著西裝男人的車隊緩緩逼近。
那種無形的、凝聚一致的憤怒,讓剛才還趾高氣揚的男人瞬間臉色發白。
跟隨他計程車兵也下意識摸向了後腰。
可這時四周卻傳來一道口哨聲,隨後令男人頭皮發麻的景象就出現了,那些游擊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四周的樓房,不知道多少條槍對準了他們。
“滾出這座城市!”不知道是誰,第一個發出了怒吼。
“這裡不歡迎你們!滾回河對岸去!”立刻有更多人高聲附和,聲浪越來越大。
男人強作鎮定,用喇叭大聲解釋:“我們的行為是合法的,迦納姆屬於阿爾伊拉格,這是經由聯合國大會透過的決議!”
可他的腳步卻在不自主後退。
聯合國的韋斯利記者用鏡頭記錄下這一幕,看著周圍憤怒的人群,以及狼狽而尷尬的男人,她意識到這裡的情況似乎與她瞭解的不同。
之前她得到的訊息是,雙志雖然在戰爭中幫助阿爾伊拉格奪回了失地,但是卻直接將軍隊駐紮在了這裡,無視聯合國的禁令霸佔了這座城市。
而現在看來,卻並不是這麼回事。
西裝男人知道今天這事沒法繼續下去了,他強壓下心中的惱怒和恐懼,對著手下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放開阿布。
“我們走。”
在臨上車之前,他還不忘跟記者上眼藥:“您都看到了!這就是赤裸裸的暴民行為,是被阿米爾和他背後勢力煽動、洗腦的結果!
他們讓迦納姆的百姓恐懼真相,恐懼迴歸祖國的懷抱!請您務必將這裡發生的真相,將他們的野蠻和抗拒,如實報道給全世界!”
韋斯利記者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她的目光掃過周圍依舊怒目而視的民眾,低下身竟用流利的阿拉伯語問候阿布“是否還好”,緊接著看向滿臉驚愕的西裝男人。
“我是個見過大世面的,先生,”她的聲音清晰而冷靜,不帶任何偏袒:“這一路走來,我確實看到了很多。”
她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也似乎在給男人時間消化。
“我見過很多被戰爭摧毀的城市,見過很多流離失所的難民,也見過各種形式的‘維持秩序’和‘援助’,統治者往往以暴力和恐懼鎮壓百姓,但在迦納姆,我看到的卻不一樣。
這裡有醫療站,有救濟點,還有國外的團隊在重新建設城市,雖然還稱不上是秩序井然,但我能看得出他們對未來抱有期望。
您說這是煽動,但根據我有限的職業經驗,武力或許能讓人屈服,但很難讓一個社群、一整座城市的人,去捍衛一個被強加給他們的選擇。”
地上散落的請願書已經說明了一切,她看了一眼男人逐漸變得難看的臉色,繼續說了下去:
“我所看到的事實是,迦納姆的人民,似乎已經用他們自己的方式,做出了明確的選擇,僅此而已。”
她微微頷首,轉身帶著她的攝像師走向自己的車輛,留下那個西裝男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地站在原地,啞口無言。
周圍的人群發出了一陣勝利的、帶著嘲弄意味的噓聲。
男人再也無顏停留,狼狽地鑽進了破車,車隊在一片怒視和鄙夷中,灰溜溜地駛離了迦納姆。
隨著塵土的散去,這處的街巷再次恢復了之前的忙碌,彷彿剛才的鬧劇只是一段無足輕重的小插曲。
而在越野車上,西裝男人臉色鐵青。
“阿爾伊拉格不會放棄迦納姆,就像錫安人不會放棄耶路撒冷。”
男人平復了下心情,透過衛星電話彙報了自己這邊的情況。
雖然他們不願意與雙志產生正面衝突,但自古以來,領土糾紛沒有和解的餘地。
軟的不行就只能來硬的,迦納姆必須重新迴歸阿爾伊拉格的版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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