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範胖子這話,李韻文嘴角牽出一抹笑意,沒言語,只輕輕起了身。
範胖子趕緊跟上,又從侍女手上搶過一件大氅,給少爺親手披上——這礦區裡頭,可比外面寒!
竹樓之外,細雨綿綿,遠山如黛——好一副如畫煙雲。
許是李少爺賞膩了,此刻他的目光卻是瞧著樓下。
竹樓下頭,是個寬敞的院子。
院中,盤桓著幾條筋肉虯結似精鐵的鬥犬
這些個頭差不多趕得上尋常猛虎的鬥犬,都是帶些妖獸血脈的妖犬。
瞧見李家少爺剛露出個身形,這幾隻平日裡最愛齜牙低吼的妖犬,此刻卻像被抽走了渾身戾氣,尾巴緊緊夾著,眼眸裡竟還擠出幾分討好的媚態。
身邊有小廝端上個大銀盤。
銀盤上,盛滿了鮮血淋淋的新鮮血肉。
這位相貌俊美勝過女子的李家少爺,渾不在意沾了血腥,笑臉盈盈地將片片血肉拋下去。
鬥犬們爭先恐後搶著血肉,跟著便互相撕咬起來。
這是李家大少最愛看的場面。
溼漉漉的低吼聲、兇狠的咆哮聲,混著利齒撕扯血肉的動靜,
血腥氣緩緩升騰上來。
便是範胖子,都覺一陣涼氣從尾椎骨竄上來。
李韻文扶住欄杆,臉上笑意更濃,這才把目光投向範胖子:“這幾年你事辦得不錯,過些日子風頭過了,便由你接手人和、馬六這兩家車廠。”
範胖子心頭一喜,肥膩身子立馬癱跪在地上,頭磕得咚咚響:“謝少爺賞,謝少爺賞……”
他本是李家大少爺的心腹,原本前程似錦,卻不得不賠著笑臉在南城蟄伏這些年,可不就為了今日?
說起來,近來南城鬧出這些偌大動靜,倒都與這胖子有關。
先是挑唆馬六暗中聯絡李家,去對付那頭老瘦虎;又暗中勾連張大錘那夥馬匪,把場面再鬧大些。
果然那自詡隱忍了一輩子的劉四,立馬按捺不住,尋到了李家大少爺。
李家大少順水推舟,略施小計便在自家礦廠佈下一場局,既坐實了馬六偷襲的事,又把走私五彩礦的髒水全潑到馬六頭上,順道還把人和車廠捏在了手裡。
馬六那夯貨也不想想,李家為啥能答應他拿下人和車廠,真以為自家那個副廳長的便宜女婿這大的臉面?
劉四也是老昏了頭,自忖掌控了全域性,只消拋些車伕的性命,便能拿捏住馬六的把柄,吞下馬六車廠。
可憐這兩個橫了一輩子的南城車把頭,像兩條鬥狗般鬥了這些年,最終也只落了個雙雙隕命的下場。
不過,自家少爺佈下這場攪動了整個四九城的大局,可不只為兩家破車廠。
如今馬六把走私罪名給頂了,大帥府那邊自然不會再懷疑到李家頭上。
這幾年,懸在李家頭上這柄利劍,總算是沒落下來。
這便是解決了李家一樁天大隱患!
想到這裡,範胖子肥膩臉上那雙小眼睛頓時眯成了一條縫,渾身都透著喜氣。
有了這樁大功勞,李家上下再也沒人敢攔在大少爺身前。
等大少爺正言順當上礦主,範胖子我啊.便是首功。
——
煙雨飄搖中,
李韻文負手而立,卻是瞧見史誠腳步匆匆進了樓,他臉上的笑容忽地凝住了。
史誠上了樓,臉上還帶著一夜未眠的疲色,待瞧見這位大少爺,抱拳道:“大少爺,劉四死了.我已安排了人去警察廳認罪,這人先前被劉四滅了全家,斷不會出什麼岔子。”
李韻文點頭,輕拍了一下手,
那裝滿銀盤的血肉便被小廝端了下去。
“銀錢給足了沒?咱李家也不能虧待了人家。”
“少爺放心.足足五十枚銀元,兌成銀角子,都送到了那人媳婦手上了。”
“不過,還有一樁,”說到這裡,史誠頓了頓,偷瞧李韻文一眼,才顫聲說道:“賬本沒尋到,劉四那老姑娘逃了。”
李韻文眉頭一挑,俊美臉上浮現一抹戾色。
史誠身子一顫,趕緊跪在地上:“少爺放心,我已安排了人手,定能抓到那老姑娘。”
李韻文沒說話,神色重歸平靜。
接過丫鬟遞來的一方綢帕,將手上血腥緩緩擦得乾乾淨淨,李韻文這才輕輕抬了抬手。
史誠趕緊爬起來。
“老史,你也累了,先歇歇吧。劉四既死了,諒那老姑娘也翻不起什麼浪,”
說著,李韻文手裡忽現一枚黝黑樸素的丹丸,
指尖一彈,丹丸落在了史誠手裡。
史誠望著手裡頭的“拓骨丹”,心裡石頭才算落了地。
對一個九品大成境的武夫來說,這拓骨丹其實算不得什麼,但出自這位李少爺之手,意義便不同了。
史誠低頭,抹去額上冷汗。
少爺此次所謀甚大,更是被無數雙眼睛在暗中盯著,若稍有差池,只怕會壞了大計。
這位李家大少出手闊綽不假,但獎罰分明更是狠辣。
要知道.辦砸了事的那李貴,可是直接被塞進了礦井裡頭。
——
“範胖子,先不等了,你明日就去接手兩家車廠,若是人手不夠,從我這裡調些生面孔。”
“等等,不能從我李家調人,免得大帥府那幾位又來找麻煩範胖子,你花大價錢找些人來,實在不行從三寨九地那頭請些人,但千萬莫要在人前露了底。”
範胖子忙不迭點頭應道:“少爺放心,我範胖子便是被人打死,也不會透一絲口風,保準不露半分底。”
史誠一直默默聽著,此刻才低聲說道:“少爺,容老史提醒,還有一樁麻煩。”
“昨兒夜裡,就在咱們對劉四動手那會兒,人和車廠有個護院,說是瞧見了先前那車廠的車長,好像是那日李貴說的那大個子。”
車長?大個子?
李韻文眉頭一皺。
範胖子愣了愣,趕緊接話:“我認得這小子,叫祥子,表面看著憨厚老實,實則狡詐狠辣,下手極黑,但凡出手從不留活口。”
祥子?李韻文嘴角浮現一抹笑意:“這名字倒真土氣。”
範胖子弓著身子,賠笑道:“都是些泥腿子,哪有啥大名,不過可得小心些這小子,他算是個人物。”
“噢?”李韻文心裡訝異,這小小車廠裡,竟還有能被範胖子稱作“人物”的?
要知道,這胖子不過在南城待了幾年,兩家車廠便被他玩弄於股掌。
想到這裡,李韻文卻是啞然一笑。
罷了到底只是個車伕,即便僥倖逃了,又能翻起什麼浪?
便是去敲大帥府門口的鳴冤鼓,誰又會多瞧他一眼?
不過這些事還是得了斷——他擔心的不是大帥府那邊,而是李家裡頭。
自己接手李家在即,可不能出什麼岔子,被有心人尋到了把柄——自家老頭子眼裡可揉不得沙子。
想到這裡,李韻文悠悠道:“範胖子,這小子交給你了,安排人手尋到他,死活不論。”
範胖子笑眯眯點頭應了。
——
眾人走後,
李韻文輕敲著竹椅靠背,哼起了一段皮黃戲小調。
忙了這幾個月,總算把走私的事壓下去了,
既在自家老頭子面前顯了手段,又意外搭上了大帥府的線,真可謂因禍得福!
這位李家大少嘴角噙著笑,瞧著手邊的水池。
金絲嵌邊的透明玻璃缸裡,遊著幾尾五彩斑斕的魚,
魚是從川城運來的,個頭賽過小貓,在水裡遊得自在,只是那隱約露出的利齒,瞧著仍讓人發怵。
缸裡還有一隻蹣跚的老龜。
老龜不是妖獸,卻能在魚妖圍繞的玻璃缸裡活的自在,倒是稀奇。
這玻璃缸是老頭子從前送他的——說是讓他咂摸其中的道理。
李韻文目光落在老龜身上,嗤笑一聲。
若是老頭子親自來處理這事,怕是又顧念舊情,又優柔寡斷,絕不捨得對劉四下死手,平白惹些麻煩。
說實話,若不是拿住劉四私藏賬本這由頭,李韻文還真難以說服自家老頭子幹掉那老狗,更別說完全掌控人和、馬六兩家車廠了。
畢竟自家老頭總唸叨:人吶小心駛得萬年船。
其實,以李家的實力,只需要給上頭一個說得過去的由頭便罷了。
難道,他張大帥縱使拿到了真憑實據,確定了李家把五彩礦走私到三寨九地,就敢剿了李家?
他有槍有人是不假,但也得掂量掂量,李家後頭站著得是誰!
這不,即便只丟出馬六這麼個小角色,大帥府那幫子人不也得捏著鼻子認了?
莫說這些打來打去的軍閥,便是當年大順朝皇旗還在的時候,想打他李家主意的人還少了?
說到底,想要在這亂世站住腳,不過兩條:拳頭和銀錢。
只要腳下這片礦在,李家便不會倒!
不過,這位李家少爺可志不在此。
李語文瞧著池子裡那老龜晃晃悠悠的可笑模樣,嘴角牽出個譏諷的笑——有些人吶.活太久,膽子自然就小了。
這世道啊,還得是年輕人的天下。
李家想要走出這片小小礦區,自然還得靠他李韻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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