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瑞安從深夢中驚醒,心神尚未從虛無中掙脫,坐起身時,那些夢魘深處傳來的詭譎低語仍舊縈繞耳畔,彷彿是被火焰與灰燼孕育出的鬼影,在他腦海中低吟不散。
床榻初震的那一刻,他已隱隱預感到某種不祥將要降臨,那是一種如同血液凍結般的直覺。尚未來得及思索,他便急促起身站穩,而就在這短暫的呼吸之間,整座宮殿驟然如海浪般劇烈起伏,宛如一頭甦醒的巨獸在深地翻身。
緊接著,震耳欲裂的轟鳴聲自腳下炸開,將他猛然拋離地面。
沉悶的警鐘與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在同一瞬間響徹全城,迴盪在無數石壁與拱廊之間,如末日喪鐘般聯綿不絕。他踉蹌著衝向露臺那扇可俯瞰塔爾·卡拉德全貌的巨窗,猛力推開厚重的門扉,扶住冰冷的石制欄杆,目光慌亂卻又不可置信地回望。
只見那座古老的山巒,如同巨肩般死死籠罩著整座城市,似乎在冷漠地審視著下方脆弱的精靈子民。
下一刻,山巔驟然裂開,烈焰狂湧而出,火舌舔舐著黑夜,熾烈火光將天穹撕裂,火雲與煙環籠罩山頂,翻滾如海嘯。燃燒的巖塊被噴射到半空,直刺蒼穹,帶著尾焰墜落,猶如群星隕滅。
隨之而來的,是山體間無數裂隙迸發出的火焰與蒸汽,彷彿地底深淵在怒吼。熔岩細流瘋狂湧動,從巨大的裂口傾瀉而下,猶如一條條燃燒的赤龍在夜幕下蜿蜒爬行。
多瑞安的驚恐目光附著在塔爾·卡拉德層層疊疊的城區上,他看見那些曾經繁榮的廣場與街道,此刻化作逃亡的漩渦,成千上萬的精靈正棄家奔逃,火把與燈具在黑夜中匯聚成一條條顫抖的光流,宛若註定走向深淵的河川。
火山的噴發沒有停息,反而愈演愈烈。
防禦工事在餘震中紛紛坍塌,曾以魔法與石料鑄就的高塔接連崩毀,宛如紙屑般跌落。束縛著熔岩的魔法結界終於瀕臨極限,那條護城火河開始狂湧怒嘯,彷彿喜獲自由的怪物在咆哮。橫跨火河的百餘座花崗岩拱橋一座座搖曳崩斷,沉重的石料連同尖塔一同墜入赤紅的深淵,濺起火浪。
橋上密集的逃亡者來不及呼喊,便與石塊一同墜落,瞬間被火焰與熔岩吞沒,焚身慘叫。
那一幕,令多瑞安驚駭得幾乎窒息。
他們,已被困死城中。
隨風席捲而來的,不只是灰燼,還有比死亡更迅猛的熾熱煙塵。滾滾而下的火山灰翻湧著,帶著致命的毒霾,頃刻便將整座城市吞沒。
空氣變得熾熱而凝滯,呼吸如同飲下灼火。
多瑞安的胸膛急劇起伏,他在灼熱與嗆咳間掙扎,喉嚨灼痛,眼睛被濃煙灼得通紅,淚水無法落下。他清晰地看見,數千名他曾守護的子民在同樣的劫難中嘶喊。接著,他與他的子民一樣,他的衣發瞬息之間被烈焰點燃,皮肉在絕望中碳化剝落,很快被火山灰徹底吞沒。
龐貝……不是。
這不是人類的城邦,而是卡勒多王國的古都——塔爾·卡拉德。
塔爾·卡拉德是馴龍者卡勒多後裔昔日的權力中心,鐫刻著無數榮耀與神話。它位於浩瀚大洋的邊緣,在龍脊山脈的東側險。這個名字同時也是卡勒多安家族的別稱,而這條家族血脈,正是由馴龍者卡勒多親手創立,代代傳承。
伊姆瑞克·卡拉德,或者伊姆瑞克·卡勒多安,都沒問題,都指向同一份血脈與遺產。
這座偉岸的城市,曾是精靈文明的驕傲與象徵。
它由馴龍者卡勒多與其追隨者以魔法與鋼鐵意志建造,高聳入雲的塔樓宛如石筍般簇立在陡峭的沿海山丘上,直指蒼穹。覆蓋著熾紅光紋的黑色巖牆沿山蜿蜒,綿延至海岸,宛如熔鑄的巨鏈守護著疆土。
護城的熔岩火河日夜奔騰,百餘座花崗岩拱橋凌空跨越火焰深淵,橋端各自矗立著雙塔,如巨人的守望。更有鑲嵌金銀紋飾的巨型獨石柱刺入火焰之河,直沒赤紅深處,石柱上銘刻的符文曾在無數歲月中閃爍微光,牢牢壓制著地火。
然而,就在城市毀滅的前夕,那些符文的光芒已然黯淡,像垂死之火。
大入侵期間,這座城市是抵禦惡魔的不可攻克之要塞。
在那段黑暗歲月裡,環城火焰曾竄至塔樓頂端,橋樑盡數崩毀,貴族宮殿與宅邸的牆壁上展示著大量描繪山脈間史詩戰役的壁畫與浮雕。
城市的防禦體系歷經千年仍堅固如初,街道佈局保持古老智慧,沿山勢曲折上升,使每個路段都能俯瞰下方通道,守軍可隨時向來犯之敵傾瀉箭雨與魔法。建築間升起的內壑分隔城市不同層級,兩側排列著帶有矛尖狀突起的壁壘與射擊孔,可有效防禦空襲。街道每個轉彎處均設有可封閉通道的巨型門塔,從城牆至山頂共計二十座這樣的防禦工事。
城市低區為商業聚集地,最初三段道路遍佈商販攤位與工匠作坊。其後四層為平民居住區,即便普通居民的住宅也是帶有私人花園的華美別墅。緊鄰山頂區域是藝術家工作室,這裡不僅生產用於裝飾的精美藝術品,更成為展示藝術創作的殿堂。
伊姆瑞克、多瑞安、伊姆拉德里克、泰薩尼爾、莉安德拉等等卡勒多王國出名人物,要麼在這裡出生,要麼在這裡生活過。
隨著天崩地裂的到來,昔日沉寂的火山突然噴發,熾熱的火山灰如同黑色的風暴,將天空染成血與鐵的混合色,數千居民在這一瞬間被無情掩埋,沉入熾烈的灰燼之海。那些曾經充盈著歌聲與鍛爐轟鳴的街巷,轉眼間寂靜無聲,只剩下滾燙的灰流和倒塌的殘壁,這座古城最終化為凝固的廢墟,彷彿被烈火定格在死亡的姿態之中。
倖存者們帶著淚水和驚懼,遷往鄰近的塔爾·薩拉斯,將其更名為塔爾·卡拉德,稱為『龍王之城』。他們試圖以此延續昔日的榮光,然而再怎樣恢弘的稱號,也無法掩蓋它已經不復往日輝煌的事實。
這座龍王之城高聳於環形山南麓群峰之巔,彷彿鷹巢般凌空而立。北、西、南三面皆憑險峰絕壁拒敵,層層疊嶂,萬仞難攀,只有天上的飛禽與巨龍能俯瞰此城。唯有東側有一道險隘,塔樓林立,石道如脊骨般蜿蜒而上,拾級而行方能抵達那雄關甕城,整座要塞就像一柄嵌入群山的利劍,鋒銳而孤絕。
說是首府、都城,但與奧蘇安其他王國的繁盛大都相比,它是所有王國中最小的,更像是一座帶著寬闊圍牆的高聳要塞,一處被迫而建的避難堡壘。它是昔日塔爾·卡拉德的蒼白摹本、袖珍版,像是用縮影儲存的遺夢——既驕傲又哀傷。
在某款遊戲中,卡勒多憩所指的就是這裡,至於塔爾·塞泰,也就是塔爾·風嘯城,那是泰倫洛克王國的城市……
阿瑟里昂在出發追趕龍法師伊姆拉里斯所率領的隊伍前,派出一隊信使,前往塔爾·卡拉德,將夢境中的遭遇與預兆告訴了從龍脊山脈返回,動員軍隊的奎瑞利恩。
奎瑞利恩是多瑞安的後裔,血脈中流淌著卡勒多的烈焰與傲骨。
在另一個時間線裡,他的命運則更加孤絕,最終離開了故土,去往遙遠的殖民地——烈陽之塔。在那裡,他承擔起維繫帝國邊疆的重任,直至終焉降臨。
於是,新一輪的添油開始了。
奎瑞利恩帶領少量軍隊自塔爾·卡拉德出發,翻越崎嶇險惡的山徑,進入龍脊山脈西側,向著瓦爾鐵砧進發。
在出發之前,他也派出了一隊信使,將自己所知的所有情報傳遞給位於塔爾·薩默桑的艾萊桑德。
塔爾·薩默桑是卡勒多王國最獨特的城市之一,坐落在環形山中,卻並非如同卡勒多王國大大小小的要塞城市,而是一座舒展於丘陵上的城市,畫風格格不入,沒有堅硬與冷峻,有的是隻是廣闊與柔美。
薩默桑在艾爾薩林語中意為『夏歌平原』,說是平原,其實是一片高原,就像安卡拉,就像……
有一種安納托利亞高原的美。
站在薩默桑最高的尖塔上遠眺,能見到起伏的山丘像浪濤般向遠方綿延,風吹過時,彷彿真的有無形的樂曲在天地間流淌。
而塔爾·薩默桑——夏歌之城,就坐落在這片夏歌平原中央的一座丘陵之上。它不像塔爾·卡拉德般拒絕世界,而是更像一首詩、一支歌,寫在群山與大地的交界處,帶著高原獨有的遼闊之美,凝固為卡勒多的一顆心臟。
這裡曾經是第六任鳳凰王『屠殺者』泰西里斯的領地,當他死後,家族絕嗣,血脈徹底斷絕,輝煌與榮耀也隨之塵封。
最終,領地由卡拉德家族代管。
一開始,龍王子們是對此抱有看法的。
雖然,卡拉德家族固然是卡勒多王國無可爭議的絕對統治者,但這塊地實在太肥美了,山水俱佳,沃土無數,足以支撐起數十萬之眾的生計。再加上它曾是鳳凰王的領地,象徵性意義極強。
因此,想要徹底讓渡,龍王子們心中自然是百般不甘。長年累月的爭執、反覆的會晤,幾乎將這塊土地的歸屬拉扯成一場曠日持久的角力。
最終,經過漫長的商議與妥協後,這裡被設立為另類的自由市,名義上屬於所有的龍王子們的共同財產,然而城市與軍隊卻牢牢掌握在卡拉德家族的手中。至於稅收,則除了必要的城市建設與軍事開支之外,盈餘則會根據具體需要,分配給各個龍王子。
由於這裡曾作為鳳凰王的領地與行宮,本就自帶一層厚重的歷史濾光片;再加上地理位置居於卡勒多王國的正中央,扼守南北咽喉,地勢要害,水土豐茂,自然條件近乎優渥無比。
於是,大量人口遷徙而來,不斷注入新的血液。
漸漸地,以手工業與貿易為核心的經濟體系在此蓬勃生長,商道繁忙,貨物流轉,繁榮昌盛的氣象遠超其他城市。
最終,這裡隱隱成了卡勒多王國的行政中心。
龍王子們在這裡競相購置宅邸、設立商行、開設會館,身影與旗幟交織成了一副新舊交錯的宏偉畫卷。
沒有其名,但卻有其實。它從未被正式冠以『首都』的名號,卻在事實上取代了許多本應屬於塔爾·卡拉德的職能。
而當下,塔爾·薩默桑的統治者,正是攝政王伊姆瑞克的堂兄、多瑞安的後裔——艾萊桑德。
他是龍王子,是一名戰士,更是一名深具責任感的行政官,與空有名頭的攝者王——伊姆瑞克不同,沒有攝者王名頭的他才是正正八經的卡勒多王國攝政王。
真正的舉重冠軍!
卡勒多王國的政務,許多時候都是由他處理。當伊姆瑞克遠離國土,或沉迷於龍脊山脈,試圖去喚醒沉眠的巨龍時,卡勒多攝政王的名號,便會自然落在艾萊桑德肩頭。
沒有儀式,卻無人質疑。
從洛瑟恩返回後,他沒有去往龍脊山脈試圖喚醒巨龍,而是直接返回塔爾·薩默桑,像一位沉默的巨人般,扛起整個卡勒多王國的政務。他下令起草文書,召集議會,派遣信使,一道道命令從塔爾·薩默桑飛出,傳往卡勒多王國的每一個角落,連山谷間的村莊都能感受到攝政王意志的餘韻。
與之相對,奎瑞利恩的進軍過程則顯得格外謹慎,甚至帶著某種近乎拖延的磨洋工意味。
他與他的兄弟艾萊桑德完全不同。
若說艾萊桑德的天賦與技能點數加註在了行政與治理上,那麼奎瑞利恩的所有技能,則全部押在了戰爭與軍事。
他清楚地知道,在龍脊山脈行軍的危險性究竟有多麼可怕。缺乏巨龍,意味著缺乏空中優勢,沒有飛行偵查,沒有俯瞰地勢的眼睛,他們就只能像盲人般,一步步試探著穿越群山。
他幾乎將自己的所有精力耗費在了佈置斥候與防範未知敵情之上。
每一里路,他都會反覆確認;每一個山谷,他都要派出騎兵與遊俠探查;只有在確信前方無虞的情況下,他才會下令隊伍前行。
有一種虛空索敵的感覺,彷彿敵人就潛藏在前方的山影裡,與他進行一場無形的棋局。可事實上,那些敵人或許根本不存在。然而,奎瑞利恩卻不得不與這種或許存在的威脅鬥智鬥勇。
沒辦法,地理環境擺在這。
塔爾·卡拉德位於龍脊山脈的東側,而塔爾·薩爾恩澤則位於龍脊山脈的西側。兩者隔著高聳入雲的山脊,彼此之間猶如天塹般阻隔。
由於這樣的地理環境,他沒有試圖聯絡龍法師伊姆拉里斯所率領的軍隊。因為在沒有巨龍的情況下,這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翻越龍脊山脈,等同於踏入死亡與險境的懷抱。
不過,他在出發前除了將信使派往塔爾·薩默桑,他還派出了另一隊信使,奔赴位於塔爾·卡拉德東側的塔爾·莫文。
塔爾·莫文是龍王子拉希爾·莫文的領地,與伊泰恩王國極為接近,面朝浩瀚洋。可儘管海風常年拍擊,它卻並沒有真正的港口。
城市和領地最精華處坐落在山谷的小平原上,四周被山勢環繞,天然屏障高聳,狹窄的通道猶如咽喉。外人難以入侵,易守難攻,這也是莫文家族的旗幟始終堅挺的原因。
當奎瑞利恩所率的部隊走完了全程的五分之一時,天空突然傳來巨龍的嘶吼。拉希爾騎著他的龍,從天際破雲而出。
他倆商議一番後,軍隊停止了前進,選擇在險要的關隘處駐紮,耐心等待著從塔爾·莫文方向而來的援軍。而他則沒有停下,跨上巨龍,徑直飛向了瓦爾鐵砧。
那一天,已經是伊姆瑞克唱響龍之歌的第十天了。
空氣中瀰漫著某種難以言說的躁動與不安,距離龍法師伊姆拉里斯所率領的軍隊被伏擊,已經過去整整兩天。
很快,他們在海岸線旁發現了一支規模極小的隊伍,沿著狹窄的道路艱難行進。巨龍收斂了高度,掠過海風,降下身形。
那是三十餘名阿蘇爾士兵,許多臉上帶著血痂與傷疤,雙眼空洞,步履蹣跚。原來,他們是在崩潰之時僥倖躲入洞窟,苟延殘喘,直至杜魯奇撤離,他們才從洞窟中鑽出來。
當兩位龍王子與他們對話時,那段慘烈的經過逐漸清晰。五千守軍,全軍覆沒;瓦爾祭司消失無蹤;鐵砧中儲備的物資,亦被掠奪殆盡。
空氣裡充斥著沉痛與絕望的味道。
震怒的奎瑞利恩與拉希爾將身上僅剩的食物交予這些殘兵,並命令他們繼續向北撤離。隨後,重新振翼啟程。但此行的目的地已不再是瓦爾鐵砧,而是龍脊山脈的西側。他們要去尋找龍法師伊姆拉里斯所率領的軍隊,哪怕心底已隱隱察覺到不祥。
當他們循著蛛絲馬跡,在一處地段發現疑似戰場的痕跡,並降落檢視不久後,空中又傳來了龍吟。
瑞爾高爾攜凱利斯·焰心而來,卡戈斯則馱著泰因頓。
那是艾萊桑德在收到奎瑞利恩傳來的訊息後,立刻派出的援軍。他們沿著龍脊山脈西側飛行,最終完成了匯合。
但他們所見到的事實,令人心寒:伊姆拉里斯戰死,他所率領的隊伍遭遇伏擊,無一生還。山間風聲呼嘯,彷彿在為這支全數盡墨的軍隊送葬。
沉默良久,他們再度騎乘巨龍,轉向瓦爾鐵砧的方向,查明火山島的情況後,分道而行。凱利斯與泰因頓返回塔爾·薩默桑,去將這噩耗告知艾萊桑德,在此之前,他們還要搜尋阿瑟里昂的蹤跡;而奎瑞利恩與拉希爾,則各自帶領軍隊迴歸駐地。
伊姆瑞克唱響龍之歌的第十二天,卡勒多王國震動!
這震動如同山嶽崩裂,傳遍每一個山谷與殿堂,令整個王國在哀痛與憤怒中搖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