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點頭表示肯定,她告訴我們已經在執行計劃,估計這段時間見不到彼此,我也沒想再見她,自由,來得過於容易與突然,以至於我都沒感覺如釋重負,她反覆強調了她已經很對得起我的生母,並已經告訴了絕大部分真相。
我說,我知道了,謝謝,謝謝您的養育之恩。
那我們一起為弟弟的自由乾杯。我姐錦上添花似地說了一句。
你應該更瀟灑些,美食、美景、美女,世界盡在你的掌握。我哥也表達了他的祝福,同時申明,無論是錢和地位,還是以後遇到什麼麻煩,只要和他說一句就行了。
這算不算是一種放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以後我都不會見到這些人,但我很快冷靜下來,這些不但來得有點快,而且應該是原本能預料的最糟的情況,因為一切都應該是我的,V集團都應該是我的,不,不,我立刻反駁自己,和我沒關係,我只是一個有繼承權而沒能成功繼承的失敗者,所謂歷史中最後一代的皇帝,我能咆哮著喊,你們交出來,你們吐出來,你們把這一切都還給我嗎?翻開歷史的長卷,有幾個末代皇帝能免於死於非命,我的結局已經過於仁慈,我要感謝時代讓我出現於此,而非古代的某一節點。
但我腦中還是忍不住迅速閃過各種可能,如果之前我奮力掙扎,事情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如果我找到外援,是否能和他們決一死戰?但現在看來這一切的罪孽也並非因我而起,只是我必須承受這些,無論是好是壞,我都必須承受我是Buchbinder家族後人的事實,當然,這個事實還不能和任何人說起,尤其是在這個99區鬼地方。
我緩了緩神,一飲而盡,放下酒杯的時候就看到了那個灰色空洞的瞳孔凝視著我,完全被嚇了一跳。
Fxxking Kid
我急忙避開目光,在心裡罵了一句,談不上顛覆、也談不上傳承,那我是否還要惦記著復仇?仇從何而來,為了一些已經不復存在的人?還是選擇斬斷前面所有的一切,抹平再說,亦或是到此為止,在我這裡結束?前思後慮也沒有答案,美味的食物卻已經開始消化,肉體的感官刺激永遠是那麼直接,而所謂的思想信念一個動搖彷彿就能煙消雲散,是這樣的嗎?
那個女人開始和她的孩子聊起了天,是關於L-總統去世的事,我哥滿不關心地詢問34區的人是否有可能成為底層員工,但在智慧科技普及應用之下,培訓或者說教育這些人不知道得花多少成本和投資,生意人的腦裡永遠只有付出後的回報,更何況不缺乏來自各個地區擠破頭也要進入99區的人,我姐就更不用說,她對於沒有貴族階層制的34區從來都不報好感,更何況他們的生產水平還相當落後,這不符合統治的藝術。
也不知道下一任民主選舉會是誰上位,可惜了L-總統,他當年可是和偉大的A-總統同臺辯論之人,我媽也嘮叨了幾句,接著他們就開始不鹹不淡地討論著食物,而我也看準了時機,很識趣地舉杯和他們告別。
是的,也許再也不會再見,即使再見也見不了幾次。我心裡默唸著,在協議上刻入自己的基因簽名,然後,我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密室,以免又對視到那個空洞的雙眼,司機也像是知道發生了什麼,對我的態度雖然沒有變化,但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場像是變了不少,還是我自己這麼認為是這樣?我只知道此刻自己成了不重要的透明人,好像本來是很重要的關鍵人似的?我自嘲了一句。
回住所,還是去哪?
去Dacien公司。
我想起了那個夢境散射的遊戲,因為這四個人,我現在急需一次那樣的精神麻痺,就算是精神毒藥也行,就像人類永遠不變的吸毒史一樣,愉悅舒緩的只是兩耳之間,沒有肉體什麼事,窗外的天空很藍,永遠的蔚藍,我知道這也是愉悅我的幻象,但自從99區徹底告別陰雨霧霾的自然天空之後,有統計調查,人的心情確實改善了不少,是這樣的吧?這個地球大部分都處於汙染狀態,你很可能再也看不到這般自然的天空,所以還是盡情享受這表象,我閉上眼,黑暗並沒有侵蝕我,而只有那個想法再次騷動起來,如果我去掙扎,如果我不束手就擒,如果我放手一搏,我再次握緊了拳頭,膠囊容器突然晃動了一下,提示我已經抵達了目的地,我睜開雙眼,縫隙開啟,光透了進來,我看到Dacien公司那宏偉的logo矗立,似乎要衝破天空。
沒有下次了吧?我問。
李皇子殿下,我只是一名司機。司機回答。
我對他微笑了下,謝謝你還用這個稱謂稱呼我。
司機起身走了過來,我們揮手告別。
Dacien公司的工作人員早早地在門口恭候我了,我隨著他們來到自己預定那間工作室,自然路過了通道里創始人浮誇的畫像,想象著他在艾爾法星球上又會是如何浮誇,沒人知道,也許他也被這個人類有史以來最大的騙局所騙而屍骨無存,也許在全新的星球還是建立了獨裁統治,戰爭,然後死亡,又或者施行類似古代帝國的制度,把這一切歸結為神的意志,只有服從才能生存?由於艾爾法星球是單行程,沒人,也不會有人知道什麼現狀與結果,這是現代人面對的兩個終極問題:
要不要移民艾爾法星球?
以及要不要移植大腦?
我之前都對這些嗤之以鼻,直到我想通了這個時代最本質的變化在於人類社會的法則,錢=自由=生命的終極等式似乎不再成立。
在反覆思考依舊沒有答案的情況下,我穿上了腦部共振器,服下了夢境藥片,隨著一聲:祝您好夢,周圍的場景開始模糊,轉而卻又清晰了起來,這個基於精神療法的夢境遊戲是本世紀最偉大的發明之一,從減少自殺,治療精神分裂等方面就獲得了可觀的成功案例統計,我相信這將成為一種人的出口,如果一個人在某一方面有極高的天賦,他/她能以此為一個出口,就很有可能會成為一個天才,但是如果只是一個普通人,各方面都很普通,被診斷為潛在精神分裂,終其一生都不可能有出口,所以只能在自己的腦子裡迴旋,我已經見過不少這種類似案例被治癒的,我一度懷疑我自己也有這種精神分裂的可能,但事實上卻沒有,我只是想勾勒這幾個人悲慘的命運,哪怕只在我的腦中,只在我能“看”到的場景裡,果然,他們化為一家四口,應該是在第一次工業革命後期,我是有錢的房東,這是一個類似人性反覆試驗的場景,我是男人,陷害身為丈夫的我哥,然後蹂躪身為妻子的我媽,身為女兒的我姐,毒打身為兒子的我弟,我是女人,則勾引身為丈夫的我哥,離間身為妻子的我媽,身為女兒的我姐,播撒罪惡的種子在身為兒子的我弟,看來無論哪一種,我都達到了釋放破壞、毀滅的慾望,這邪惡的四口之家在我的世界裡死去活來,真正的痛苦和苦難持續伴隨,我感到異常滿足,直到被Dacien公司的工作人員喚醒:
我們抱歉地通知您,您的會員到期了。
我揉了揉眼睛,笑了一下,開始了嗎?過河拆橋,無所謂,我起身洗漱完,捲曲著身子躲進了飛行器,Aurora公司的錄取通知也已經發來,聊勝於無了,人,終是要打發時間,先去看看情況再說,我注視著錄取通知書裡的資訊:電子資料考古辦公室主任,這確實是我申請的初衷和意向,但為什麼是主任,是否需要管理下屬?這就不是我希望的事情了,我稍微舒展了下身子,聯絡了Aurora公司的職員,得知這是出於所謂的面子工程,實際上是一個沒有任何產出要求,沒有任何評價體系的閒職,我的母親甚至買下了一部分Aurora公司的工作室,我冷笑了一下,估計他們是想我這顆大腦的一輩子都窩在Aurora公司,不管那麼多,我再一次來到了99區最為高科技的區域,不單單是因為裡面各種前沿尖端的專案,更是因為A-總統的肉體還保留在這裡,雖然她的大腦死亡了,此外我還知道一個秘密,她的孿生妹妹和她相反,雖然身體不復存在,但大腦還保留,這也是我想進入Aurora公司的原因之一。
然而想在這個無邊無際的區域找到一顆大腦多少有點痴人說夢,我倒不覺得悲觀,我有的是時間,一旦能找到那顆大腦,沒準我就能知道我一直以來的疑問:我究竟是不是那個人?先不管這麼多,我被工作人員指引來到了自己的工作室,一個古代潛艇模樣的空間,工作人員讓我為它取名,我說等等,先參觀一下,於是他帶我鑽了進去。
這裡一切都已經設定了我的基因紋。首先,一層是所謂的我的工作區域,有目前個人使用的最尖端的碳基處理器,資料區域放滿了人類歷史上所能收集的某些領域的全部電子資料,這要歸功於Aurora公司侵犯各種隱私的無恥,同時配有緩解肉體疲勞的動力真空懸浮裝置以及腦部發電球,天花板和桌子椅子都是利用了可自定義的虛擬成像技術,以便讓我在狹小空間裡不產生心理上的壓抑感,二層是臥室和浴室,原本沒什麼好說的,但是浴室配備了最先進的水迴圈過濾系統,並且可以在視覺上變成十米泳池,我不由地讚歎了一句:這騙人的技術實在眼花繚亂,臥室的枕邊放置了一個時鐘鈴,我有些不快,因為我原本的要求就是關於時間的一切都不要呈現出來,我就是希望在這裡消磨時間,工作人員急忙為我解釋,這並不是一般的時鐘鈴,而是一臺改造過的時鐘鈴,我拿著湊近一看才發現是一個實時自由選擇名錄,工作人員說這個可以直接連結最新的名錄,各種各樣願意提供服務的女人,以便我在有生理需要的時候預約性伴侶,並且我的母親已經支付了兩萬次的費用,我冷笑了一句:把我當成牲口了嗎?三層是餐廳,供應的食物均呈現在一個聲控實驗板上,基本上屬於你想吃什麼,只要說一下就行,當然,食物會從特殊的視窗進入,正如如果預約了女人,她也會從特殊的視窗進入一樣,而排洩之類的事情則全部可以在每一層的隔牆中得到解決。
就是這些了嗎?我詢問工作人員,語氣裡展露出一種不屑。
其實,還有一點,工作人員有點支吾,但最後還是和盤托出:這還真就是一艘可以實際執行的潛艇,並且一旦脫離了Aurora公司外部供給,我個人能在裡面生存至少六十天,不過需要啟動基因密碼。
這裡是連線著哪裡的通道?
76區。
我有點失望,抱怨到為什麼不是28區,否則我有事沒事還能去28區的海島逛一圈。工作人員提心吊膽地提醒我,這裡是單向的,一旦釋放,所有資料都會抹掉,所以請我慎重。
我知道了,我說完就按上了我的基因簽名,好吧,這就是我想要以及他們給我安排的我的自由,工作人員友善地提醒了Aurora公司的幾個禁區通道,但凡出現在這些禁區裡就會被無條件地送到法庭進行審判。
是因為前A-總統嗎?
您是知道的,99區是A-總統完美打造的人類社會伊甸園,但凡能在這裡生活的人,財富、學識、家族、甚至連容貌、智力都要稽核,A-總統在位時每年也只有一萬人批准進入,而Aurora公司承載著A-總統的遺體,自然有些地方需要保密…在工作人員的敘述中,我甚至看到自己闖入禁區而被逮捕,我哥還有我姐前來法庭保釋我的場景,這裡離開真相近在咫尺,我卻受到肉體限時,我沒有操之過急,立刻嘴角上揚了一些,滿口答應了下來,顯然,他們不知道一件事,而這也是我身為Buchbinder家族傳人自帶的一個變異特點。
微笑地送別了工作人員,和他握了很長時間的手,沒想到他立刻想起了什麼,帶著幾個美豔的服務人員一起出現,推著一車鮮花,我看了看賀卡上的贈言,是來自母親、哥哥、姐姐、弟弟,以及那個一直不願見我的妹妹。
就都分給你們吧。
這可是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花,據說一年只開十幾朵,這裡都快上百朵了。
漂亮的服務人員無不驚歎道。我伸手一一和她們握手,她們有點驚訝這種古老的交流模式,但在鮮花的誘惑下,都毫無保留地和我握了手。
真的都給我們了嗎?
都說送給你們了,我下命令似地傳達,同時關上了潛艇門,得給它取個什麼名字好呢?才能彰顯它的存在,門外自然標明的是電子資料考古主任的工作室,裡面呢?我想著這呼之欲出的名字,但怎麼都沒說出口,好像一旦說出口就給這裡定性一樣,不如先坐下來看看我的“事業”,沒準名字沒那麼重要,只是人類習慣了符號,沒有符號就不能生存似的?
我觸控了開關,類生物連結運轉了起來,我輸入一個搜尋傾向,一部二十一世紀的黑幫電視劇首先呈現了出來,幾個片段充斥著滑稽的想法,略顯可笑與美化,但為什麼那個時候的人們會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電視劇?其實人不正是這樣嗎,人從來不要看過於真實的東西,一定要披上一層外衣,你說是遮羞布也好,你說是迷幻藥也罷,美總是讓人難以排斥,拿殺人做例子,比古代擦得雪亮的白刀子好,現代的毒藥進入血液,一點排斥感都沒,我接著傾向往下考古,是一件殉情事件,一個從事古代情色事業的美若天仙的女人在身陷囹圄之後,沒有一個人去解救她,我看著那些過往追求者們的海誓山盟與甜言蜜語,追蹤了其中幾個的後續,沒有一個表示過任何悔意,甚至都表示她是咎由自取,好玩的是一個一無所有者最後捨棄一切將她脫離苦海,當人們以為浪女回頭被感化時,又一次錯了,救人者的殉情並沒有讓被救者產生心靈上的救贖,而一切都是自作多情,成為當時人們飯後的談資,甚至殉情者的家人都將他從家譜上抹去,一種莫名的同情感從我心中萌芽開來,他一生的意義難道僅僅是為了解救她?這麼看來連那種古代電子垃圾般的短暫的存在都不如,我將事件歸類,形成第一條考古樹枝,一個似曾相識的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哦,原來是他,那個給獨裁者出謀劃策、溜鬚拍馬之人,我抽絲剝繭地翻看他的瑣事記錄,錄音、文字、甚至是一些影像圖片,彌賽亞再次降臨般的崇拜,這人自身確實缺少一種被認可度,雖然這是人人都想要的,但在他身上格外明顯,向獨裁者獻媚無非與虎謀皮,結局原本不言而喻,誰也沒想到這個獻媚者最後徹底反殺,難道這是他一開始就設定的局?不大可能,你以為被獻媚者會先一步厭倦?獻媚者早就厭倦了,也許他一直在等機會,但從任何資料中都沒有顯露出他的謀劃,這恐怕是一個考古失敗,我只能把他歸為第二號考古樹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