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阿蘇爾的軍陣開始從縱陣逐漸轉成橫陣之際,那些把守在重要火山錐上的塔爾·薩爾恩守衛,早已被全部肅清。
殘酷的事實就在眼前,空氣中依舊瀰漫著他們臨死前的慘烈哀鳴,血跡未乾,凝固成暗紅色的斑塊,攙雜著焦土與硫磺的氣息。焦黑的巖地、泥濘的水窪之間,到處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屍體,形成為一副觸目驚心的景象。
而杜魯奇們對此毫無動容,他們沒有絲毫的停頓與猶豫,節奏在他們的冷酷秩序下繼續延展。
有人低聲喘息著,就地坐下調整呼吸,雙手仍緊握著染血的刀刃,彷彿下一刻便能再度投入搏殺;有人解下水壺,咕嘟咕嘟地灌入口中,喝下之後抹一把嘴角的血跡,神情漠然;還有人抓起乾硬的軍糧,三兩口吞下,機械地填補明明不久前才吃東西的空虛胃袋。
另一些士兵則更冷酷,他們彎腰逐一檢查那些敵人的屍體,對還在微微抽搐的敵人不留情面地補上致命一刀,斬殺得乾乾淨淨。幾名杜魯奇毫無表情地伸手抓住阿蘇爾的殘骸,把的屍體拖拽著堆放一處,與此同時將自家傷員也集中在坡地高處。
整個場景冷峻而高效,彷彿不是戰爭的餘波,而是一場被精心編排的儀式。
而高階軍官們則圍在一起,進行了小規模的碰頭會。
杜魯奇的作戰體系與阿蘇爾不同,他們並非依賴所謂的貴族榮譽與權威,而是依賴鐵一般的條令與嚴格的職務架構。陸軍的指揮體系森嚴,每一個位置都與軍銜緊密掛鉤,職務就是權力的象徵,也是責任的重量。
當下,無論是鷹旗大隊,還是常規大隊,其軍官架構都保持一致:共配五名軍官,分別是大隊長、副大隊長、參謀長、副參謀長以及克雷丹。
大隊長,作為全大隊最高的軍事指揮官,肩負的是全盤作戰的責任。他的一言一令,足以決定士兵的生死與去向。
副大隊長則如影隨形,隨時協助大隊長分擔指揮重擔,必要時甚至可以代理其職權。
參謀長的職責更為複雜,他不僅要制定具體的作戰計劃,還需進行指揮協調,負責部隊管理與資料統計,確保戰鬥力的持續。
副參謀長則主要處理作戰之外的事務,後勤、裝備、物資調配乃至傷員安置,皆由他統籌。
至於克雷丹,這一職位更顯特殊。
最早在阿爾道夫郊外會議時,還只是百人隊級的克雷丹。但隨著新時代的到來,指揮體系擴充套件,又增設了大隊級、軍團級乃至大軍團級的克雷丹。
大隊級的克雷丹已非尋常,他們不僅要對全大隊的政治、思想、宗教、武技工作負全責,還必須掌管並監督所有百人隊級的克雷丹。更高層的軍團級、大軍團級克雷丹,則透過自上而下的方式,將控制力輻射到更大的範圍。
可以說,他們是杜魯奇軍中另一道無形的鋒刃。
在權職的排序上,大隊長無疑是最高位的存在,緊隨其後便是克雷丹,接著才是副大隊長與正副參謀長。
此刻,這支鷹旗大隊的軍官中,只有大隊長、參謀長與克雷丹在場。他們遵循條令,在來時並未乘坐同一艘突襲艦。
這是鐵律,防的正是被一鍋端的慘劇。即便是戰時,也極少聚在一起,只有在這種小規模的碰頭會時,才會彼此面對面交流。
然而,克雷丹這一次並未出席,他依然履行著自己的職責。他如影一般在士兵之間穿行,低聲鼓舞,強化他們的冷酷信仰。他的話語並不多,卻鋒銳得足以刺入每個士兵的心臟。
副大隊長此刻則在那三支最先衝出小徑的百人隊中;而副參謀長則被留下在哨站,負責協調與保障工作。
“傷亡?!”
泰蘭鐸冷聲問道,他的語氣中沒有絲毫的情感波動,只有鋒銳的詢問,帶著不容遲疑的壓迫感。
“陣亡三五十人,陸軍二十六人,海軍九人,輕重傷員四十六人,其中十六人徹底失去作戰能力。”
渾身是血的參謀長放下高舉的手臂後,先是看了泰蘭鐸一眼,隨後又下意識地轉向如同一尊冷漠石像般站立的阿拉洛斯。最後,他的眼神才又緩緩回到泰蘭鐸身上,正式而謹慎地彙報道。
泰蘭鐸沉重地點了點頭,那動作如同肩上壓著整片戰場的陰霾。隨後,他轉過頭,緩緩地看向大隊長和參謀長,眼神來回之間,像是在衡量他們的分量。
“大部分傷亡是在降落時出現的。”
握著劍柄的參謀長聲音低沉,語氣中夾雜著一絲無可奈何的冷意。
“面甲是分界線。”大隊長嘆了一口氣。
他剛才看了一眼戰死計程車兵,很多都是被武器或是箭矢洞穿了面甲與頭盔之間的縫隙。
泰蘭鐸也跟著嘆息了一聲,他的胸口起伏片刻,隨即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心知肚明,當下普通士兵的弱點有三處:面甲、肋下與大小腿後區。
大小腿後區還好,正面對敵時,有甲裙和護甲保護,除非揹著敵人跑動,露出弱點。腋下雖有鎖甲覆蓋,可鎖甲的防禦力終究有限,能否抵擋攻擊,往往只能寄託在士兵自身的反應、武技與命運的偏愛上。
至於面甲……那才是真正決定生死的臨界線。
面甲是整副盔甲中最精密、也是最脆弱的環節。它必須兼顧呼吸與視野,因此在護持臉龐的同時,必然留有縫隙,哪怕是最昂貴的頭盔,也無法徹底消除這一弱點。
在近戰搏殺時,刀劍很難精準刺入那狹窄的縫口。但弓箭就不同了,弓弦一旦驟然振響,利箭疾若雷霆,就可能直鑽進那道生死分界線。
“寶貴的經驗……”他低聲喃喃,像是在對自己說,又像是要將這份沉痛刻入所有人的記憶中,隨後他打起精神吩咐道,“等戰鬥結束後,在全大隊進行統計,資料要廣泛,要詳盡,統計出有多少士兵的頭盔與面甲擋住了直射,又是如何擋住的;也要記錄下,有多少沒有擋住,這份資料很重要。”
大隊長和參謀長同時點頭。
“進攻馬上要來了,你們有什麼看法?”泰蘭鐸聲音驟然冷厲,彷彿要將凝滯的空氣切開。
大隊長與參謀長在這一刻對視,他們之間只用了一個極短的眼神交流,隨後大隊長輕微地挑了挑眉,這是無聲的暗示,也是無聲的分工。
大隊長心知肚明,這既是機會,也是考驗。按流程,參謀長需要提出作戰計劃,而他作為大隊長,則會進行調整與裁決。可現在,泰蘭鐸,這位高階恐懼領主,驟然出現在此,直接頂替了他的權職。
所以,這並不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反而是個陷阱。為了應對這種考驗,更為了日後關係的穩固,他必須主動讓出這一步,將開口的權利交給參謀長。
“海軍能湊出一支百人隊戰鬥群,我的想法是將海軍作為預備隊,部署在坡地高處,隨時準備支援。大隊的三支百人隊,一支部署在坡地,一支把守通道,另一支則位於兩隊之間,以便前後呼應。”
參謀長在得到大隊長的眼神暗示後,深吸一口氣,毫不遲疑地說出了作戰計劃。
泰蘭鐸聽完,微微扭過頭去,目光凝視著大隊長,似乎要從他臉上看出真實的態度。見大隊長輕輕頷首,眼神中流露出認可後,他才開口。
“基於什麼?”
大隊長心頭一緊,他知道,屬於自己的考驗終於來了。
“施法者、突襲艦、弩炮,我方的精銳度與組織度,勇氣與紀律!”大隊長挺直身軀,語氣堅定,幾乎是以誓言的口吻回答。片刻停頓,他又加重了聲音,“當然,還有即將到來的援軍!”
泰蘭鐸露出滿意的笑容,轉頭看向阿拉洛斯,眼中充滿了賣弄和詢問。
知道泰蘭鐸在表達什麼的阿拉洛斯沒好氣地翻了一個白眼,動作裡透出無奈與不耐。他沒有接茬,只是抬起下巴,撇過頭去,無視了還在繼續的碰頭會的商議,把注意力完全投向了正在調整的突襲艦。
此刻,突襲艦並沒有重新裝載乘客,而是乾脆全部落地了。
突襲艦在空中作戰時,有著直升機般的定位與靈活度,可以快速突擊、俯衝、轉向,宛如利刃劈開天空。
但突襲艦並不是直升機,它遠比那更為多變。
除了能在空中殺戮,突襲艦同樣能在陸地作戰。
方式就是……打橫,落地,徹底改變用途,化身為車壘、掩體與屏障。
而現在,阿拉洛斯所看到的場景正是如此。
突襲艦打橫落地後,堅固的船舷成了天然的壁壘,而位於甲板上的炮組們立刻展開動作。他們以嫻熟而迅捷的協作,將弩炮卸了下來,再將弩炮的底座牢牢卡入迎敵面船舷後方的甲板凹槽。那一連串“咔咔”的金屬聲與沉重的落鎖聲,彷彿給即將到來的殺戮奏響了冷酷的前奏。
當底座固定妥當後,炮組們重新組裝弩炮,每一個動作都透著熟練而冷靜的狠勁。
與此同時,陸軍士兵們也在緊張地作業。他們有人掏出隨身攜帶的短鏟,飛快地剷土,把突襲艦底部四周的泥土壓實;有人則扛起石塊,甚至將倒下的阿蘇爾屍體拖來,塞入空隙,避免艦體在交戰時搖晃,這種搖晃是致命的,很可能將位於前方接敵的軍陣鑿開一個缺口。
血肉與石塊、土壤混合在一起,竟詭異地化作了屏障的填充物。
待一切穩固之後,陸軍炮兵迅速登上甲板,將弩炮底座固定在甲板凹槽處,安裝弩炮,隨後檢查著弩炮的轉軸、絃索與凹槽的固定情況。
很快,位於突襲艦甲板上的兩具弩炮部署完畢,分別位於甲板的前端與後端。
與此同時,那些不需要操控突襲艦的施法者們,則拎著一個奇怪的箱子,他們在萊拉絲的指揮下迅速散開,或是快步跑向其他突襲艦,或是沿坡地攀上制高點。
當不充當車壘的突襲艦重新升空後,戰場的氣氛也隨之驟然緊繃。此時,碰頭會已經結束,大隊長與參謀長快步離開。
“怎麼樣?”此刻的泰蘭鐸彷彿變了一個人,臉上滿是賣弄之色,語氣輕浮。
“還不錯……”阿拉洛斯收回視線,再次沒好氣地翻了一個白眼,聲音裡充滿了無語與不情願。
泰蘭鐸滿意地笑了,他點了點頭,慢慢轉過頭去。目光在瞬間冷冽下來,鎖定在坡地最顯眼處。
那裡,大隊級的鷹旗正高高飄揚,獵獵作響。那面旗幟彷彿不是布帛,而是由驕傲與挑釁編織而成,正傲然地直指長空,宛如在無聲地向整個天地發起挑戰。
隨著大隊長的部署全面展開,一面又一面的百人隊旗幟接連舉起。它們在風中搖曳,黑色與銀色交織,宛如用無聲的咆哮回應敵軍的到來。
他深吸一口氣,胸膛起伏,將目光重新投向前方。
阿蘇爾的軍陣已經完全展開,他們的陣列整齊而森冷,猶如一面壓迫天地的鐵壁。厚重的盾牆在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長矛密密麻麻,宛如洶湧澎湃的鋼鐵海洋,正一寸一寸逼近。那股森然的氣息,隔著數百步的距離,仍能讓人感受到骨髓深處的寒意。
“看來……他們下定了決心啊。”他低聲感慨,聲音中帶著一絲說不清的欽佩與冷厲,這一刻,他看見了某種無形的意志。
隨後,他緩緩抬起手,視線落在自己盔甲破裂的地方,那一道被利刃撕開的傷口依舊在滲血。雖雖然他剛才來的稍微有點晚,但戰鬥他也參與了,代價便是鮮血從裂口處緩緩滲出,順著盔甲滑落。
“泰蘭鐸叔叔,你受傷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與急促的腳步聲後,泰蘭鐸抬起頭,目光落在來者身上。他的臉龐在剎那間柔和下來,浮現出一種難得的寵溺神色。
萊拉絲將遠海法杖插入大地,接著伸出白皙的右手,穩穩抓住了泰蘭鐸的手臂,她眼眸中湧動著關切與急迫。
阿拉洛斯目不轉睛地望著這位施法者,他的目光從那件遮掩身形與盔甲的法袍滑落到其腰間,那裡懸掛著一柄閃爍符光的魔法劍;他又看見她的左手提著一隻形制奇異的箱子,箱面刻印的符號讓人分不清是封印還是禁咒。直到施法者抬眼望向他時,他才猛地意識到自己已盯得太久。
“阿拉洛斯?別看了,來幫忙。”萊拉絲開口,聲音不容置疑。
阿拉洛斯立刻動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將泰蘭鐸的臂甲拆下。當臂甲被完全卸下時,映入眼簾的是結實如鐵的肌肉與被鮮血浸透的繃帶,那繃帶早已失去了應有的效力,血跡一層層滲透。當他屏息將那層層纏繞的繃帶拆去時,空氣中立刻瀰漫出鐵鏽般的氣息。
萊拉絲舉起右手,纖細的指尖輕輕一揮,一股近乎可以用肉眼看見的綠色能量隨即湧動而出,從法杖頂端的星石處匯聚成光流。那光芒如湧動的春潮,裹住泰蘭鐸的傷口,皮肉在光輝中急速癒合,彷彿時光被逆轉一般。
處理好傷口後,她默然點了點頭,重新握起法杖,神情冷峻而專注。她沒有留下言語,只是略一示意,便急匆匆地轉身離開,袍角掠過地面,帶起一陣微風。
就這樣,萊拉絲與阿拉洛斯完成了他們的第三次見面。
“嘿?!”泰蘭鐸沒好氣地看著拿著他的臂甲、看向萊拉絲背影的阿拉洛斯,他撇了撇嘴,滿臉嫌棄地低聲呼喚著。
“她是?”阿拉洛斯轉過頭,臉上露出羞澀又有些不知所措的笑容,彷彿被人撞破了某種心思。
泰蘭鐸沒有立刻回應,而是直接伸手,將阿拉洛斯手中的臂甲一把拽了回來,動作乾脆利落。他自己低頭重新穿戴起來,直到阿拉洛斯湊上前去幫忙固定釦環時,才緩緩開口。
“雷恩的女兒。”
“她叫你叔叔?”阿拉洛斯愣了一下。
“不然呢?”泰蘭鐸沒好氣地反駁,語氣裡帶著一股長輩的篤定與理所當然。作為過來人,他當然明白阿拉洛斯此刻那種古怪的反應,於是點了一句,“我的侄子!”
阿拉洛斯臉上沒有露出不快,反而像是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
實際情況也確實如此,作為新生代的他,論年歲、論輩分、論資歷,都要比泰蘭鐸矮上一輩。在他還未出生之前,泰蘭鐸就已是阿格維隆的林地領主,而泰蘭鐸與達克烏斯他們是平輩相交,他自然而然的比達克烏斯他們矮了一輩。
“她……”阿拉洛斯想再說些什麼。
“在洛瑟恩的時候你們應該見過吧?翡翠庭院的宴會上?你沒見過她,但她肯定見過你,在阿蘇焉聖殿!”泰蘭鐸打斷了他,聲音裡帶著一點不耐,“而且,現在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吧?我的侄子。”
“我一會會保護好你的,我的叔叔!”阿拉洛斯沒好氣地反擊了一句。
話音剛落,他就意識到不對勁,自己似乎又被泰蘭鐸算計了一回,白白落了口頭上的下風。
與他同輩的凱瑞蓮怎麼說?
但泰蘭鐸已經轉身離去,背影依舊挺拔而堅定,就像他說的那樣,現在根本不是爭論這些瑣事的時候。
另一邊,戰鬥已經進入了尾聲。
空氣中充斥著血腥與焦灼的氣息,泥濘的土地上到處是折斷的長矛、被踐踏的旗幟與殘破的甲冑。
外圍那些僥倖躲過摧殘的阿蘇爾,在軍官們的呼喊下,或是依靠本能,或是因求生的執念,強行拼湊起零散的佇列,形成一個個小型陣型。可這僅僅是苟延殘喘,他們的陣型缺乏協調,步伐凌亂,眼神裡流露出的已不再是自信的光輝,而是對死亡的恐懼。
而當這些脆弱的防線暴露在魔蟹的攻擊下時,噩夢般的場景再度降臨。魔蟹背殼上的弩炮轟鳴,箭矢破空而下,擊穿盾牆、貫穿身體,甚至將兩人釘死在一起。短暫的抵抗瞬間被打成了粉碎,隊伍如同玻璃般四分五裂,陣腳崩潰的一瞬,作為徵召兵的阿蘇爾們終於承受不住了。
他們開始潰逃,有人丟下盾牌,有人踉蹌跌倒在血水中,掙扎著爬起,卻被身後的同袍撞翻,直接被亂踏而死,有人高聲呼喊母親的名字,聲音撕裂喉嚨,卻很快被泥漿與血沫吞沒。
這是悲慘的,也是註定的。原地死守,他們只會被撕碎;轉身逃跑,他們也終將被追上。
魔蟹在泥濘的土地上奔行,時而如雷般狂奔,時而猛然躍起,整個龐然大物帶著溼重的氣浪撲擊向驚恐計程車兵。阿蘇爾們在泥地裡如同困獸,鎧甲讓他們步履艱難,泥漿死死拖拽住他們的雙腿,而魔蟹那對被鐵甲包裹的蟹鉗則成了他們的死刑裁決。
有人剛轉過身,便被巨鉗從腰間夾斷,鮮血與臟腑飛濺開來;有人舉起武器想要抵擋,卻被蟹鉗硬生生咬碎,隨後連同手臂一起碾成血霧,接著,整個人飛了出去;還有計程車兵則直接被拍擊在泥地上,整個人像破布一樣扭曲,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尖叫、哭喊、咒罵聲此起彼伏,卻無人能阻止這場屠戮。
血水與雨水在泥地裡匯聚成一條條赤紅的小溪,倒下的屍體很快堆疊成小丘。阿蘇爾驕傲的軍陣,昔日那象徵榮耀與不屈的佇列,此刻卻只剩下潰敗的背影與絕望的嚎哭。
阿蘇爾駐軍的潰敗是全方位的。
中央的陣列早已被利齒鰻和長尾戰鯊撕得支離破碎,精靈們再也無法維持整齊的戰線。有的選擇了倉皇逃竄,有的則孤立無援地在泥濘與血水間做著最後的抵抗。
一名騎著戰馬的龍王子,仍舊高舉長槍,迎面向一隻長尾戰鯊發起衝鋒。鯊魚背上的杜魯奇射出魚叉,尖銳的魚叉直飛而來,他本能地用盾牌格擋。
他擋住了,代價是盾牌與左臂被魚叉一同釘穿,血肉和鐵片被扯成一體,猩紅的鮮血順著他的護臂噴湧而下。但他沒有退縮,反而在痛苦的嘶吼中繼續催動戰馬,像一顆燃盡的流星般撲向敵人。
泥濘讓戰馬跑不起來,衝鋒更像是一場緩慢的掙扎。
然而,命運在那一刻似乎施了一個諷刺的仁慈:長尾戰鯊的獠牙,向來無往不利,竟沒能咬斷那根被魔法加持的長槍。
槍尖就像測試棒一樣,硬生生捅入巨鯊的咽喉,給巨鯊做了一個核算,巨獸在狂亂的痙攣中甩動尾鰭。
但勝利是慘烈的。
長槍刺得太深,巨鯊死前最後的抽搐如同雷霆般沉重,它龐大的身軀砸下,將龍王子與他的戰馬一同壓入泥地。戰馬的悲鳴與骨折聲被泥漿與血泡淹沒,龍王子卻仍未放棄。他的一隻手被魚叉釘穿,另一隻手失去了武器,便用拳頭、用牙齒、用一切能動的地方向爬下鯊背的杜魯奇反擊。
“來啊!混賬!”
他嘶吼著,滿口血腥與詛咒。
但這不妨礙,三名杜魯奇爬過來將他死死按住。短刃閃過,鋒銳的匕首刺入他的眼眶。隨著一擰,他的掙扎驟然凝固,只有血從眼眶如淚般湧出,順著面頰流淌。
然而,這三名杜魯奇的勝利只持續了短短數息。他們還沒來得及再做什麼,就被四周殘餘的阿蘇爾士兵團團圍住。
那些被折磨的、有力無處使的阿蘇爾,終於抓住了一絲報仇的機會。怒吼與咒罵混雜著刀劍的撕裂,他們紅著眼睛、不要命地撲上去。
片刻後,戰場彷彿安靜了一瞬。
倒下的屍體堆在一起:那隻長尾戰鯊與壓在下面的龍王子與戰馬,還有倒地的三名杜魯奇。泥地裡翻滾的血漿,將這四種生靈的死亡摻合到了一起,不再有邊界。
而不遠處,阿斯塔里昂的戰鬥,是整片戰場上最後的亮光之一。
他縱馬衝鋒,手中長槍帶著著戰友的怒火與絕望。然而,他的對手不是尋常的敵人,而是一名騎在深海驥背上的冠軍級裂魂者。
與常規裂魂者不同,冠軍級裂魂者頭盔上沒有魂燈,取而代之的是華麗的橫向冠飾。
在場景的襯托下,橫向冠飾顯得格外猙獰,彷彿在昭示著一種來自深淵的冷酷榮譽。
當深海驥的三條長尾著地時,泥漿四濺,周圍阿蘇爾潰兵的慘叫與兵刃交擊聲猶如被隔絕,剩下的只是兩名戰士之間的生死對決。
阿斯塔里昂大吼著,長槍直刺向裂魂者胸膛,但戰刃在瞬息之間橫掃,將槍桿擊得粉碎。鐵木斷裂的迴響中,他奮力拔劍,想借馬力衝撞對手。
可深海驥比他的戰馬更為兇猛,它嘶吼著前撲,利爪撕裂了馬甲,深陷戰馬的肩頸,撕裂了血肉與骨骼。戰馬嘶鳴著翻滾,蹄聲混雜著骨骼斷裂的脆響,重重摔倒在泥濘中。
在戰馬倒地的瞬間,他將腳從馬鐙中抽了出來,在地上滾了一圈,起身後他向敵人發起了衝鋒,他的雙眼因痛苦與憤怒而赤紅,而裂魂者從深海驥的背上跳了下來。
於是,他與裂魂者數度交錯,劍光與戰刃碰撞,迸射出雨點般的火花。可裂魂者的每一擊都沉重如山,彷彿在逼迫他承認失敗的必然。
終於,隨著一聲暴烈的吼聲,裂魂者的戰刃猛劈而下。
阿斯塔里昂的劍被震飛,他的身軀重重砸在泥地中,他試圖撐起身體,然而戰刃冰冷的刃鋒已經抵在他的下巴。
他最後所見的,是深海驥正低頭撕扯著他戰馬的殘骸,牙齒與血肉交織成一幅煉獄的畫面。下一瞬,裂魂者的戰刃驟然下落,結束了他的掙扎。
阿斯塔里昂的死,像是戰場最後的火炬熄滅,象徵著阿蘇爾駐軍最後的支柱徹底崩塌。
與此同時,趕來的災行者戰車也就位了,在兩翼展開,如同利刃般的羽翼,但他們並未急於衝入戰場。鐵蹄碾壓著焦土,車輪濺起泥水與血跡,他們冷漠地看著奔逃的潰兵,彷彿那是一群已經註定被收割的牲畜。
他們沒有追逐的慾望,也沒有浪費時間的打算,徑直駛向更遠處的要地。
而副大隊長率領的三支百人隊同樣沒有進入戰場的打算,他們的腳步沉穩而迅速,絲毫不為不遠處的殘兵敗將所動。
這裡沒有有價值的獵物,剩下的不過是一些苟延殘喘的碎屑。
真正的獵物,真正的勝機,在遠方。
於是,三支百人隊如同三股利箭,繞開了戰場,從邊緣徑直投入即將來臨的更大潮流。
同一時間,指揮戰鬥群的厄衛千夫長,釋出了指令,讓馬上進入戰鬥狀態的厄衛脫離。他知道這片戰場上的潰兵已是甕中之鱉,隨時可以輕易碾碎。
真正的目標、真正的關鍵,在遠方。那裡,才是戰局的核心。
於是,厄衛們收回鋒芒,整隊而行,如同一道浪潮,向遠方推進。
而重要火山錐這邊,已經形成軍陣的阿蘇爾展開了攻勢,向坡地展開了衝鋒。長槍林立,盾牌如牆,藍銀色的戰陣猶如一股海潮,聲勢浩大地撲向敵陣。
選擇守衛坡地的泰蘭鐸身影巍峨,如同一座燃燒的火炬。他高舉巨劍,劍刃反射出血紅色的光芒,如同一簇怒焰,照亮周圍每一雙杜魯奇的雙眼。他猛然仰天怒吼,聲音宛如風暴般席捲。
“我們已經拉開了冥萊的帷幕!現在,讓這群阿蘇爾看看!誰!才是真正的戰士!殺!直到大地浸透他們的鮮血!”
“殺!”
“殺!”
“殺!”
怒吼如同火種,將杜魯奇們點燃,他們一同振臂高呼,武器撞擊盾面,濺出火星的脆響如同萬鼓齊鳴,匯成震耳欲聾的轟鳴。
那是癲狂的吶喊,是暴戾的誓言,更是無法遏制的殺意。空氣在這股狂熱中震顫,彷彿天地本身也在戰慄。
在這片狂潮中,阿蘇爾的衝鋒終於轟然爆發,大地在奔襲的戰馬與鐵甲之下顫動,坡地之上,兩股命運的洪流迎頭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