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如墨,沉甸甸地壓在李靖大營上方。營盤內死寂一片,篝火噼啪聲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白日裡強行挺直的脊樑,此刻在陰影中微微佝僂著。十人一隊計程車兵緊攥著兵刃,呼吸急促。兄弟的血還未乾透,那連影子都抓不住的殘忍妖邪,讓憤怒與寒意交織在每個士兵心裡。
要麼儘快殺過去,要麼趕緊離開這吃人的鬼地方!
大營門口,守夜的兩個士兵臉色煞白,如同泥塑。他們甚至不敢大口喘氣,只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主帳那邊剛傳來一陣壓抑的咆哮和什麼東西摔碎的脆響,將軍今天已是第二回雷霆震怒了。先前進去的幾個副將,出來時個個面如土色,汗溼了衣甲後背。
帳內,火把將人影拉得猙獰晃動。李靖雙手撐在粗糙的地形圖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環視著面前一圈垂頭喪氣的將領,聲音壓著火,卻像是鐵錘敲在眾人心頭:
“三天了,整整三天!妖邪連殺我數十精銳弟兄,人呢,鬼影子呢,誰找到了?哪怕一絲線索也行,說話!”
一片沉寂。副將們的頭顱垂得更低,有人死死盯著自己的靴尖,恨不得把地面盯出個窟窿鑽進去。只有帳外冷風吹動旗幡的獵獵聲,像是無情的嘲笑。
李靖胸中那股積壓的戾氣再也按捺不住,“砰”地一拳砸在案上,地圖應聲裂開一道口子。他猛地直起身,眼睛通紅,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沒等來突厥崽子,全營兄弟都得被那畜生當果子啃了,傳我軍令,明日卯時,全軍開拔,全速前進!務必儘快穿過這鬼地方,與主力合兵。我李靖寧可戰死沙場,也不願在這被個不敢露面的畜生活活熬死!”
“將軍息怒,萬萬不可啊!”
一位年長些的副將終於硬著頭皮踏前一步,聲音乾澀,
“妖邪神出鬼沒,手段詭異殘忍。我軍戒備已如此森嚴,卻仍擋不住它突入殺人。若此時全速行進,隊伍拉長,防禦難免出現更多疏漏……那……那傷亡恐怕會成倍增加,到時軍心一旦徹底潰散,後果……不堪設想啊!”
他話裡的憂慮沉甸甸的。
李靖狠狠揪了一把頜下短鬚,焦躁地在案前踱步。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找不到敵人,每多停留一刻,就是坐以待斃。無形的絞索正慢慢勒緊全軍的脖子,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對未來的兇險預感,讓他心如火燎,眉間的川字紋深得能夾死蚊子。
就在這時,
“啊!!”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驟然撕裂營地上空死寂的夜,劃破所有人的耳膜!那聲音短促、絕望,似乎來自營門外的方向!
帳內眾將霍然起身,臉色齊刷刷變了,眼神交匯間是同樣的驚疑和恐懼。
又…又來了?這次輪到誰了?
“誰!誰他媽又出去了?”
李靖瞬間血衝頭頂,怒吼如雷,
“老子不是嚴令任何人不得離營嗎?守門的都是死人?”
一個守門士兵連滾帶爬地衝進來,臉色慘白如紙,聲音發顫,
“稟……稟將軍,是……是陳大人,衛兵攔了,可陳大人執意要出去,衛兵……他們不敢硬攔啊!”
“陳光蕊?”
李靖腦中嗡地一聲,眼前幾乎一黑。那張帶著書卷氣的年輕面孔閃過腦海。
完了!這陳光蕊手無縛雞之力,大半夜跑出去喂妖怪?
“廢物!廢物!”
李靖心頭那股擔憂和長久壓抑的怒火徹底引爆,他像一頭暴怒的雄獅衝出營帳。守在門邊的兩個衛兵還沒反應過來,
“啪!啪!”兩條凌厲的鞭影已狠狠抽在他們背上,火辣辣的劇痛讓他們悶哼一聲滾倒在地。
“一個文官,手無縛雞之力,你們就看著他去送死?陳光蕊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老子先剮了你們!”
李靖眼珠子赤紅,一腳踹開擋路的拒馬,根本不等身後親兵集結,提劍就朝著慘叫聲傳來的方向狂奔而去。幾個反應快的副將心驚膽戰地拔刀跟上,心中也是驚疑不定,陳大人這……真是主動找死?
寒風刀子般刮在李靖臉上,吹得他披風獵獵作響。疾奔中,一股冰冷的悲愴猛地湧上心頭,鼻頭髮酸,鐵鑄般的眼角竟滲出溼意。
“光蕊啊光蕊!是老夫帶你出來……沒想到真把你害死在這妖魔之地……老夫對不住你……”
自責、憤怒、痛惜,交織翻滾,這鐵骨錚錚的老帥此刻心如刀絞。
在他身後,副官們剛剛緊張的表情似乎有些鬆弛,這一次出事的不是他們的兄弟。
同時,他們心中也在嘀咕著,這個陳光蕊,一個文官,竟然在這個時候添亂。
都知道了外面危險,你說你那小身板,往外面跑什麼?
他們看到李靖著急,也都跟著他一起像大營外面走。同時還有副官急匆匆地調來了衛隊,以防在這個時候被妖邪偷襲。
要知道,現在出去的全都是軍中的將領,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那這仗也就不用打了。
眾人深一腳淺一腳跑到營門不遠處的林邊空地。李靖紅著眼,悲呼著“光蕊!”,
正準備拼死也要尋回屍體,帶回去厚葬……
可是,他的腳步一下子停下了,然後揉了揉眼睛,表情變得詭異了起來。
只見,在眾人的正前方,火光映照下,前方赫然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不是陳光蕊還能是誰?
只見他青衫依舊整潔,只是下襬沾了些塵土。
在他身前,竟然躺著一個.東西,仔細去看,那是一個渾身是血、軟塌塌像一灘爛泥的怪物!
那怪物生得尖嘴猴腮,嘴角淌血,身上佈滿淤青傷口,一條手臂怪異地扭曲著,此刻就在陳光蕊的腳下躺著,時不時還抽搐一下,發出微弱的呻吟。
而陳光蕊本人,除了氣息略急,連根頭髮絲都沒少!
這到底發生了什麼?縱然是久經戰陣的人看到這一幕,也有些懵,想不明白這裡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剛剛的那一聲慘叫,到底是誰發出來的。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追來的李靖和副將們集體石化,瞪圓了眼睛,張著嘴,大腦一片空白。篝火噼啪爆響,愈發襯得這場景詭異莫名。
李靖懷疑自己眼花了,他使勁揉了揉通紅的眼睛,聲音發乾,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
“陳…陳光蕊?你…你是人是鬼?!”
陳光蕊還主動踢了那怪物一腳,那怪物發出“呃…”一聲痛苦的悶哼。
他看著狼狽不堪的李靖,忍不住嘆了口氣,語氣頗為無奈,
“李大將軍,再這樣問,我可要把你勸架後來跟程咬金打起來的事情說出來了。”
“住口!”李靖老臉瞬間漲成豬肝色,一個箭步衝上去捂陳光蕊的嘴又覺不妥,急忙縮回手,壓低聲音又驚又怒,
“真…真是你?你怎麼……它……這是……”
不需要再問,這黑歷史,只有魏徵、他和程咬金、陳光蕊四個當事人知道,現在那兩個都在長安,他已經能夠確定,這個陳光蕊是活人!
這小子還要把這事抖落出來?
眾副將看著地上明顯被打殘了的小妖怪,再看看一臉淡然、彷彿只是出去散了個步順手撿了個垃圾的陳光蕊,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震驚、駭然、深深的疑惑……種種情緒在每個人眼中瘋狂翻騰。
這……這怎麼可能?一個文弱書生,出去不到一炷香,孤身一人,就把那連殺幾十精銳士卒、讓全營束手無策的恐怖妖邪……打成這死狗樣抓回來了?
李靖還是忍不住,問,“這是你把他給打成這樣抓回來的?”
陳光蕊搖了搖頭,“我沒打他,我見他被綁在這裡了,就踢了兩腳。”
說著話,他又上去踢了一腳。
陳光蕊沒有撒謊,打人的是金爐和銀爐童子,他就是看熱鬧的。
他這麼一說,倒是可信度更高。
只不過,眾人覺得,你陳光蕊的運氣似乎太好了一點,出了大營,竟然撿到一個妖邪?
不過,現在也沒人計較這麼多,抓住了妖邪就是好事。
李靖胸膛劇烈起伏,好半天才從巨大的衝擊中緩過神來,他指著地上還在哼哼唧唧的妖怪,怒從心頭起,
“好,抓到了這畜生就好,來人,給我拖下去,活剮了它!祭奠死去的弟兄。”
“慢著。”
陳光蕊一步上前,擋在了妖怪前面。他看著滿臉暴怒的李靖和同樣殺機畢露的副將們,聲音沉穩清晰,
“將軍,諸位將軍,請稍安勿躁。此妖孽兇殘,害我將士,確實該死。但前方便是黑風山,此獠行跡詭異,手段殘忍,絕非一般野獸小妖。它盤踞此地,究竟與那黑風山有無關聯?是山主驅使,還是流落此處?”
他蹲下身,用狼牙棒挑起那妖怪血肉模糊、卻充滿怨毒神色的尖嘴猴臉,目光銳利如刀,
“這其中的干係,我們必須弄清楚。留著它,或許能問出些要緊事。直接殺了,固然痛快,但此地的隱患,包括黑風山的虛實,我們便可能永遠不知道了。”
陳光蕊抬頭,看向殺氣騰騰的李靖:“此刻,查明根底,才是當務之急。問清楚,再殺不遲。”
李靖緊攥著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死死盯著地上那坨“爛泥”,眼神掙扎。
滔天的怒火在燃燒,但陳光蕊的話,如同冰水,澆醒了一絲理智,是啊,這妖孽哪裡來的?黑風山…是不是還有更可怕的東西在等著他的大軍?
最終,他腮幫子咬得咯咯響,從牙縫裡迸出三個字:“帶回去!給老子嚴加看管!準備審!”
【還有一章,我爭取中午前更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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