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士,你這是?”
面對一頭猛獁的攻擊,高耀已然難以維繫。
由於他的打法拉開距離較遠,便也看到了畢楷身陷險境,只是他剛剛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哪怕有心救援,卻也無能為力。
見陳舟趕去馳援,同伴得救,高耀心中自是歡喜。
可現在一見陳舟將另一頭猛獁引向自己,幾乎形成兩面包夾之勢,高耀卻是慌亂了。
他能看出陳舟體力充沛,惟恐這人因自己之前禮節不周心存芥蒂,藉此機會把兩頭猛獁都引到他身邊,然後再自行脫身。
高耀習武的路數與畢楷不同,更重外功而不是很注重技巧,平日裡多有鍛鍊,因此支撐的時間更久些。
但即便如此,能堅持到現在,他的體力也已所剩無幾,倘若真被兩頭猛獁圍住可絕無生路。
驚懼之下,他才發此一問。
……
惦記著褐甲人的長弓,加上形勢緊迫,陳舟哪顧得上聽這小子在說什麼,隔著老遠就伸出手喊道。
“把弓箭給我!”
聽到這話,高耀略有些猶豫——
他能否殺死巨獸可全靠這弓箭呢,沒了弓箭,他身上的武器就只剩一把割肉用的匕首,連厚實的獸皮都刺不穿,如何能防身?
但轉念一想,現在已經被逼到這種地步,握著弓箭也沒有機會瞄準攻擊,還不如交出去,就算那不知名姓的高手箭法低劣,至少也能減輕自己一些負擔——
這弓和箭囊中的箭可是很有分量。
短短几秒,高耀便結束思考,做出了抉擇。
“接好!”
他喊道,隨後先朝陳舟丟擲了長弓。
作為一名聞名於江湖的弓手,高耀臂力自是驚人,他這張長弓雖不是十二石強弓,卻也有八石,武林中打熬身體的高手能拉開此弓者都寥寥無幾,更別說將弓拉滿。
平日站定,運足氣力,高耀能將弓弦拉至接近全滿,連射三發,便足以使他奠定江湖第一神射手的地位。
只是現在被巨獸攆的狼狽,別說發力拉至全滿,就是能射出幾箭都殊為不易。
……
弓在空中橫飛,未待落地便牢牢地掉進陳舟手裡。
此時二人距離十分相近,甚至不到七米。
兩頭雌猛獁已經匯合,身體之間只留下一米多一點的空隙,組成了一堵厚重的牆壁向二人壓來。
高耀束緊箭囊,一邊留意著衝向他的猛獁,一邊尋找機會解開腰間的銅釦丟出了箭囊。
……
接到弓箭後,陳舟並未立即拉弦射箭,而是調轉方向,先把追著他的雌猛獁引到別處。
否則褐甲人在旁既礙事,又容易受他牽連,萬一陷入危險,他還得想辦法援助——
還是老問題,他不知道這倆人中誰才是會馴獸的,沒拿到報酬前,他得儘量保全二人性命。
待弄明白誰才是“關鍵先生”後,誰死誰活就得看誰更有用了。
孤島上的生活早就將陳舟培養成了一個實用主義者,有些時候他會順應自己的內心,決定可不可以做某事,但大多數時候,他都會想“這樣做是否有利可圖”。
……
見另一頭巨獸離自己遠去,高耀總算鬆了口氣。
至於長弓和箭矢落到那高手手裡能否發揮作用,他卻也無暇顧及了。
情形至此,能在巨獸的攻擊中苟活下去便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他只希望這看起來毫無武學傳承的大漢拿到他的弓後能稍微發揮一些作用。
眼下巨獸已經顯露疲態,若那大漢能再拖延一會兒,巨獸體力告罄後,他和畢楷二人雖不能將其斬殺,逃命卻沒問題,也就化險為夷了。
……
陳舟與高耀的舉止皆被畢楷看在眼裡。
見搭檔和援手如此賣力,此刻幫不上任何忙的畢楷只覺羞愧難當。
他本想歇息一會兒,強提一口氣再度站起,奈何之前竭盡全力,已經受了內傷,若仍站著還好,拼著五臟受損總能再撐一陣,倒下以後,四肢乏力,再想運氣都難,更別說重回戰場了。
可無論是搭檔還是仗義出手的高手都在奮力拼殺,讓畢楷冷眼旁觀屬實令他為難。
想了想,畢楷覺得自己雖然不能出力,但遠遠望去,能將全部形勢盡收眼底,出聲提醒的能力還是有的。
於是他便極力盯著被巨獸追趕的二人,準備只要見任意一人有險情,便大聲喊叫提醒。
劍客對戰時需要專心應敵,尤其在敵人有兵刃的情況下,唯有盯住敵人兵刃、手臂、身軀和步伐的變化,才能實現見招拆招。
畢楷自幼練劍,當然免不了訓練眼上的功夫,現在雖然算是大半個廢人,靠這雙眼睛,卻也能發揮些作用。
凝神定氣,他先是望向高耀。
高耀失去長弓後便沒有了進攻手段,他甚至沒有取出那把割肉用的短匕,就好像那短小的武器會遭巨獸取笑一樣。
不過雖然沒有武器,因為卸去不少重物,高耀的處境反而比之前好了不少,跑起來身子也輕便了。
巨獸追逐他如此長的時間,體力大不如前,此消彼長之下,高耀看起來反倒沒什麼危險。
於是畢楷又望向陳舟。
……
這場別開生面的廝殺已經持續如此之久,哪怕是以氣力見長的高耀都僅限疲態,這個不知名姓的高人卻依舊保持著初見時的迅猛和敏捷。
直到此刻,畢楷才看到呆站在原地舉步維艱的雄性猛獁,看到了它血肉模糊的後腿,還有身上橫七豎八的傷口。
想想陳舟手持的簡陋長槍,再想想自己被巨獸踩斷的寶劍,畢楷第一次對彼此之間的實力有了清晰的認知。
武林之中向來憑實力說話。
哪怕你出自武當少林,功夫不行就是不行,頂多只能惹人忌憚,真到生死搏殺那一步,誰都不會手下留情。
儘管陳舟自始至終都未拿出任何門派絕學的架勢,但就憑他今日戰績,江湖中便再無一人敢小看他。
認識到陳舟的實力後,出於武林中人的好奇,畢楷幾乎放棄了高耀,只目不轉睛地看著陳舟,期待能從中捕捉到一些不尋常的痕跡。
……
陳舟能注意到畢楷的視線,但他並不在意。
他知道自己搏熊戰象沒什麼技巧,全靠身體素質,而身體素質不像技巧,是學不來的。
就像百米短跑,或許有人技術能與博爾特比肩,但在擁有同樣的身體素質之前,不會有人能超越博爾特。
有些東西是天生的,搶不走也偷不去。
長弓早已牢牢地握在手中,由於不熟悉古代勁弓,陳舟並不打算直接射箭,而是先行試探了一下此弓的強度。
以蒙古式拉弓法將弓一點點拉開,他默默估算著這弓的磅數,拉到整把弓接近滿月的狀態後,他才控制著弓弦緩緩放回。
“大約220磅,沒想到這小子還挺有勁兒。”
暗自想著,陳舟卻沒太在意。
220磅大約100公斤,對於常人來說已是難以企及的重量,對他而言卻是小菜一碟。
……
飛奔著,熟悉手感的陳舟扭身抽出一支長箭,幾乎沒有瞄準,僅憑感覺便松弦射出。
這一箭疾如電光,瞬息便至。
猛獁仍在苦苦追趕,甚至沒看到長箭飛舞時留下的痕跡,眼前的世界便忽地變得漆黑——
箭矢以可怕的精準度直插猛獁右眼,深深沒入其中。
高耀射出的箭頂多只能堪堪刺穿猛獁的皮毛,僅有箭頭深入。
而陳舟的這根箭卻幾乎完全扎進猛獁體內,只留下小半截箭桿和箭尾。
雖然因角度不正,這支箭並未直插猛獁的大腦,但也完全毀掉了它一隻眼睛。
這不僅使這頭猛獁成了獨眼龍,同時也讓它喪失了戰鬥能力——
觸及大腦的劇痛刺激著這頭巨獸,現在別說繼續追擊,現在就連邁開步子對它來說都無比困難。
悲愴的嘶鳴自雌猛獁口中響起,它努力伸出鼻子去夠扎進眼窩中的長箭。
它的同伴,那頭仍站在原地的雄性猛獁用飽含痛苦的叫聲回應著它,隨即另一頭雌猛獁也放棄了攻擊高耀,轉身向同伴走去。
陳舟仍保持著搭弓射箭的姿勢,穩穩站定,注視著三頭小樓一般的巨獸。
猛獁們用充滿仇恨的目光望著他,一隻只棕褐色的小眼睛中既有憤怒,又有畏懼。
再次抽出一支長箭,瞄向唯一一頭只受了輕傷的猛獁,陳舟朝著它的耳朵射了一箭。
這一箭同樣精準,直接穿透了猛獁的耳朵,將它的耳朵死死釘在了它的脖頸上。
至此,三頭猛獁心中的恐懼終於達到頂點,在被射穿耳朵的那頭雌性猛獁的帶領下,它們用象鼻挽著雄性猛獁,緩緩撤出了這邊浸染象血的草地,只留下驚魂未定的畢楷、高耀和泰然自若的陳舟。
……
呼~
長出一口氣,看著緩慢遠去的巨獸,高耀心有餘悸。
他試探著向前走了兩步,見猛獁沒有扭頭繼續攻擊,這才確定它們的確是被擊退了。
還剩下一些體力,看到畢楷嘴角染血,高耀徑直跑過去,攙扶起自己的同伴,二人來到陳舟身前。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恩公受我二人一拜!”
說著,高耀便和畢楷齊齊跪下,帶著他這個受傷的同伴給陳舟磕了個頭。
確實在人獸之爭中起到決定性的作用,也確實救了這兩個人,陳舟不閃不避,受了兩人一拜,然後將長弓背在背上,箭囊固定在腰間,自顧自地找到掉在地上的槍頭,然後走向鹿屍——
他的那枚苦無可還在鹿身體裡呢。
……
“恩公,恩公莫走,我二人還不知恩公高姓大名。”
見高人對自己興致缺缺,把畢楷攙扶好,待他穩穩站在原地後,高耀連忙追了上去。
跑到陳舟身邊,他口中雖然在問陳舟名姓,眼睛卻眨也不眨地盯著陳舟背上的長弓——
那可是他的東西。
……
用手斧剖開鹿胸,砍斷肋骨,根據肺葉上的傷口找到自己的苦無,陳舟掃了高耀一眼,卻是答非所問。
“你們倆,誰會馴獸?”
聽到這話高耀愣了一下,想詢問恩公什麼時候把弓還給自己,礙於救命之恩又不好意思開口,只能老老實實回答。
“在下略懂一些馴獸之法。”
“那好,你倆養好傷勢後,儘早馴化兩頭這樣的鹿給我。
咱們都往信標去,只要你倆有心尋找,肯定能找得到我,至於什麼救命之恩,就用這個抵賬吧!”
說著,陳舟指了指背上的長弓,邁開大步轉身離去。
“對了,我叫陳舟,下次見面時,如果你倆帶了鹿,我再問你們叫什麼。”
說話間,陳舟腳下發力,一步掠出三五米,直奔遠處土丘上的篝火,沒用多久便消失在高耀和畢楷的視線內。
……
臉上殘存著幾分苦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家傳寶弓被帶走,高耀卻不敢出言阻攔。
一來陳舟是他的救命恩人。
救命之恩大過天,別說區區一張弓,就是要他的命,他也得給。
江湖兒女一貫如此,既然靠信義二字,便要用一生踐行,否則莫說受人嗤笑,就連他自己也過不了心裡那一關。
二來,陳舟的實力他也看在眼裡,別說陳舟對他有救命之恩,就算沒有恩情,硬從他手裡搶走,他也奪不回來,硬碰硬的話,說不準小命都要丟在這。
思前想後,高耀覺得自己這輩子恐怕是拿不回那張弓了,只能嘆氣搖頭,然後走向畢楷。
咳~
畢楷面無血色,猶自捂著胸口咳嗽著,見高耀走來才勉強開口。
“高兄,恩公走了嗎?”
“走了。”
“唉,可惜我還想將岳家槍法傳與恩公,我見恩公骨骼驚奇,動作伶俐,天生神力,又鍾愛使用長槍,這岳家槍法我自學來多年寸功未建,正適合恩公。
奈何我身上沒有圖譜口訣,現在受了內傷又無法演示……”
畢楷說著說著又問道。
“恩公走的為何如此匆忙,我見他同你還說了些話,莫非恩公另有囑託?”
“對,恩公託我再馴兩頭鹿交予他。
兄臺莫急,先安心養傷,待鹿馴好了交予恩公,我們自然還會重逢。”
儘管此番失去了家傳寶弓,又要為陳舟馴鹿,見到畢楷蒼白的臉色,高耀還是沒有顯露心中的委屈,出言安慰。
“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我得遇貴人,擺脫九死一生之險境,日後定能逢凶化吉。”
畢楷點了點頭,眼中恢復幾分神采,又抱了抱拳。
“我現在行動不便,可否勞煩高兄將我寶劍拾來。
此劍隨我闖蕩江湖多年,不想折損於此處。
我想將它葬在這裡,立一塊碑,好教後人知道,世間曾有過此一柄寶劍……”
……
草原上的繁星壓不住信標的華光,風呼嘯著,遠處的篝火在明滅。
沾染泥土的兩截長劍碰撞時兀自發出清越的響聲,伴著畢楷悲愴的高歌飄向遠方——
霜鋒淬雪十年冷,忽作殘星墜九冥。
匣埋大漠風嘶骨,夜夜龍吟帶血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