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祉丞,每個人都是向日葵。”
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張峻豪是這麼認為,至少他們同學兩年,除了學習上的必要交流,基本上沒什麼交集。張峻豪對穆祉丞的印象就是——那是個很安靜的人,永遠一個人坐在角落,毫無存在感。
或許是因為張峻豪性格好、長相好、家境富裕的緣故,再加上有張極這麼個帥氣的舅舅給他開家長會,張峻豪的朋友很多,異性緣也出奇得好。對比出來,穆祉丞就顯得孤零零的,不交朋友,不愛說話。
“考完試要不要去我家玩?”期末考試結束,張峻豪就開始興沖沖地張羅,“我家大,班上的人誰想來都可以,請你們吃飯咯。”
“誒,你舅舅也在?”幾個女生很興奮地問。
“呵,不止呢,我未來舅媽也在,是吧張澤禹小哥哥。”張峻豪開始陰陽怪氣,換來了張澤禹一個飛旋踢,他剛想瞪張澤禹一眼,卻注意到張澤禹身後的那個身影。簡直太引人注目了,乾乾淨淨的校服,還有看著就很可愛的臉,只是那雙眼睛,冷漠得過分,全班都聚集在張峻豪身邊,只有他,坐在自己位置上,淡漠地聽。
“他是?”張峻豪湊到張澤禹耳邊,輕聲問。
“穆祉丞啊,同學兩年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人家的名字。”
“額……”他還真的不知道,因為同學了兩年,他們之間的對話細細算來也不超過五十個字,怎麼可能記住穆祉丞的名字呢。不過,看著那張漂亮的臉,張峻豪突然覺得,可以嘗試著和他做朋友。全班都和他關係很好,只有穆祉丞是個例,這對於社交牛逼症的張峻豪來說,無疑是碰了個壁。
“你好啊,我叫張峻豪。”
“我知道。”穆祉丞很冷漠地回應,單單三個字,就把張峻豪準備說的長篇大論堵了回去,一時間,他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氣氛降到冰點。
“那個,我們考完試想一起去玩,你要不要……”
“不了。”張峻豪還沒邀請,穆祉丞就很乾脆地拒絕。這下張峻豪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尷尬地笑了兩聲,沒再打擾。
張峻豪離開後,圍在一起的人才散去,都在窸窸窣窣地說穆祉丞這個人不識趣、不好相處,又或者為張峻豪打抱不平,說他真心餵了狗。可是誰又能注意到,他在拒絕了張峻豪的邀請後,拼命掩蓋的落寞。
穆祉丞並不幸福,在他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出軌了。之後,媽媽和爸爸便離了婚,法院將他判給了母親,穆祉丞的媽媽無奈,只能將他帶走二嫁,那時用他媽媽的話形容自己,那就是“累贅一個”。確實,因為他的緣故,他的母親很久都沒能再嫁出去,他的母親因為這個很討厭穆祉丞。
穆祉丞很羨慕那些有家長來開家長會的學生,羨慕他們被家人關心著,羨慕他們有人愛有人疼,因為每次家長會,他的位置上永遠是空空如也的,且,是唯一一個空空如也的。那時候,他的同學都說他是沒爹孃的孩子,說他沒人要,是個掃把星。還有人因為他成績優異,把他圍到廁所裡打,或是放學叫人堵住他,把他往死裡打。
沒有人救他,就連偶爾過路的人,都是冷眼旁觀。他在等,等他的救世主,但是沒有,他的光沒有來,又或許,他不配擁有光。
他的媽媽之前和他說,上輩子如果過得很苦很苦,那就說明,他把下輩子的苦頭也受了,下輩子啊,日子就會很甜很甜。那他現在過得那麼苦,是不是因為上輩子太幸福啦,以至於把這輩子的甜全都用光了?
或許吧,往好處想的話,他上輩子或許很幸福呢不是嗎?再樂觀點說,這輩子不好過,下輩子就會幸福了——他只能這麼安慰自己,可是嘴永遠欺騙不了心,穆祉丞的眼睛,也漸漸從裝滿星星,變得黯然無光。小小的少年把所有對生活的希望從日記本上撕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小字——
“人到一定的年齡得學會自己撐傘,不會有人冒著大雨來接你。”
後來,就碰到一個好心的叔叔,他對媽媽很好,對他也很好。他覺得自己終於熬出頭了,因為那段時光真的算是他經歷過最幸福的了,媽媽開始對他笑了,那個叔叔也經常給他買零食和玩具,家長會上,那個一直無人坐的位置上終於有了人。
可是當那個叔叔和媽媽結婚,噩夢開始了。
那個時候,他年齡不算大,但也不至於什麼都不懂,他知道那個叔叔每天在對他做什麼。他讓穆祉丞坐在他腿上,他總是對他動手動腳!而後的一次,他被這個叔叔侵犯了,當時,穆祉丞覺得天都塌了。
考上高中,他開始遠離這個家,這個給他希望又將他摔入地獄的家。他成了住宿生,除了逢年過節,堅決不回去。
許是年少時的陰影,他性格孤僻,不愛交朋友,也不愛說話,每天除了看書就是看書,紅榜第一名永遠是他,但是所有人都和他不熟,也正因如此,他又開始經歷初中的那些事,依舊被人堵,被人打到站不起來。
他總是默默收拾殘局,默默地走到藥店,默默地擦傷。
至於為什麼拒絕張峻豪的好意,那是因為那群人幾乎是天天放學堵他,他怕連累到張峻豪,又或者,他不希望張峻豪看到他窘迫的樣子。所以他下意識地選擇拒絕,因為他拒絕了太多次的邀請,也逃避了太多人的善意,這麼多年,他早就習慣了不幸,早就習慣了一個人獨來獨往。
傍晚,他滿身是傷地走進藥店,抬眸就看到一個男生的背影,他穿著白T,看清衣服款式後穆祉丞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雖然沒看到男生的正臉,但是看著一身裝束,絕對是個有錢的人。
“碘伏,謝謝姐姐。”穆祉丞輕輕走上前,衝著櫃檯的姐姐笑了笑,那位年輕的姐姐也衝他笑了笑,溫柔地問:“怎麼又是你啊?又磕破了?”怎麼可能是磕破的,磕破的傷才沒有這麼嚴重,櫃檯的姐姐也自然知道,她只是給穆祉丞一個臺階下,不至於讓穆祉丞太過難堪。
那個男生偏頭看了看他,有些驚訝:“誒,穆祉丞?”
聽到那人的聲音以後,穆祉丞倒吸一口涼氣,因為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張峻豪。現在的局面就很尷尬了,下午在學校還拒絕人家了,晚上就碰到了。
“嗯。”穆祉丞不知道回什麼,故作鎮定地嗯了一聲,尷尬地撓了撓後腦勺,也不知道該怎麼樣挑起話題。張峻豪不帶一絲波瀾的眸子掃了一眼他身上的傷,眉頭微蹙,他大概知道放學後穆祉丞經歷什麼了。
“你……”張峻豪看著穆祉丞,欲言又止。
穆祉丞沒有回覆,趕緊接過櫃檯姐姐遞過來的碘伏,匆匆離開。他現在一刻也不想待!真的好尷尬!
“誒?你等一下。”張峻豪輕輕拉住穆祉丞的手,不禁一愣,他真的好瘦,明明都是個高中生了,還是這麼小小的一隻。
“怎麼了?”
“我幫你擦藥。”
穆祉丞當時大腦一片空白,他只記得張峻豪單膝跪地輕輕給他擦藥,還有他自己亂了陣腳的心跳。
“穆祉丞,以後放學跟我走。”
“什麼?你不是……”穆祉丞微微一愣,他怎麼記得一直都是張峻豪舅舅接他上下學的,所以跟同學回家這件事情根本不可能發,那張峻豪為什麼突然和他說這個呢?
“我舅啊,忙著接送他未來物件呢,我還不如騰個地方讓他倆親親抱抱舉高高呢。”張峻豪輕笑,慢慢悠悠地給他擦藥,“以後不會有人欺負你嘍,哥練過跆拳道。”
“謝謝。”穆祉丞輕聲道了謝,拿著藥想走,背後傳來張峻豪的話,他說——穆祉丞,每個人都是向日葵。
穆祉丞沒太聽懂,但也沒敢停留太久,便逃也似的離開。一切迴歸平靜,只有那亂了陣腳的心跳聲告訴他,剛才的一幕是真實發生的。
之後,張峻豪真的沒有食言,他會陪著穆祉丞放學,陪他走那段陰暗的路。不知道為什麼,張峻豪一出現,他封閉的世界照進一縷陽光,像那段一直以來漆黑又孤獨的回家小路旁邊突然亮起幾盞路燈一般。
“我好像知道你為什麼朋友這麼多了?”
“嗯?”
“你真的挺好的張峻豪,用我媽的話來講,你上輩子一定過得很苦,把這輩子的苦頭嚐盡了,只剩下甜的。”
“是嗎?”張峻豪輕笑,“那按照你的說法,你上輩子應該很幸福嘍?”
“嗯,或許吧,我也不知道,但我希望上輩子過得很好。”他不希望自己的人生永遠是苦的,但同時,他又很想留住那一點點的光,留給他最無助的那段時光。
如果張峻豪有上輩子的記憶,他想問穆祉丞——這輩子我幸福了,你呢?
如果沒有,別難過,這兩輩子的苦,都會換作下輩子的糖,讓你在受盡折磨之後,慢慢品嚐。不幸的是,穆祉丞還是沒有幸福一生;所幸的是,這輩子,他不再是孤身一個人了。
穆祉丞,你看到藍天了嗎?在那萬尺開外的青天上,有一束光,是屬於你的。
你看啊,光來了,向日葵又再一次揚起了頭。
“穆祉丞,我們皆向陽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