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微弱的轟鳴聲在空氣中震顫著。
這股轟鳴聲一開始很小，被槍炮的巨大聲響所淹沒，但沒過多久，它就成為一道淒厲的呼叫。
這是斯圖卡俯衝的號角聲。
幾乎所有人都向那灰濛濛的天空望去，所見的只有那鋼鐵機翼從雲層中破開，向地面猛衝。
“隱蔽！”蘇軍坦克慌亂間放棄了組成火力網，開始向公路兩旁的樹林裡撤退，而被蘇軍火力壓制已久的德軍趁機發動了猛攻。
“衝上去！”一輛三號坦克直愣愣駛上公路橋，以全速前進的姿態碾過一具具屍體，飛一般的抵達了河對岸，德軍車長更是直接探出頭來指揮戰鬥。
看見友軍的成功，德國人的信心一下子被激勵起來，士兵像不要命似得往橋上衝鋒。
通訊兵一下子哪兒也去不了，只能緊緊的趴在戰壕上，向敵軍射出子彈。
在又一陣德軍機槍掃射過後，通訊兵終於抬起頭來，可他看見的，卻是一枚炸彈飛過來，就落在離他不到五米的地方。
通訊兵驚恐的閉上眼睛，將身體蜷縮成一團，靜靜的等待死亡。
他沒有，也已經不能感覺到任何東西。在無窮的黑暗與恐懼間，他就像一個嬰兒，彷徨無措。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選擇了這樣的姿勢——一個人內心深處最原始，也是最具有安全感的姿勢。
他恐懼的靠在戰壕上渾身顫抖，又像野獸一樣咕噥著喉嚨，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他感到阻塞在胸口與腦海的那如同實體一樣的恐懼深深的攝住了他。
他已經沒有力氣去戰勝恐懼了。
只是在耳鳴與槍炮聲間，有一個雄渾有力的聲音正在對他說話。
“士兵，起來吧。”
他猶豫了很久才不安的睜開眼，彷彿害怕看見什麼比死亡更值得恐懼的東西。
阿布拉莫維奇少校就站在他身邊，鎮定自若的看著一枚枚子彈從自已身邊飛過去。
“團長同志……”通訊兵發出的那乾澀的聲音，連他自已都覺得可怕。
“那是枚啞彈，沒什麼好怕的。”少校朝他笑了笑，旋即用威嚴的聲音喊道:“一步也不能後退！”
德國人的坦克已經開始和蘇軍坦克近距離拼刺刀了，如同潮水一般的德軍步兵向公路橋陣地發起猛攻。
蘇軍的機槍拼命的嘶吼著，在人潮裡瘋狂的收割著德軍士兵的生命，而德軍的坦克也在朝這些勇敢的機槍兵開火。雙方把戰線拉鋸在河岸邊上，顯然，局勢對蘇軍更為有利，因為德國人不得不趴在寬闊的河岸邊，向躲在簡易工事內的蘇軍射擊。
但德國人的坦克數量顯然比阿布拉莫維奇少校所擁有的更多，即使佔據效能優勢，德國人也逐漸擴大了蘇軍坦克的損失。
伴著一陣沖天的火光，一輛斷了履帶的T–34坦克被送上了天，因為缺少步兵掩護，德國步兵成功用反坦克手雷幹掉了它。
儘管蘇軍裝甲兵拼盡全力，但奈何雙拳難敵四手，不斷有新傷亡出現。
步兵的情況同樣堪憂。德國人的迫擊炮射程比蘇軍要長，滿天的炮彈壓制著蘇軍步兵的火力，讓整條戰線變得岌岌可危。
眼看著源源不斷從橋上湧來的德軍，阿布拉莫維奇少校深知，如果讓德國人在河岸站穩腳跟，那麼蘇軍戰線的崩潰就在眼前。
副官在少校身邊，不停的勸少校離開火線，可阿布拉莫維奇少校不但沒有離開，反而叫政委把團旗拿來，插在主陣地上。
像火光一樣的紅色旗幟在硝煙間肆意飄舞，彷彿正嘲笑著德軍的無能。
德國人開始拼了命的朝紅旗射擊，可除了給上面添一兩個洞以外，什麼都沒辦到。
德軍團長怒氣衝衝的指著紅旗喊道:“給我拿炮轟，我不管怎樣，必須給我打下來！”
於是德國人又集中火力，對著那堅毅不倒的紅旗發洩他們那無能的怒火。
阿布拉莫維奇少校很滿意德國人的反應，於是他舉起旗杆，大聲喊道:“把他們趕回老家去！同志們，跟我衝！”
說罷，他拿起紅旗就跨出戰壕，向德國人發起衝鋒。在他身後，公路陣地的蘇軍士兵也一起越出戰壕，向德國人發起猛烈的肉搏戰。
坦克與坦克肉搏，步兵與步兵肉搏。在這不到一百米寬，兩公里長的戰線上，殘酷的肉搏戰爆發了。
通訊兵已經完全把送信的任務拋在腦後，跟著少校越出了戰壕，在大雨中與德軍拼刺刀。
他看準一個德國士兵，像條劍魚一樣舉著刺刀衝了過去，那個德國士兵看見他的舉動，靈巧的擺動身子，向旁邊一扭，試圖躲開刺刀。
但他的運氣顯然不佳，竟然撞到另一個人的刺刀上，結果被兩把刺刀捅了個對穿。
通訊兵費勁的拔出刺刀，看著眼前的屍體，感到一陣不真實。
一個人就這樣死去了？這是他第一次殺人，卻沒有嘔吐，沒有暈眩，只有不真實的感覺。他不能想象一個人就這樣死去了，或者說，他不能想象這樣死去的是一個人。
沒有溫熱的鮮血，沒有臨死的哀嚎，一個人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死去了……
但通訊兵沒有感到害怕，因為他根本無法從這個人的死亡聯想到自已的死亡，他根本沒有想過自已也會死去。
於是他甩甩腦袋，繼續舉起刺刀，向敵人發起衝鋒。
……
在瓢潑大雨中，無數的人在泥地中纏鬥，跌倒，也是在這裡，無數的人正在死去。
但只有兩個人知道，這些死亡都是一場計劃的基礎。
送給德國人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