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姆瑞克唱響龍之歌的第五天。
地點:瓦爾鐵砧。
從天光破曉的登陸到戰鬥結束,整個過程不過持續了三個小時,卻彷彿跨越了漫長的歲月。那是一種凝固在血與火中的時間感,天地之間只剩下廝殺與慘烈。
由於通道被杜魯奇死死堵住,瓦爾鐵砧的五千阿蘇爾守軍最終未能逃出生天。他們被迫困死在這片鋼鐵與火焰交織的絕地之中,沒有一個能夠衝出圍殺,殘酷得近乎令人窒息。留在戰場上的,只有追擊與收尾的肅殺聲。
小規模的戰鬥仍在繼續。
零星的碰撞聲、刀劍磨擦聲與嘶喊聲在山體內部的迴廊中迴盪,宛如某種詭異的回聲。
那些熟悉此地環境的阿蘇爾戰士選擇了逃入附近的洞窟,或是躲進更深的地下通道。他們藉助岔道與隱蔽的巖壁,與緊追不捨的杜魯奇周旋,不時發動突襲,又在暗影中迅速退去。
也有更多人慌不擇路、因驚惶失措誤入死衚衕的洞窟,被困於狹窄的空間內,只能憑藉最後的勇氣舉起利劍,等待著杜魯奇蜂擁而入,進行孤注一擲的抵抗。
偶爾,有黑煙緩緩在空中飄起,那是杜魯奇施展火攻的痕跡,將藏匿的阿蘇爾逼出來。
至於那些仍想回到瓦爾鐵砧,進行最後一搏的阿蘇爾,他們的計劃早已在成形之前破滅。突襲艦與接踵而至的戰車、步兵已在外圍佈下了森冷的封鎖線。鋼鐵之牆堵死了退路,任憑他們如何衝擊,都只能撞上森冷的長矛與漆黑的盾牌,血與肉在重壓下碾碎。
阿蘇爾的最後希望,在這一刻徹底破滅了。
隨著戰鬥的進行,隨著時間一點點無情地流逝,終於,時針指向了正午。血腥的氣息充斥在大地與巖壁之間,天地彷彿凝固,唯有殘酷的現實在眼前鋪開。
“你策劃的?”
一聲低沉的詢問打破了這片短暫的沉默,帶著幾分質疑,也帶著幾分壓抑,唯獨沒有高傲。
“不是!我只是個旁觀者,因為需要參與了戰鬥。”阿拉洛斯的回應沒有絲毫遮掩,他的表情冷漠,眉宇間透著與周圍格格不入的冷峻,但他話語中的堅定與果敢,卻讓人無從忽視。
“你的口音好奇怪。”
“因為我說的是芬-艾爾薩林語。”阿拉洛斯神情不動,語調平淡。
“芬-艾爾薩林語?”
“是的,解釋起來很複雜,而且我也不想解釋。對你來說有什麼意義呢?知識普及?”阿拉洛斯微微聳肩,肩甲輕輕碰撞出一聲冷硬的響動。他的眼神裡閃過一絲不耐,卻並不粗暴,而是冷冷的諷意。他頓了頓,語氣沉下去,“簡單來說,你可以理解,芬-艾爾薩林語是在艾爾薩林語的基礎上演化出來的。”
話音剛落,他的目光驟然一凝,鋒利如刀,直直盯向阿斯尼爾。神色瞬間從漠然變得凝重,語氣中透出一股寒意,宛若冰霜撲面而來。
“我建議你不要說出那個詞!上一個對我說那個詞的傢伙,死得很慘!”
“阿薩尼爾?”坐在地上的阿斯尼爾緩緩將雙腿盤了起來,動作帶著幾分疲憊,卻仍舊保持著某種優雅。他一手扶著額頭,抬起頭直視阿拉洛斯,神情複雜,他似乎從對方的言辭中推測出了答案。
“不認識。”阿拉洛斯冷冷吐出。
“騎龍者,你應該見過,穿著一套金色盔甲。”阿斯尼爾輕聲道,語調中既有試探,又有一絲不可言說的唏噓。
“你和他什麼關係?”阿拉洛斯露出恍然的表情,隨即目光凝重,帶著幾分試探地盯向阿斯尼爾的臉,想要從那略顯蒼白的面容上分辨出什麼隱匿的秘密。
“我叫阿斯尼爾,他是我堂兄。”阿斯尼爾的聲音低沉,帶著一點壓抑的顫音,“他死了,對嗎?”
“是的,死了,我親眼看著他死的。”阿拉洛斯吐出這句話的同時,站立的身軀微微一緊,暗中調整呼吸,做好了應對對方驟然暴起的準備。
然而,對方的反應卻出乎意料。
“死的好!”阿斯尼爾的聲音陡然拔高,近乎是嘶吼。他的表情在瞬息之間扭曲,嘴角因抽搐而顯得猙獰。往日潛藏在心底的嫉妒,如今在這潰爛的局勢中徹底釋放,化作帶毒的呵罵與陰冷的詛咒。他的雙眼佈滿血絲,像是在撕裂某種壓抑已久的心結。
等他發洩完後,那股驟然爆發的怒火迅速熄滅,只剩下空洞與疲憊。他整個人似乎被掏空,眼神失去了聚焦,頹廢地低聲問道。
“如果他不死,現在戰鬥還在進行,是嗎?”
說完,他將頭低垂,肩膀微微顫抖,發出若有若無的唏噓聲。
“應該?在我看來……他不該發動那樣的俯衝。”阿拉洛斯沉吟片刻,眉頭緊鎖,聲音緩慢而剋制,“他的傲慢、魯莽……毀了他。”說到最後,他搖了搖頭,長嘆一聲,語氣中帶著無法挽回的遺憾。
“你殺了他,是嗎?”阿斯尼爾的聲音再次響起,比先前更為沙啞,像是逼問,也像是自我確認。
“不!”阿拉洛斯立即否認,語氣乾脆,“我只是擊傷了他,完成擊殺的是別人。”
“誰?”阿斯尼爾抬起頭,眼神空洞而倔強,像是抓住最後一絲執念。
“這重要嗎?”阿拉洛斯反問,目光冷靜如寒鐵。
“你說的對,不重要!”阿斯尼爾喃喃,似乎是在和自己對話。他長長地撥出一口氣,眼神黯淡下去,隨後又抬眼望著阿拉洛斯,“你不是杜魯奇,在我的印象裡,杜魯奇不是你這樣的……你的口音,你的詞彙,還有你的服飾和武器……”他的語氣有些遊離,彷彿是在拼湊半夜從堂兄嘴裡斷斷續續聽到的那些片段,“你是阿斯萊?還是艾尼爾?”
“阿斯萊!”阿拉洛斯抬起下巴,語氣中帶著一絲驕傲。
阿斯尼爾頹廢地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麼。沉默像一張巨網,將他徹底吞沒。現在,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了,他知道自己已經被俘。
在戰鬥最激烈的時候,他選擇了加入坡地的廝殺。那時,他的思路格外清晰——坡地上的杜魯奇軍陣本就不足以同時應對正面和側面的雙重攻勢,只要能夠將其軍陣徹底摧毀,杜魯奇勢必會陷入混亂。而趁著己方部隊衝上坡地的勢頭,正好可以直撲坡地與通道連線處,憑藉人數上的優勢,將那裡的杜魯奇防線徹底摧毀,進而撕開通道,完成突圍。
他記得自己揮劍斬殺了數名杜魯奇士兵,直到那一刻!
他遇到一個怪異的傢伙,那人的額頭前方懸著一盞搖曳的黃燈,手中握著一柄陌生而詭異的武器。
戰鬥極其艱難,幾度險死還生。
他咬緊牙關拼殺,幾瞬之間便瀕臨生死,但最終,他以盾牌被徹底劈碎的代價,將那怪物一般的對手擊殺。
隨後,他就遇到了眼前的存在,那一刻,杜魯奇的援軍已經源源不斷地抵達戰場,鐵蹄踏碎泥濘,號角在迴盪,但這並不妨礙他與對方展開一場無可迴避的冠軍對決。
最終,他被對方用那沉重、尾錘般的攥尾一擊擊中額頭,頭盔凹陷,眼前一片昏暗,徹底昏迷了過去。
當他再次醒來時,戰鬥已經結束,耳邊殘餘的廝殺聲歸於寂靜。
他發現自己的盔甲早已被粗暴地卸下,那原本象徵榮耀與身份的鎧甲如今散落在一旁,冰冷得像是被拋棄的破銅爛鐵。而那把能讓他在絕境中保持尊嚴的短刃,也早已被搜走。
四周環繞著一隊渾身是血、氣息粗重的杜魯奇士兵,他們的臉上寫滿了不懷好意的神情,那種躍躍欲試的眼神像一群飢餓的掠食者,盯著他,就連他心底最後一絲想要自殺以求解脫的念頭,也被他們的注視碾得粉碎——哪怕是死亡,他們也不會讓他輕易得到。
他頹廢地、茫然地看著遠處。
那裡,杜魯奇軍隊正有條不紊地打掃戰場,像冷漠的工匠收割著屍體與戰利品,動作機械卻高效。這一幕讓他心底湧起一種壓抑的窒息感,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置身於一個由死亡編織的幻境。
然而,這種失神和麻木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
腳步聲傳來,沉穩而從容,彷彿不屬於這片血腥大地。
是泰蘭鐸·暮星,在杜魯奇社會中聲名赫赫的存在。
他走到阿拉洛斯身邊,目光如刀鋒般冷峻,又透出幾分不容忽視的威嚴。
“阿斯尼爾,騎龍者的兄弟。”阿拉洛斯對著阿斯尼爾挑了挑頭,像是在提醒泰蘭鐸,眼前的人物並非等閒。
“你與阿斯塔里昂是什麼關係?”泰蘭鐸並未多餘寒暄,他的提問簡短直接,像一支利箭射中核心。
“他是我父親。”
阿斯尼爾平靜地回答,他的語氣裡沒有顫抖,也沒有求證的急切。他沒有反問父親的生死,因為在發起進攻之前,他便心中隱約浮現過一種壓迫性的直覺——那種感覺幾乎令他窒息,讓他確信,如果沒有奇蹟,他的父親……大機率已經不在人世。況且,就算問出口,答案也只會是一個糟糕而殘酷的確認,毫無意義。
他忽然抬頭,眼神落在泰蘭鐸那副複雜紋飾的盔甲上。
“你是恐懼領主?”
“是的,高階恐懼領主!”
“你策劃的?”阿斯尼爾再一次丟擲了那個心底糾結不已的問題,終歸到底,他心中是不服氣的,在他的認知中,仗不是這麼打的。
“你是說戰略,還是戰術?”泰蘭鐸的目光微微一閃,反問回去。
“都有!”阿斯尼爾咬牙切齒地回答,胸膛劇烈起伏。
“戰略,是塔裡恩丹策劃的。”泰蘭鐸緩緩說道,語氣卻像是在講述一個古老的事實,“雄鷹飛翔,巨鷹展翅,引領勝利。你可以理解為一個軍事組織,負責統籌整個武裝力量的建設與最高指揮。至於戰術……那是隨機而生的,由前線的軍官與施法者根據戰場實際情況即時決定。”
“那你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阿斯尼爾盯著泰蘭鐸,聲音低沉,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懣,這一刻,他有種被人戲耍的屈辱感。
“我?”泰蘭鐸挑了挑眉,反問一句,隨後緩緩攤開雙手,像是在這片血腥的土地上展示自己存在的荒謬,“是啊,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呢?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哲學問題,也是一個軍事問題。我只是根據情況調整了部隊的入場而已。當然,你兄弟的死,我也有份。”
“你的口音……也很奇怪。”
“你的關注點很奇怪。”泰蘭鐸輕笑了一聲,“你到底在意什麼?是我?是阿斯萊?還是杜魯奇?未來的走向?”他頓了頓,聲音逐漸低沉下來,“現在,總會成為過去。未來……誰知道呢?”
說完這些,他不再多言,只是給阿拉洛斯遞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然後轉身,踏著濺滿血泥的坡地,走向更高處,他要去看看他的侄女。
就在這時,阿斯尼爾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他的呼吸彷彿在一瞬間停滯,胸膛因驟然的心跳而劇烈起伏。他想到了一個問題——那個口音奇怪的高階恐懼領主,為什麼會知道他的父親?
當他剛要開口,質問出口時,他的嘴又緩緩合上了,唇齒緊咬,牙關甚至因過度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咯吱聲。他想到了一個可能,一個極為陰冷、令血液倒流的可能——有間諜!
戰場還在清掃著,血腥氣在風中交織不散,像一層沉重的幕布籠罩在天空下方。屍體、破碎的盾牌、折斷的長矛鋪滿大地,就像大地本身都在哀嚎。阿斯尼爾和阿拉洛斯的對話依舊在持續著,聲音卻顯得格外突兀,就像在一片死寂的墓園中迴響。
最後,當得知阿蘇焉聖殿發生的一切後,阿斯尼爾是徹底震驚的。
那一瞬間,他的瞳孔猛然收縮,眼中的神采如被烈風撲滅的燭火一般消散。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巨大的、無法抵禦的迷茫,如同海潮般無情地湧來,將他整個人吞沒。他甚至感覺自己不再屬於這片戰場,不再屬於此刻的時空,而是漂浮在一片無形的虛空裡。
他踉蹌著,終於支援不住,整個人倒在了地上。泥土托住了他的背脊,他直愣愣地看著天空,眼眶被淚水一點點填滿,模糊的光線折射出顫抖的色彩,淚水順著他的臉滑落,悄無聲息地滴在他誓死保衛的土地上。
“意義是什麼……”他喃喃道,聲音沙啞,幾不可聞,彷彿在向空氣發問,也彷彿在向自己宣判,“懲罰嗎?詛咒嗎?”
來自老牌貴族家庭的他,可謂是家學淵源,曾以為自己揹負著的是榮耀與使命。
然而這一刻,他想到了他在書上看到的過往,想到阿瓦隆的那次會議,想到第二任永恆女王,想到貝爾-夏納,想到那一代代傳承下來的秘密與裂痕,想到……想到的越多,胸口就越發壓抑,彷彿有一塊千鈞巨石死死壓住了他的靈魂。
當然,他怎麼想、怎麼掙扎,都不妨礙時間依舊冷酷地繼續流逝,不妨礙現實在殘酷中推進。
遠處的海面上,信天翁級商船緩緩顯現,它們是勝利的象徵,物資將被一批批的運往陸地。
中午了,到點了,開飯了!
到了這裡,瓦爾鐵砧的戰役就算結束了,進入了結算的階段。
按職業道途的說法,阿蘇爾的瓦爾信仰體系分為三級,分別是:鍛造祭司、鑄匠祭司、大鍛爐祭司。
鍛造祭司屬於入門階段,說是祭司,其實更多地扮演著侍祭、學徒、侍從的角色。他們既要打下手,又要隨侍導師的日常起居,既是工坊裡的助手,又是爐火旁的見習者。這一身份有點像學者中的研究生,不僅要揹負學業,還要承受服務與奉獻的重擔。
在這個階段,他們的視力是正常的,仍舊可以看清世界,沒有獲得『意志勝於肉體』的天賦。只有當他們真正晉升,成為鑄匠祭司時,才會在儀式中接受瞽目的痛苦,被奪走視力,換來瓦爾賜下的意志之火。
鑄匠祭司自然而然地扮演導師的角色,他們是瓦爾信仰的中堅力量,承上啟下。藉助鍛造祭司的協助,他們負責處理最珍貴的伊瑟拉瑪銀,那些金屬被他們打造成武器、盔甲、戰車,成為支撐阿蘇爾軍團的根基。
大鍛爐祭司則是更高的存在,不僅是教派領袖,更是神聖的瓦爾鐵砧運作之人。
當下,大鍛爐祭司由米伊爾擔任。而當杜魯奇到來時,準確地說,是當戴斯踏入這片土地時,他如當年大分裂時的柯泰克一般,悍然背叛了阿蘇爾,背叛了誓約。
帶領追隨者鑽入洞窟,選擇逃避。
他身邊跟隨的鍛造祭司、鑄匠祭司有近八百人,他們一同躲了起來。當戰鬥結束後,他們又從洞窟中鑽了出來。
還有近兩百的鍛造祭司、鑄匠祭司選擇為卡勒多而戰。
這些人在戰鬥時……
當援軍抵達後,位於坡地與通道連線處的杜魯奇守軍,在大隊長的帶領下發起了衝鋒,他的目標明確而冷峻:在追逃階段,將阿蘇爾軍陣中的瓦爾祭司們盡數保住。
為了這一點,大隊長不惜放慢佇列的速度,不斷轉身叮囑,嚴令士兵們不許對瓦爾信徒進行殺戮。對他而言,這不僅是為了在功勳簿上添一筆輝煌,更是為了避免激怒那位瓦爾化身,讓煮熟的鴨子飛了,讓到手的軍功沒了。
結果……
阿蘇爾給他上了一課。
穿著瓦爾祭司服飾的長矛兵被保住了,但那群穿著長矛兵盔甲的瓦爾祭司們就慘了。
踩踏、自盡、力戰而死、追殺,到最後,近兩百的瓦爾祭司,只剩下了五十個還能站著,眼中帶著血淚與恨火。
當然,這些損失,並不妨礙杜魯奇取得階段性的戰果。
無論是那些選擇躲在在洞窟中的,還是孤注一擲企圖突圍的,瓦爾祭司們最終一個也沒跑掉。阿斯尼爾寄予厚望的『火種計劃』,徹底落空,像是被一桶冷水潑滅了最後的炭火。
如果說軍械與糧食是軍隊行走的兩條腿,那麼阿蘇爾在這一役之後,已經摺斷了一條;而另一條腿,也在搖搖欲墜,隨時可能瘸掉。
當瓦爾鐵砧的戰役告一段落時,遠在阿瓦隆森林中的戰鬥仍在持續。
伊姆瑞克唱響龍之歌的第六天,這一天,天地似乎按下了緩慢的鼓點。
表面上並未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但暗流湧動。
阿瓦隆森林裡的戰鬥也逐漸告一段落,進入殘酷的清掃階段,荷斯劍聖與阿瓦隆姐妹們一同出擊,像利刃般切開殘敵,逐寸逐寸地將潰散的邪教徒剔除。
而瓦爾鐵砧方向的杜魯奇部隊,則在完成任務後有序撤離;與此同時,洛瑟恩方向,將部署到艾里昂王國北方半島的第五集團軍與第十五集團軍的另兩支大軍團已經全部登船。
而同一時間,在洛瑟恩的潟湖,一支沒有執行運送伊瑞斯王國兵員的阿蘇爾艦隊緩緩啟航,駛向南浩瀚洋。除了龍上的雷恩、指揮艦隊的德拉瑪利爾與伊姆拉里昂,旁人無從得知艦隊究竟將駛往何方。
伊姆瑞克唱響龍之歌的第七天,艾里昂王國北方半島,一場新的戰鬥驟然爆發。
然而這場戰鬥,只維持了短短一瞬。
當脫離海上編隊的杜魯奇艦隊繞過半島,抵達塔爾·帕拉圖之時,第四集團軍下轄的一支大軍團已從陸地疾進而來,海陸合圍,將整座城市像鐵鉗一樣死死夾住。
城內的阿蘇爾原本打算憑藉堅固的城牆,誓死堅守到底。
但一切都在扭曲炮轟鳴的剎那間改變。
巨響震天,城牆崩裂,石塊翻飛,就像被人硬生生打掉了一顆牙齒。高空之中,成群結隊的突襲艦盤旋而下,黑影如幕布般壓來,空中雪花般的勸降單在陽光下飄散,帶著刺目的諷刺。遠處,杜魯奇龐大的軍陣緩緩動了起來,如同山嶽移位。
這一連串景象,讓城中阿蘇爾如同捱了一記當頭棒喝。
原本緊繃的意志,被徹底打醒。
恐懼蔓延,士氣崩潰,他們最終選擇放下武器,舉城投降。
伊姆瑞克唱響龍之歌的第八天,又一場戰鬥發生了,發生在卡勒多王國境內的龍脊山脈西部。
杜魯奇方的主角,依舊是第十五集團軍。
原本,泰蘭鐸準備乘著巨鷹,獨自返回洛瑟恩,進入內海,去追趕即將部署到艾里昂王國北方半島的另兩支大軍團。而這支完成戰役目標的大軍團,將會進行休整與擴編,靜候下一階段的戰爭命令。
至於駐留火山島……這完全不在戰役目標中。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這一刻被充分詮釋。
瓦爾鐵砧的主鐵砧是帶不走的,那屬於神聖造物,而且即便真的能帶走,也毫無意義——因為在未來,當杜魯奇君臨奧蘇安後,主鐵砧仍會投入使用,到時候還得搬回來。
因此,杜魯奇並不打算觸碰主鐵砧,但他們卻早已算計好瓦爾信徒的命運。只要將瓦爾祭司全部帶走,再將主鐵砧周圍的工具、物資和礦物盡數搬離,這座古老的軍械打造處就會徹底喪失作用。
阿蘇爾既無法帶走主鐵砧,也無法使用主鐵砧,更無法圍繞它繼續維持生產。
而其他的鐵砧與鍛爐不同於主鐵砧,它們屬於鑄匠祭司個人,是珍貴無比的財產,既能用來打造軍械,還能作為施法媒介。
遺憾的是,瓦爾祭司所掌握的魔法,通常只是輔助性質。
他們是工匠,不是戰鬥法師。
他們能施展的,不過是將一件粗糙的手工製品變得賞心悅目的『藝術家之觸』;將漫長工時凝縮為瞬間的『瓦爾耐心』;賦予武器與盔甲輕盈優雅的『瓦爾恩典』;以卜石術感知稀有礦物的『岩石占卦』;以及點燃象徵瓦爾完美主義的『無瑕之火』。
這些法術固然精妙,卻無力改變一場激烈戰役的結局。
真正的攻擊魔法極其稀少,與隔壁矮人符文鐵匠那種能在戰陣上釋放毀滅力量的符文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更重要的是,他們的法術幾乎都需要鐵砧與鍛爐作為媒介,這也正是為何在突圍時,瓦爾祭司根本沒能施展任何有效法術的原因。
然而,事情卻在無聲中發生了轉折。
當杜魯奇士兵和阿蘇爾戰俘們將瓦爾鐵砧的工具、軍械、礦物、糧食一件件搬離時,參謀們在清點與統計過程中意外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維持瓦爾鐵砧運轉的糧食儲備,並沒有他們最初設想的那麼充足。
於是更為細緻的調查隨之展開。
結果令人震驚,瓦爾鐵砧儲備的糧食數量,只夠五千阿蘇爾守軍與一千瓦爾祭司勉強維持十天之需。
戴斯在聽完參謀的彙報後,指出瓦爾鐵砧現存的礦物儲量同樣不足,根本無法支撐長期生產。當米伊爾補充說明,瓦爾鐵砧依賴於定期抵達的運輸隊,這些隊伍會運送糧食與礦物,同時將鑄造完成的軍械帶走後。
一場範圍極廣的大規模審問立即展開。
結果很快揭曉。
原來,之前抵達的三千阿蘇爾援軍竟是輕裝而來,他們以急行軍的方式趕到,隨身幾乎沒有攜帶任何額外補給,更沒有配備能夠扭轉戰局的施法者。
聯合會議迅速展開了,那是一場緊繃如劍弦般的會議,燈火搖曳下,軍官們的眼神都帶著火光,空氣中充斥著壓抑的熱意。
最終,負責海軍的哈德里斯和負責陸軍的泰蘭鐸聯合拍板決定,在瓦爾鐵砧戰役結束後,立即展開額外的作戰。
理由很簡單,他們麾下的戰士們已經躁動不安,胸腔裡燃燒著烈火般的求戰欲。
人人都渴望軍功,軍功就是積分,積分就是錢!
這已經是刻入杜魯奇骨髓的等式。
哪怕這錢是用命換的,他們也絕不會後退半步!
至於物資問題,根本不是問題。
作為中樞與物資儲存核心的黑色方舟——永恆恐懼堡壘號上,堆積如山的物資足夠維持半年高強度作戰。那些從阿納海姆帶來的補給,像是無盡的黑色海潮,被壓縮在方舟巨大的倉庫中,等待被分發、解除安裝。
損失的突襲艦……
根本不值一提,產能過剩,瞭解一下。
嚴格來說,產能過剩是不準確的,是生產與需求間的嚴重失衡,是生產過剩。
生產量遠遠超過了實際消耗,直接表現就是在黑色方舟囤積著大量尚未啟用的突襲艦與軍械。
那情景,就像造了一萬架飛機,但飛行員只有兩千個。剩下的,只能閒置在那裡,積灰、待命,隨時準備被喚醒。
而在戰略層面上,杜魯奇的最高意志也十分明確。
儘管大方向上,艾里昂王國與卡勒多王國之間的關係看似鐵板一塊,但在細節與區域性,卻另有文章可做。阿蘇爾的政治體制決定了,他們的王國與貴族並非鐵血統一,而是存在無數可以插針、可供爭取與瓦解的縫隙。
因此,杜魯奇方的最高判斷是:艾里昂王國中的一部分力量,是可以被拉攏、甚至利用的。正因如此,在最初的登陸行動中,杜魯奇並未立刻對塔爾·烏斯維發動全面攻勢,而是選擇了勸降。這一策略也很快見效——埃爾達莉婭·戈德曼的舉動,便成了極佳的表率。
卡勒多王國則完全不同。
若說,艾里昂的貴族們只是這艘龐大巨船上的乘客,那卡勒多的龍王子們就是緊握舵柄的操船者。他們代表著方向與意志,註定難以動搖。
於是,局勢自然走向了更為尖銳的對抗。
一部分在火山島戰鬥爆發之際,被留在黑色方舟上的杜魯奇部隊,立刻獲得了新的命令。他們紛紛登陸,從通道出發,沿著阿蘇爾援軍行進的路徑,向北推進。
對於巡路、探尋什麼的根本難不倒杜魯奇,第十五集團軍中有部分阿斯萊與艾尼爾,他們都是尋路的好手,能在森林與山嶺間輕鬆穿梭。而且,第十五集團軍本就是山地軍,專精於森林與山地作戰。
與此同時,海軍的動作也在同步展開。
在哈德里斯指揮下,艦隊利用魔法迷霧為掩護,悄然沿著海岸線滑行,像徘徊的幽靈艦隊,準備在最需要的時候,提供支援。
儘管情報並不完善,杜魯奇缺乏關於援軍具體規模與動向的詳盡掌握,但運氣卻意外地站在了他們這一邊。
阿蘇爾援軍,果然如同預估一般出現,他們在行進途中,正好被隱藏在雲層間的泰蘭鐸先行發現。
於是,陸軍立刻在援軍可能行進的路徑上展開了預部署,設下了三個巨大的伏擊圈。
為了保證分配的公平與士氣的均衡,大軍團中的三位軍團長親自抽籤。籤運落下,軍團去向已定,誰抽到哪,便奔赴哪片伏擊圈。
只要阿蘇爾援軍的最終目的地是瓦爾鐵砧,而不是在半途立刻調頭回返,那麼無論他們選擇哪條行軍路線,最終都會不可避免地踏入預先佈設好的伏擊圈。
這是一張大網,一張被精心織就、從一開始就等待他們的羅網。每一個伏擊圈都如同血腥的網,等待著獵物的闖入。
最終,阿蘇爾援軍還是選擇了沿著阿薩尼爾所率領的援軍曾經走過的道路前進。那是一條相對好走的海岸線道路,海風呼嘯,視野開闊,看似安全,實則危機四伏。
當帶隊的龍法師伊姆拉里斯終於察覺到海面上的情況不對勁時,一切已經太遲。迷霧悄然散開,映照出的是早已埋伏多時的敵影。
就在他意識到危機的瞬間,山嶺之間陡然傳來震天的吶喊,埋伏在山裡的陸軍與海軍厄衛猛然衝殺而出,如同驟然合攏的鐵閘,高地上的弩炮居高臨下,冰冷的箭矢化作傾盆暴雨,呼嘯著砸落在阿蘇爾隊伍之中。
阿蘇爾的隊伍在猝不及防中被徹底分割、瓦解,呼喊與哀嚎迴盪在海岸與山谷之間,混亂與絕望幾乎在一瞬間吞沒了所有的抵抗。
杜魯奇方面打出了一場近乎完美的伏擊戰,這一戰足以被寫入操典,成為口口相傳的典範。
隨著龍法師伊姆拉里斯的戰死,這支攜帶著大量物資與期望的阿蘇爾援軍徹底走向崩潰,最終在血與火中全軍覆沒。
這一戰毫無疑問是輝煌的、徹底的,然而即便如此,在收尾階段還是出現了意外。
所幸,這個意外是可控的,最終被海鮮盛宴迅速處理掉,彷彿一道微小的波瀾,被吞沒在洶湧澎湃的勝利洪流之中。
這一天,龍法師伊姆拉里斯戰死,龍王子阿瑟里昂戰死,五名龍王子戰死,兩千援軍之中有一千五百人倒在了海岸線的伏擊中,餘下的五百人則被俘。
而阿瑟里昂就是這個意外,或者更準確地說,是一份突兀出現的『添頭』。
在家族關係上,阿斯塔里昂是阿瑟里昂的親弟弟,阿斯尼爾是阿斯塔里昂的兒子,而阿薩尼爾則是阿瑟里昂的兒子。
至於阿瑟里昂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場註定悲慘的戰鬥裡……這本身就是一個帶著宿命色彩的問題。
在終焉之時,在凱恩神龕的戰鬥中,指揮阿蘇爾軍隊的責任落到了阿納蘭和阿娜瑞麗兄妹倆的肩上,他倆是艾薩里昂兄弟阿拉加倫的孩子。
他倆在睡夢中得知了艾薩里昂戰死在埃爾辛·阿爾文的訊息,艾薩里昂的靈魂造訪了兄妹倆,並囑咐他倆,當他離世後,他倆的職責不僅要保衛伊瑞斯王國,更要保衛先祖們所留下的遺產。
遺憾的是,他倆並沒有完成叔叔的囑託,雙雙戰死在凱恩神龕。
另一個就是引路石體系了,通常情況下,阿蘇爾貴族會透過魔法飾品,將自己的靈魂與引路石繫結。這樣,即便在戰死之後,靈魂也能在引導下返回引路石,避免進入色孽的領域或是冥萊。
當然,這一切都有前提:靈魂必須足夠強大,且死前對戰的敵人是誰也很重要,如果遇到一個守密者……
GG!
於是,靈魂返回塔爾·薩爾恩的阿斯塔里昂和阿薩尼爾,帶著不甘與警告,造訪了阿瑟里昂。他們出現在阿瑟里昂的睡夢之中,如同霧氣中浮現的幻象,又似亡魂壓抑的低語,冷冷告知了瓦爾鐵砧的情況。
當阿瑟里昂醒來後,只覺得天穹壓下,空氣凝滯,胸口悶痛得難以呼吸,他在那一瞬間便意識到,大事不妙。
他直接從床上爬起,披掛上甲冑,帶領身邊為數不多的騎兵出發。那一刻,他的眼神中沒有絲毫猶豫,只有決絕與焦灼,他要追趕伊姆拉里斯所率領的援軍,他心中明白,若能早一步,或許還有轉機。
然而,命運卻殘酷到極點。
最終,還是慢了一步。
當他即將與援軍匯合時,映入眼簾的不是並肩作戰的同袍,而是已經崩潰的戰陣。援軍被伏擊,陣列破碎,旗幟東倒西歪,哀號與怒吼攪成一片,整個軍隊像是一頭被長矛釘穿的巨獸,垂死掙扎卻終被杜魯奇的鐵壁團團圍住。
阿瑟里昂見事不可為,心頭猛沉,幾乎要吐出一口血。他咬牙準備撤退,然而還未及轉身,意外的陰影已經籠罩在頭頂,從黑色方舟出發的海鮮盛宴,帶著嘲弄與狩獵的冷酷,第一時間發現了他。
事實證明,天上游的比地上跑的快。
阿瑟里昂所率領的騎兵隊伍再如何奮力賓士,也無法擺脫來自天空的追擊。很快,他們就被團團圍住。更糟糕的是,地形並不平坦,山坡與亂石使得騎兵難以展開佇列,無法發揮衝鋒的威力。更鬧心的是,他們即便發起衝鋒,也根本衝不到敵人。
海鮮盛宴不講武德,甚至沒有半點騎士式的對決精神,他們只是在半空盤旋,用冷冽的遠端火力和陰冷的魔法展開攻擊,像玩弄獵物般不斷消耗著阿瑟里昂的部隊。
最終,繼阿斯塔里昂、阿薩尼爾與另一個堂侄之後,阿瑟里昂的靈魂也無可避免地去往塔爾·薩爾恩的引路石報到了,加入了先祖們的隊伍。
這次伏擊結束後,超額完成任務的杜魯奇撤退了,繞過龍脊山脈,悄然向洛瑟恩方向駛去。
至於登陸卡勒多王國的核心區域,那是遲早要登的,但絕不是在這個階段登。
時機未到。
杜魯奇的謀劃深沉而毒辣。
他們在等,等卡勒多王國的主力被拖入艾里昂王國的泥潭、等卡勒多王國本土的防線變得空虛無力,甚至毫無防禦之力、等泰倫洛克王國方向的子徹底落下之後。
那時,他們會突然降臨,像利刃切開血肉般,刺穿整個王國的心臟。
一擊命中!
那時,一道無解且殘酷的選擇題就會擺在卡勒多王國的面前。
主力一旦離開王國本土,杜魯奇就會在內海和浩瀚洋上同時展開登陸,從三個方向展開進攻,老家被偷,退路被截,腹背受敵。
若不進入艾里昂王國,則與盟友的聯絡徹底被切斷,等同於眼睜睜看著盟友被分割、被圍殲,最終只能孤身死守在卡勒多的峭壁之間。
而這一切的根源,正是因為……
芬努巴爾,這個叛徒,是真特麼該死啊!
若不是他親手開啟洛瑟恩的大門,若不是他將通往內海的鑰匙拱手奉上,杜魯奇怎可能長驅直入?戰局怎會一步步崩壞至此!奧蘇安怎會一步一步滑落進深淵?
(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