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應阿拉洛斯的,只有泰蘭鐸那一聲乾笑。那笑聲在遠處慘烈場景的襯托下,竟顯得格外的驚悚,彷彿是荒原深夜裡掠過的寒風,讓人心頭一緊。
“如果陸軍……”阿拉洛斯抬起手,緩緩指向遠處那正在奔湧的場景,聲音裡夾雜著一絲遲疑。
“它們是有作戰半徑的,除非把陸游器整個搬到岸上。”泰蘭鐸隨即嘆了一口氣,語氣裡混合著無奈與冷漠,“輕重弩炮,突襲艦,施法者,還有配套的建築和工事,矛對矛,劍對劍。”
他說到這裡,攤開手,動作顯得漫不經心,卻又像是在宣告某種殘酷的結論。
“可惜,他們什麼都沒有。”
“他們的命運註定了。”阿拉洛斯低聲點了點頭,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傷。
泰蘭鐸這次沒有回應,而是將視線緩緩移向下方。
很近了。
魔蟹殼上的炮組開始動作,厚重的甲殼掀起一陣低沉的震動。絃聲驟然拉響,利箭破空而出。衝過來的厄衛們與魔蟹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安全距離,他們在疾馳的過程中微調著陣型,陣腳起伏,卻始終秩序井然,像是在死亡邊緣做著最後的準備。
他目光一轉,又看向了更靠後的方向。
先衝出來的三支陸軍百人隊,依舊在拼命奔跑著,他們的腳步急促,彷彿要將全身的氣力都榨乾。而衝出的災行者戰車已經往兩側拉開,鐵蹄碾地,車輪揚起碎石與泥土,濺得四處飛散。
與此同時,更多的災行者戰車正源源不斷地從狹窄的小徑中衝了出來。坡地之上,混亂與秩序奇妙地交織在一起——戰車、無法作戰的傷員,還有那些亂竄的大羊駝,構成了一幅近乎荒誕卻極度真實的場景。
當他再次凝望前方時,成群結隊的利齒鰻正開始分散,像是陰影般遊曳在戰場的縫隙之間。
“這裡沒有我們的事了。”泰蘭鐸指了指更遠的方向,語氣輕描淡寫,但帶著一絲讓人不寒而慄的冷靜,“我們去那邊。”
阿拉洛斯順著他的指向,視線落到了隱約可見的突襲艦上,他猶豫片刻,開口道。
“他們……”
“是的,就像你想的那樣。”泰蘭鐸搶先回應,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你們這麼隨意的嗎?”阿拉洛斯皺起眉頭,似是難以理解。
“不然呢?”泰蘭鐸反問,眼角閃過一抹不耐,沒有等阿拉洛斯追問,便自顧自繼續好為人師般地解釋道,“用達克烏斯的話來說:總不能打消他們的積極性吧?無論是塔裡恩丹還是瑟淵馭濤,他們只會分配戰略任務,定製戰爭目的和確定配套的物資。至於戰術上的事情……”
他頓了頓,像是在刻意挑逗阿拉洛斯的思緒,隨後補了一句。
“你可以把戰略理解成,我作為你的父親,給你資金,讓你自己挑選一把趁手的武器……”
阿拉洛斯剛要辯解,說你或許離開艾索洛倫太久了,獲得的武器方式……,但話到嘴邊,他突然反應了過來。眼神一凜,語氣裡透出一絲慍怒。
“你在佔我便宜?”
“你才反應過來?”泰蘭鐸挑眉,眼神裡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
“你!”阿拉洛斯忍不住指著他,沒好氣地呵斥。
“那換個更容易理解的。”泰蘭鐸聳了聳肩,聲音輕快,帶著一絲似真似假的戲謔,“我給你一筆錢,讓你去做午餐。”
“買什麼樣的食材,做什麼樣的菜餚,這些就是戰術,由我來決定。你只要坐下吃午餐,這就是戰略。”
“是的!”泰蘭鐸點了點頭,似乎怕阿拉洛斯還沒聽懂,又加重語氣補充,“當下就是這個樣子,關鍵是,你把午餐做成什麼樣子,這才是最重要的。”
“有些難以想象。”
“是你在納迦羅斯待的時間太少了。”泰蘭鐸沉聲回應,他用力拍了拍腰間那隻沉甸甸的地圖包,語氣裡帶著幾分戲謔,“難道我現在要寫個指令?然後將指令丟下去,命令炮組將弩炮左移十米?”
阿拉洛斯一愣,被逗得失笑,笑意掠過疲憊的面容。
“我要與我戰士們並肩作戰!”泰蘭鐸卻沒有笑,他的表情反而變得嚴肅,眉宇間凝結的意志像刀鋒般冷硬。
“你還能戰鬥嗎?”阿拉洛斯目光落在了泰蘭鐸的傷口上。
“不還有你嗎?你總不能在那站著看著吧?”泰蘭鐸平靜地反問。
“你!你……”阿拉洛斯一時間語塞,話到嘴邊卻嚥了下去。
“現在的我,不是五十多年前的我了。”泰蘭鐸低聲打斷,聲音裡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慨,像是往昔的沉重回憶與當下的血火戰場交織在一起。
此刻,多爾·黑翼在高空翻轉身姿,調整方向,試著繞開翻滾的烏雲,振翅掠向突襲艦編隊的方向。
通常,利齒鰻是以六隻為一組編隊進行行動的。那狹長的背脊能容納一名騎手,由一名久經訓練的訓保者領頭,其餘五名則是隨行的厄衛。他們是預備隊,是被篩選出來的未來裂魂者。
這些組通常兩兩一組進行行動、戰鬥,也就是一支小隊。
在戰鬥中機動靈活,或隱匿於波濤間等待時機,或在瞬息之間刺入敵陣,以閃電般的突進完成殺戮。這種靈活多變的編制,正是海鮮盛宴所倚仗的利刃。
是的,利齒鰻在海鮮盛宴軍中的定位,幾乎等同於騎兵。
它們以鬆散卻精妙的陣型衝入戰場,可以像長矛般直刺敵心,也能以迅猛的攻勢打了就走。其特性註定了它們無法像陸上的重騎士一樣形成整齊的鋼鐵洪流,而是憑藉靈巧的蛇形身軀,時而穿插,時而遊走,閃轉騰挪間避開敵人的盾牌與長矛所構成的堅固壁壘。
它們優雅敏捷的身影宛如海中的閃電,蛇形的體態在波濤間扭動,猶如幽影般難以捕捉。
可一旦咬合,便是血與碎骨的交響。
利齒鰻那鋒銳的獠牙可以輕易壓碎骨頭,甚至連鎧甲也能在它們的撕咬中崩裂。它們的牙齒不只是一種自然的武器,更像是騎手手中利刃與長矛的延伸,鋒利、致命、無情。
若只是咬合與尾擊,已經足以讓它們成為恐怖的戰獸。但它們最令人心膽俱裂的能力,卻是那種不可思議的放電。即便是在洶湧的海水中,這種電流依舊能精準擊發,瞬間將大型獵物擊暈。被擊中的生靈會在下一刻被利齒鰻撲上去撕扯,掙扎化作徒勞的哀鳴,直至被咬碎吞沒。
無論利齒鰻的鱗片是深藍、棕黃、血紅、漆黑,還是泛著詭異的銀光,發電都是它們共同的特性。
正因如此,喚潮者們才會在戰場上呼喚迷霧,以霧幕與利齒鰻的電性結合,讓敵軍眼前的一切都在模糊中化作死亡陷井。
與此同時,那些介於厄衛與裂魂者之間的戰士們,手持戰矛與圓盾,身披全覆式盔甲,猶如海中鐵流般隨利齒鰻一同突進。
所謂戰矛,其實只是統稱。有的與阿斯萊獵矛並無二致,鋒銳而簡潔;有的則是三叉戟,能在水中撕裂更廣的殺傷軌跡;有的握著雙頭叉,左右交擊,令敵人無處可逃;極個別的精銳甚至持戟,厚重而兇猛。
然而,真正令人心悸的,是這些戰矛並不只是冷兵器,它們統統帶有『電流』的特性。
無論外形如何,最終釋放出的,都是閃爍的電弧。
嗯,電棍、電擊槍……
中間有著瑪瑟蘭的徽記的圓盾,與戰矛一樣,當電流與盾牌的能量通道、紋路相結合時,一個幫助他們規避敵人攻擊的弧形電屏障出現了。
這一層屏障並非單薄虛影,而是如同流動的水幕般在空氣中盪漾開來,折射出扭曲的光芒,給人以一種彷彿攻擊被吞噬、被拖拽進深淵的錯覺。
由於這種保護力場的存在,戰士們有著更強的生存能力,他們身處戰陣時彷彿披上了另一層隱形的鎧甲。
盔甲則是全覆式盔甲,包裹的嚴嚴實實,由最新的基斯鋼打造,其中摻雜了海金,而且還不止。與武器和盾牌一樣,喚潮者在盔甲上銘刻了隔絕通道和紋路,避免利齒鰻發電時,最先倒下的是背上的騎手。
這種紋路隱隱透出藍白色的光輝,彷彿脈動的海潮在鋼鐵內部流淌,使這些騎手看上去不像凡人,而更像是大洋深處的守護者。
當然,這是其中一組的裝備,另一組的裝備與這一組大差不差,只不過戰矛換成了戰刃,鋒刃在空氣中閃爍著帶電的弧光,猶如一段隨時可能撕裂蒼穹的雷霆。
於是,還活著的、沒有被迷霧覆蓋的長矛手,看到了他們此生也無法理解的場景。
刺出的長矛被盾牌的保護力場阻擋了,就像刺進了水體一樣,長矛的前端被凝固、拖慢,力量在那一瞬間全部被抽空,反而讓他們自己暴露在敵人面前。
下一秒,這位頗為勇敢的長矛手渾身一麻,眼前一黑,天旋地轉地倒在了地上。他連吶喊都來不及發出,只剩下一聲模糊的喉音便已墜落。
他的盔甲被騎手刺來的戰矛捅穿了,電流順著矛頭瞬間侵入,瘋狂湧進了他的身體。火花在甲片縫隙中爆裂,彷彿要把這具身體點燃。
“父親!”
跟在他身後的長矛手發出哀鳴的同時,帶著悲痛的吶喊與絕望的顫抖,將矛刺了出去,然而,相比他的父親,他這一擊明顯慢了。
黃色的利齒鰻扭動身體,被節甲包裹的鱗片閃爍著,靈活地扭開了這一擊,並張開了滿是利齒的巨口。
下一刻,長矛手被利齒鰻轉過來的腦袋咬中了頭盔,伴隨而來的是碎裂聲、鋼鐵崩解聲,以及電流蔓延的呲呲聲,盔甲在瞬間失去了意義,頭盔中傳出血肉與電火交織的可怖聲響。
這樣的場面不停地上演著,一幕接一幕,彷彿蒼白女王就在戰陣中穿梭。當不同顏色的利齒鰻帶著手持戰矛的騎手穿過長矛手的陣型後,本就殘缺不全的陣型變得更加殘缺,殘破不堪,已然失去了完整的防禦力。
更殘酷的是,不在這一組利齒鰻攻擊路徑上的阿蘇爾,還沒等喘息,就不得不迎戰尾隨而來的第二組、手持戰刃的騎手和他們的利齒鰻。
側翼、上方,任何方向都不再安全。
肆意遊動的利齒鰻彷彿徹底掌控了戰場,可以隨意攻擊,而長矛手們卻被逼到極致:站在原地被動防守也不是,轉身逃跑也不是。
選擇逃跑,利齒鰻會出現在逃跑者的身後,隨著利齒鰻的腦袋猛然擺橫,巨口張開,攔腰咬碎,血與火花在半空濺散。
原地被動防守,更是徒勞。他們的長矛刺不穿那流動的屏障,反而暴露自己,而利齒鰻背上騎手的武器只要觸碰到他們的盔甲,就會讓整個人在電流中痙攣抽搐,徹底失去戰鬥力。
一些尚且還有組織度的長矛手,在軍官的帶領下選擇原地結陣,拼死抵抗攻擊。可他們的下場……依舊慘烈。
一組利齒鰻共同產生的電流爆炸,可以讓整支敵人部隊失明或眩暈,熾白的光芒在戰場中央炸開,彷彿新太陽在近距離升起,將一切都吞沒在白色火潮中。短短數息,整個方陣就像被風暴撕裂的帆布,支離破碎。
當然,這還是好的,還在迷霧中掙扎的長矛手,很多甚至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他們的眼睛被刺目的閃光晃花,耳朵裡灌滿了劈啪作響的電流聲,腦海裡只殘留著若隱若現的恐怖身影,以及從迷霧深處冷不丁刺來的戰矛,或是悄無聲息劈落下來的戰刃。
鑽進迷霧的利齒鰻,就好似真正回到了屬於它們的家園,帶著殘忍的本能與熟稔的獵殺節奏,靈巧地穿梭在阿蘇爾之間,猶如在海床間穿行。
慘,是這一處場景的縮影。
沒有光榮,沒有秩序,沒有任何值得銘記的抵抗,有的只是怎麼慘——慘烈的死狀、慘痛的哀嚎、慘白的臉龐在血與霧氣中模糊不清。
而這場參與的攻擊者,遠不止利齒鰻,真正的海鮮盛宴才剛剛揭幕。
長尾戰鯊正帶著它們背上的騎手殺入戰場。
在戰術上,這些鯊魚原本是在海底獵殺大型海獸的利器,它們生來為對抗龐然巨物而存在;一旦進入天空,它們就是對付巨龍的主力,憑藉爆發力,足以撕裂龍翼。
然而,在此刻,當既沒有海獸,也沒有巨龍作為目標時,它們那份嗜血的兇性並未因此停歇。
它們就像陰影般跟在利齒鰻的後方,緊緊咬住戰場的氣息,等待著時機。
於是,當利齒鰻將長矛兵的陣型攪得七零八落後,長尾戰鯊便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一般撲了上來。它們在訓保者的操控下,不會貿然搶食,而是耐心等候,等利齒鰻衝擊之後留下的缺口、殘兵、傷者,再一齊張開佈滿尖齒的巨口,撕咬那些已經無力防禦的人。
這種冷酷的分工,讓本就搖搖欲墜的防線徹底淪為屠宰場,宛若一場在迷霧籠罩下的盛大筵席,血肉、碎骨、殘盔斷矛混合成一片地獄般的慘景。
而另一邊,一部分操控突襲艦的施法者玩起了花活,或是原地掉頭,或是甩尾倒飛,宛如舞者,將龐大的艦身操縱得像疾鷹般靈動。伴隨著秘法之球的轟鳴,弧形電屏障在艦體周圍驟然展開,像是包裹著船隻的藍白色雷霆繭殼,電光閃爍不休。
甲板上的氣氛卻完全不同,叫喊聲、怒罵聲和此起彼伏的嫌棄聲響成一片。每一次突襲艦猛地翻轉,船員和乘客們就被甩得東倒西歪,嘔吐聲、撞上甲板護欄的悶響與咒罵此起彼伏。可沒人敢怪施法者,因為所有人都清楚:這是唯一能讓他們避開死亡的方式。
阿蘇爾當然也不是傻子。
這座火山錐不僅是通往龍脊山脈的險要關口,更是杜魯奇最可能選擇的登陸點。正因如此,一部分鷹爪弩炮被部署在這裡。隨著號角與呼喊,弩炮繃緊如怒弦,傾瀉出密集的分裂箭矢,猶如黑雲壓頂。
利齒鰻的電流是它們自身的特性,而突襲艦的電屏障則全仗秘法之球。
可惜,這屏障再如何閃耀,也只能將分裂箭矢化為漫天的火花,對付不了那些直線飛射、力道十足的單支巨矢。
至於普通箭矢?
落在艦體上只會像雨點一樣叮噹作響,徒勞無功。
真正讓人頭疼的是摻雜其中的魔法箭矢,它們往往會透過電屏障的縫隙。
幸好突襲艦的構造厚實,這些能量即便帶來騷動,也不足以撼動船體。除非,運氣壞到極點,某支魔法箭矢恰好擊中了裝有秘法之球的箱子,讓秘法之球直接幹爆。
於是,此刻的突襲艦宛如武裝直升機,或是翻轉盤旋,或是原地掉頭,或是甩尾倒飛,閃避之餘又以艦載弩炮和魔法反擊。弩箭如流星般劃破天際,迎擊阿蘇爾的箭雨。
然而,即便如此華麗,仍有突襲艦被命中,畢竟阿蘇爾不是吃素的,反應過來的阿蘇爾不再使用分裂箭矢,而是使用巨矢。
巨矢裹挾雷霆之勢,硬生生貫穿了部分艦體,或將箭頭釘入甲板,險些將士兵連人帶甲板釘死在原地。好在這些命中都沒擊中關鍵位置,秘法之球與能量導管未受波及,艦體依舊勉強維持。
而另一邊,位於阿蘇爾駐軍與火山錐之間,一場小規模的戰鬥,或者說單方面的屠殺,正在悄然進行。
阿斯塔里昂派出的扈從騎兵,被截了下來。
攔截的方式,突出一個殘酷。
突襲艦像遊弋的猛禽,對分散開來的騎兵傾瀉火力。
那位最顯眼的龍王子,披掛著耀眼的紅綠甲冑,坐在高大俊美的戰馬上,他理應是整支騎兵隊伍的鋒刃與榮耀。可當突襲艦展開遠端攻擊的第一刻,他反而成了最明顯的獵物。
數十道弩矢光影一齊朝他飛去,並非將他和戰馬射成一堆倒在地上的刺蝟,而是把他的身體和坐騎射得東一塊、西一塊,彷彿精心拆解一件工藝品,甲片、血與碎骨四散開來。
當突襲艦逐漸壓低高度,開始分散機動時,像在泥地裡抓一隻只抹了油的豬。
騎兵拼命掉轉馬頭,或是用弓箭回擊,或是試圖躲避那些逐漸逼近的艦影,可無論是加速還是分散,都像是徒勞。
不!
這更像是飼養員在抓逃出圍欄的羚羊,只不過突襲艦的狩獵本能與經驗,遠遠超過任飼養員。
其實,扈從騎兵本就不多,總計三十餘騎。
在連續的弩炮、魚叉弩與連弩的交錯射擊下,在突襲艦偶爾以艦身直接撞擊、碾壓時,在極個別的騎兵對突襲艦發動最後衝鋒後。三十多人便像是三十多根細竹子,被一點點折斷、掰碎。金屬甲片被撕開,戰馬嘶鳴著倒下,騎手們連呼喊都來不及喊全,就成了地面上零散的血肉與盔甲。
短短數刻,三十餘騎就被削減到了個位數。
到了這,獵殺行動戛然而止。
並不是因為杜魯奇展現出了仁慈,而是因為火山錐那一邊,真正的激烈戰鬥正逐漸升溫,需要這些突襲艦立即調轉航向,投入支援。
於是,艦群猛然拉昇,猶如掠食完畢的猛禽再度騰空而去,留下一片殘破不堪的屠場。地上只有寥寥幾個騎兵,帶著難以置信的眼神,踉蹌逃散——他們或許能活過今天,但這一刻的記憶,會像毒蛇一樣盤踞在心中,永遠無法驅逐。
火山錐的遠端火力陣地被拔掉了,這標誌著前置火網的崩潰,也象徵著下一步作戰環節的開啟——機降作戰正式開始了。
大隊長緩緩抬起手,先是拍了拍自己脖子與胸部的連線部,厚重的盔甲在那一瞬間發出低沉的鏗鏘之聲,像是某種儀式般提醒他自己此刻仍然鮮活、仍然站立在戰場上。盔甲後方緊緊貼著他的,是萊拉絲借給他的護符。
隨後,他低下頭,視線落向胸甲上的掛點。那是一片佈滿記憶與榮譽的金屬掛點,被他擦的發亮的幾枚徽章掛在那裡。
那裡有第一次戈隆德之戰紀念章,有第二次戈隆德之戰紀念章;還有哈爾·岡西之戰紀念章;除此之外,還懸掛著幾枚戰役紀念章、服役年限紀念章,以及象徵個人榮譽的獎章。每一枚都不是冷冰冰的金屬,而是刻滿了汗水、鮮血和榮耀的故事。
然而,在所有徽章之中,他最珍惜的,卻是那枚看似並不顯赫的——查佩尤託假日紀念章。
他的思緒隨之回溯。
作為一個出身平民的他,出生在納迦隆德,在那片黑暗的土地上長大,度過了少年與青年的歲月。隨後,他來到了伊萊恩·寂滅提督的黑色方舟——荒蕪之城號,在那裡,他只是千千萬萬普通士兵中的一個,無足輕重、名字不值一提。
要說有什麼值得提及的,唯獨是他的武技稍稍出眾一些,但在納迦羅斯,出眾的武技並不是稀罕事。
直到那一年的查佩尤託假日。
他被選中,成為代表荒蕪之城號參加比賽計程車兵之一。
那是一場規模龐大、匯聚強者的盛事,榮耀與地位在其中被放大到了極致。
遺憾的是,他沒有走到最後。
在那片競技場上,有太多比他更強的對手,有太多組織嚴密、彼此配合如同一體的戰團。他敗下陣來,只能懷著懊惱與自責,日復一日地思考自己是不是該加入提督的家族守衛。
然而,就在那條灰暗、狹窄的人生道路即將定型之時,命運忽然峰迴路轉。
新時代來了!
提督最終被清洗,昔日高高在上的統治者化為血與灰,而這一切與他沒有半點關係。他未曾成為伊萊恩的家族守衛,那一切的打算,終究只停留在腦海中、未曾付諸現實。正因如此,他沒有與舊勢力一同覆滅,反而在殘酷的浪潮中獲得了機會。
憑藉著自己的服役年限與那枚查佩尤託假日紀念章,他比別人多了一步。
那一步,使他脫穎而出,成為了一名百夫長。
隨著時間推移,隨著學習的深入,隨著軍隊的不斷擴張與洗禮,他一步步升遷,最終成為了一名大隊長——鷹旗大隊的大隊長。
他深吸了一口氣,胸腔因過往的回憶而微微發顫。他的眼神移向身旁,那位掌旗手正緊緊握住鷹旗。
旗杆頂端安置著沉重的底座,而底座之上,是一個純金的鷹像。那是威嚴與守護的象徵:雄鷹展翅,鷹頭堅定地向左,右爪在前,左爪在後,彷彿隨時準備掠擊。
這並非普通的雕飾,它所象徵的,是巨鷹老祖、阿蘇焉的夥伴——塔裡恩。
至於那面鷹旗本身,則更加莊嚴。
它是雙頭旗,由四塊華美絲綢組成,兩兩成面對稱,懸掛於旗杆兩側,頂部由自底座下方延伸出的橫杆相連。
其中一面旗的中央,是一道醒目的銀色菱形,其上方與下方的兩個三角形色塊分別呈現黑色與紫色,彼此斜對而立,猶如交錯的命運之痕。
黑色,代表著杜魯奇;紫色,則象徵著馬雷基斯。
兩種顏色在菱形的邊緣交錯糾纏,既是衝突,又是統一。
在黑色與紫色色塊之上,鑲有橄欖穗,象徵著戰鬥中的堅韌與勝利。而橄欖穗的正中央,印刻著鷹旗大隊獨有的符號,那是一種只屬於他們的榮譽烙印。
而在銀色菱形的核心位置,更是銘刻著他們的靈魂:一面寫有『勇氣與紀律』,另一面則明確標記了這支鷹旗大隊所屬的軍團。所有文字皆以金線精心繡成,在太陽照射下,猶如烈焰中永不熄滅的誓言。
另一面旗同樣如此,不過銀色菱形部位上寫的是,由年代、地點、戰役名稱組成的榮譽。
那一行行冰冷的字跡,如同戰士們的血脈與誓言,被牢牢烙印在布面之上。每一筆、每一劃,都是鐵與火的見證,都是某位士兵倒下時留下的遺產。
儘管第十五集團軍成軍較早,但由於集團軍的特殊定位,在參加戰鬥時,並不是作為核心,而是作為支撐、補缺、填充的存在。
他們不常站在戰場的最中央,不是那種贏得所有讚歌的決勝之矛,而更像是默默無聲的盾牆與脊樑,在需要的時候被派上去,填補空缺。
儘管如此,他們的身影同樣出現在了每一次動盪之中。五次與盤踞在納迦羅斯的混沌浪潮的大規模戰鬥,他們無一缺席,但那也就是那回事……
大隊長凝視著旗幟上的榮譽,眼神在那些字跡上一行行滑過,彷彿看見了昔日的戰友,看見了那些被記載的名字。
他沉默了片刻,隨後笑了,笑容裡有些蒼涼,有些倔強,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釋然。
今天過後,這面旗幟上的榮譽將更新了。
無論他們是否還能活著,至少他們的血會將這面旗幟上的空缺處填滿。
戰鬥一開始就進入到了白熱化。
這裡不是曠野戰場,也不是城牆之下,而是在火山錐的狹窄地形中,硫磺與灰燼瀰漫,空氣中帶著刺鼻的硝味,呼吸都像是在吞刀。
這處火山錐的守衛不是長矛兵,也不是弓箭手,而是使用混合武器的『塔爾·薩爾恩守衛』。
他們是常備兵,長年駐守在塔爾·薩爾恩,是真正意義上的精銳步兵,與伊瑞斯王國的塔爾·伊瑞斯尖塔守衛沒什麼區別。
這支部隊有五個百人隊,三支留在了塔爾·薩爾恩,而現在守衛火山錐的,則是昨晚隨阿薩尼爾來的,由阿斯塔里昂的另一個侄子指揮。
這位年輕的龍王子,一身紅綠鎧甲格外耀眼,他騎在戰馬上,長劍高舉,本應是士氣的燈塔。
然而,突襲艦上的弩炮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
他在戰鬥的第一刻就被瞄準、被鎖定、被齊射,整個人和戰馬一同被打得粉碎。誰讓他的穿著太過顯眼呢?閃耀的鎧甲,在敵人眼裡就像夜色中燃燒的火把,招來了最致命的火力。
可即便如此,這並不妨礙守衛們在失去最高指揮官的情況下展開拼死反擊。
他們沒有慌亂,沒有潰散,他們只是咬緊牙關,舉起武器。
因為他們知道杜魯奇要幹什麼,他們知道杜魯奇的目標是什麼。
他們清楚,這裡是多麼的重要,他們也知道自己會死,可一旦火山錐失守,他們死的將毫無意義。
所以,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這片岩地染滿敵人的血,直到自己一個個倒下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