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時,一輛黃包車被阻在了明朝坊門口。
一條黃線被大蓋帽們牽著,把寶林武館門口浩蕩的人潮隔在後頭。
拉車的老車伕額頭滿是汗,攥著車把踮了踮腳,隔著黃繩瞅了一眼後頭,朝著後座那客人賠笑道:“喲,沒料到今兒個是學徒選拔的日子,這道兒被堵上了,您看咱們要不要改道?”
車上坐著個面容普通的年輕人,沒說話,只點了點頭。
“得嘞,那您坐穩,”老車伕笑著道:“瞧您模樣,該不是本地人吧.若是得閒,其實可以瞧瞧這熱鬧。”
“老人家倒是好眼力,何出此言啊?”
老車伕回過頭,嘿嘿笑道:“咱這些拉車的哪談得上眼力,不過是看您帶著背囊,又對這四九城似乎十分陌生……斗膽猜的。”
“那便聽老人家的,瞧個熱鬧,”車上年輕人笑了笑,那雙桃花眼彎成了一道月牙兒,
本再普通不過的臉,驀地生動起來。
便是這老車伕都看得一呆。
於是乎,一個老車伕和一個年輕外地客,把黃包車停了下來,瞧著熱鬧。
這老車伕更是把武館裡裡外外好一通說,尤其是這學徒試煉,更是如數家珍。
“人都說這四九城藏龍臥虎,老人家當真是見多識廣啊……”年輕人目光掠過那恢弘建築,饒有興致道。
“嗨這武館裡頭的事,哪能隨便給人曉得,”老車伕臉上一亮,眉眼都飛起來,“我能知道,還得靠我家那小孫子,他可是這武館的二等學徒,說不定能成一等學徒!”
那年輕人笑了笑,看出這老車伕心裡頭的得意,便又恭維了兩句。
老車伕說得更殷勤了,口沫橫飛。
這老車伕,自然便是老馬。
“看您這一身貴氣,該是不凡,為啥不先找個大店住下,最近這城裡可不太平!”老馬說罷,從車旁竹藤上捧起個黑瓦壺,美美喝了一口。
聽了這話,年輕人似乎來了興致:“老人家,這城裡最近咋了?”
老馬把黑瓦壺塞回去,眼珠子滴溜一瞪:“您還不知道?最近大帥府和警察廳動靜鬧得大咯,滿城搜捕那位神出鬼沒的闖王爺,恨不得把城根都刨咯。”
“聽說那闖王爺殺人不眨眼,還有撒豆成兵的能耐.這才能扛住張大帥那許多軍馬!”
“您就聽我老馬的,您一個外地客,孤孤單單的,得找家有警察廳牌照的大店才妥當!”
老馬說得有趣,車上這桃花眼年輕人聽得也興致盎然。
“您來這四九城是做啥?若是想四處瞅瞅,不嫌棄的話,包我這車成不?旁人一天要六角,您若信得過我,五個角子就成。”
老馬今日說這許多,便是為了這句——這些日子小馬兒花錢多,他手頭著實緊巴,況且警察廳動輒封路,生意不好做。
這年輕人出手闊綽,又好說話,是難尋的好客人,若是能包車幾日,也算筆好買賣。
聽了這話,那年輕人只笑笑,搖了搖頭,
“不咯,我不過回來瞧一眼,”那雙桃花眼掠過寶林武館,朝著中城望去,悠悠答道,“好些年前,我便住這城裡頭,後來出了些事,才被迫從老宅逃了。”
這話說得隱晦,老馬只當是前些年張大帥搶下四九城那會兒,唏噓道:“那您這回入城,是想瞧瞧老宅?”
說到底,老馬還是不捨得這樁買賣。
那年輕人擺擺手:“不咯,老宅該是進不去,這番我回來啊”
“是見幾個故人,討一筆債。”
討債?老馬一呆。
那年輕人卻認真點了點頭:“一筆血債。”
老馬愣了愣,卻是哈哈笑道:“客人您說話真是有趣”
桃花眼的年輕人也哈哈笑了。
只是笑聲中,老馬眼眸卻陡然一凝——只見寶林武館大門口,一個穿藏青色綢衫的大個子剛邁進門。
那似曾相識的背影,讓他心神一陣恍惚,還想細看,那大個子已沒了蹤影。
哎.祥爺早死在李家礦廠了,這人怎會是祥爺.
想到這裡,老馬心裡更唏噓,無奈道了句:“這老天爺真他娘不公平,好人沒好報喲!”
這話入了桃花眼年輕人的耳,似也惹出他深藏的幾分惆悵。
年輕人輕嘆一聲,靠在黃包車上,以慵懶至極的姿勢,仰天望著天邊那抹魚肚白:
“世道不公.掀了它便是。”
——
論起來,除了這封薦信和銀元,武館學徒的登記倒也簡省,便是籍貫、境界這些,也都一筆帶過。
微微思忖片刻,祥子恍然——這學徒試煉不過半年光景,大多人是留不下來的,何苦白費功夫。
恐怕在寶林武館看來,只有入品武夫才值得多看一眼。
想到這裡,祥子心裡有些唏噓——
想那南城各個車廠裡,一個氣血關武夫便能當個護院,當得起旁人一聲“爺”;至於九品武夫,更是高不可攀,在南城簡直能橫著走。
昔日偌大一座人和車廠,只有劉四和劉唐兩個九品武夫,便足夠能鎮得住場面,走得礦線。
可進了這寶林武館,便是臨時學徒都得是氣血關武夫,九品武夫更是如過江之鯽。
而像寶林武館這般有底蘊的,四九城裡還有兩家。
難怪這三大武館能成四九城超然物外的大勢力,便是手握幾千條火藥槍的張大帥,也得禮讓三分。
正想著,腳下卻已邁入了武館大門,眼前視野頓時一闊。
這是他第三次來這裡,
頭一回來時,那小門房沒敢領他走正門;第二回祥子是偷摸進來的,還差些被逮住。
故此,這遭倒是祥子頭一回光明正大站在這裡。
不得不說,作為綿延數百年的四九城三大武館之一,寶林武館此刻的宏大壯偉,真有些超出祥子預料。
一條青石磚路綿延到視線盡頭,兩側是式樣如一的碧瓦朱簷木屋,略一看便有數十間之多,遠處更隱見層臺累榭、連雲迭嶂。
單是一座前院,便僅限巍峨大氣。
這規模,哪是武館,分明比得上前世那些規模小些的大學了。
祥子下意識抬了抬頭,望了眼天邊朝陽——日頭剛升起來,微紅中透出些明亮的金黃。
天是那麼高,那麼藍,似乎連武館上頭那些黃琉璃瓦,都耀動著迷離金光。
光影朦朧間,祥子彷彿回到前世頭一回站在大學門口的模樣。
不同於那時的滿懷希冀,此刻的祥子,卻有些恍惚和唏噓。
自己能站在這裡,是傑叔和文三他們,用命掙來的機會。
祥子藏在綢衫的手,微微緊握。
瞧見有學徒發愣,前頭一個黑衫弟子喊道:“那大個子,別發怔了,快些領了號牌去自個兒房間,歇會兒,等中午便有頭一輪試煉。”
祥子一怔——這麼快?
未料到,才進來第一日,便要試煉。
收到讀者老爺提示,這個“姜望”的人名與某位大佬的筆下主角撞了,特從“姜望”改為“姜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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