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如上好的素紗,層層疊疊纏繞在試劍崖的白玉陣紋上。
那些鐫刻了千年的符文在霧氣中若隱若現,被暈染成朦朧的光斑,彷彿有無數古老的魂靈在其中低語。
石鑫指尖捻著譚青雲遞來的藍色古籍,粗糙的書頁邊緣在指腹留下細碎的紋路,三日前千機陣中那驚心動魄的三劍仍歷歷在目。
他分明瞥見四師兄袖口下的手腕泛著淡淡的紅,那抹異樣的色澤如同將綻未綻的硃砂梅,既是靈力在經脈中過度激盪的徵兆,更是即將突破境界的預警。
“這幾日不必急著切磋。“譚青雲忽然開口,玄鐵劍在晨光中劃出半道優雅的弧線,劍脊折射的光斑跳躍著落在崖壁的劍痕上,那些深淺不一的溝壑裡彷彿還殘留著歷代弟子的劍意。
“我需閉關穩固境界,你且自行揣摩劍法。“他說話時喉結輕輕滾動,脖頸處的青筋若隱若現,像是在極力壓制著體內翻湧如潮的靈力。
石鑫點頭時,目光不經意掃過四師兄握劍的手。
指節微微發白,連帶著玄鐵劍的劍柄都泛起淡淡的白痕,納靈境中期到後期的瓶頸如同橫亙在眼前的鐵索橋,最忌靈力浮躁。
三日前切磋時四師兄刻意收斂的鋒鋩,此刻想來竟是強行壓制境界的無奈之舉,那份隱忍如同被石鎖困住的猛虎。
回到院落時,石佳雯正蹲在青石臺上晾曬新採的凝心草。
紫色的草葉上凝著圓潤的晨露,在初升的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她纖細的手指戴著薄如蟬翼的藥棉手套,正小心翼翼地將草葉擺成整齊的行列,像是在佈置一場微型的閱兵式。
“哥,五師姐說這草要正午的日頭曬才有效,特意讓人從藥圃剛採的,還帶著土腥氣呢。“
石鑫拿起一片草葉,指尖傳來沁涼的觸感,草葉邊緣細密的絨毛蹭過面板,帶著清苦的藥香鑽入鼻腔。
凝心草能平抑靈力波動,正是衝擊境界時的良藥,他忽然想起譚青雲袖口那抹若隱若現的紅痕,轉身對石佳雯道:“多煉一爐凝神丹,用最烈的離火。記住要加三錢'靜心砂',需得是南疆產的辰時砂,能讓藥效更綿長。“
接下來的十日,石鑫每日辰時都會準時出現在試劍崖。
千機陣的藍光如同沉睡的湖泊依舊流轉,卻再沒見到譚青雲的身影。他獨自闖陣時,總會刻意放緩劍招,想象四師兄那流雲般的身法如何在妖影中穿梭。
左肩微沉時如何卸力,手腕翻轉時如何變招,每一個細節都在腦海中反覆推演。
第九日傍晚,當他以金鱗盾硬接第五層妖影的合擊時,盾面突然傳來不同尋常的震顫,如同敲在空鼓上的悶響,抬頭便聽見陣外傳來輕微的咳嗽聲,帶著熟悉的靈力波動。
譚青雲站在崖邊的迎客松下,玄色長衫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衣襬掃過崖邊的野花,驚起幾隻粉蝶。
他比十日前清瘦了些,顴骨微微凸起,卻更顯稜角分明,眼底多了層瑩潤的光,像是淬了山澗的清泉:“今日陪你練手。“
石鑫握緊龍吟劍時,指尖的老繭與劍柄的防滑紋路完美嵌合,甚至能感受到木材經年累月形成的細微裂隙。
他清晰地感知到四師兄的靈力波動比從前更加內斂,納靈境中期的靈液本該如春日溪流奔湧,此刻卻像深潭靜水,只在流轉間偶爾泛起銀紋。
那是將靈力反覆壓縮凝練的跡象,距離突破僅差一層薄如蟬翼的窗紙。
“還是老規矩,三招定勝負。“譚青雲沒有踏陣,只是在崖邊隨意一站,腳下的碎石在他靈力的無形包裹下,竟沒有發出絲毫聲響,彷彿踩在厚厚的棉絮上。
石鑫率先出手。
龍吟劍帶著赤金色的光弧掠出,劍勢比十日前更加沉凝,彷彿淬了萬年寒冰。
他將流雲劍法的迂迴融入碎空劍的剛猛,劍尖在半空劃出三道殘影,分別指向譚青雲的肩頭、腰側與膝彎。
這招“三疊浪“是他十日來的感悟,第一劍虛晃如水中月,第二劍牽制似纏藤,第三劍才是真正的殺招,帶著崩山裂石的威勢。
“不錯。“譚青雲輕笑一聲,身形微動間已避開前兩道殘影,動作流暢得如同水流繞石。
面對第三道直指膝彎的劍光,他竟不閃不避,玄鐵劍斜斜一挑,劍脊精準地撞在龍吟劍的七寸處。
那是劍刃最脆弱的節點,如同人類的咽喉。
兩劍相交的剎那,石鑫忽然感覺到一股奇異的力道。
四師兄的靈力看似柔和,卻像綿密的蛛網,順著劍刃攀附而來,將他的劍招牢牢鎖住。
這是納靈境中期巔峰的“纏字訣“,比尋常靈技更考驗對靈力的掌控,每一縷靈力都如同蠶絲,在他經脈中輕巧地纏繞、拉扯,卻始終不傷及根本。
“第一招,你輸了。“譚青雲手腕輕旋,玄鐵劍如靈蛇般繞上龍吟劍的劍刃,順勢向石鑫手腕纏去。他的指尖泛著淡淡的銀光,那是靈力高度凝聚的表現,如同月光凝結的冰晶。
石鑫急忙撤劍,指尖卻已被劍氣掃中,滲出細密的血珠。
血珠落在白玉陣紋上,竟被陣法的靈力瞬間蒸發,只留下淡淡的焦痕。
他望著四師兄平靜的眼眸,忽然明白這十日閉關的意義。
譚青雲並非在壓制境界,而是在打磨靈力的精細度,就像將粗糙的玉石反覆雕琢,只為在突破時綻放最璀璨的光華。
“第二招。“石鑫深吸一口氣,丹田靈液急速流轉,赤金色的光芒從毛孔中絲絲縷縷地滲出,在周身形成淡淡的光暈。
這次他沒有急於進攻,而是將金環鎖與金鱗盾合二為一,周身浮現出旋轉的金色光盾。
光盾轉動間,崖頂的碎石竟被吸附過來,在他身周形成一道石牆,石縫中還夾雜著幾株頑強的野草,草葉在靈力風中倔強地挺立。
“哦?“譚青雲眼中閃過訝異,玄鐵劍突然化作萬千光點,如春雨般灑向石牆。
這招“雲絲雨“是流雲劍法的變招,看似綿密卻暗藏鋒芒,每一點銀光都蘊含著切割之力,專破防禦類靈技,如同柔能克剛的至理。
石鑫不退反進,操控著石牆向前猛衝。
光盾與光點碰撞的瞬間,他突然撤去左側防禦,藉著光點的衝擊力向右側滑出,動作如同被風吹動的蒲公英。
龍吟劍趁勢穿出,帶著赤金色的靈液直取譚青雲胸前。
這正是從千機陣中學來的借勢之法,就像激流遇到礁石,總能找到最合適的轉彎處。
譚青雲似乎沒想到他會自毀防禦,倉促間回劍格擋。
兩劍相撞的剎那,石鑫清晰地感覺到四師兄的靈力出現了一絲紊亂,像是平靜的湖面被投入石子,盪開層層漣漪。
玄鐵劍微微震顫,竟被龍吟劍逼退半寸,劍穗上的玉佩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如同碎玉落盤。
“第二招,平。“譚青雲收劍時,袖口下的手腕又泛起紅痕,這次的顏色比上次更深,像是要滲出血來,如同將綻的紅梅終於要衝破束縛。
他望著石鑫的目光帶著欣慰,卻也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彷彿在驚歎幼苗生長的速度,又擔心它經不起即將到來的風雨。
石鑫沒有停歇,丹田靈液驟然沸騰,如同被點燃的油鍋。
赤金色的劍光在他身前凝聚成一道丈許長的劍影,劍影中隱約可見龍紋流轉,龍吟劍的嗡鳴與崖頂的風聲交織成奇異的樂章。
這是他融合金煌破虛與流雲劍法創造的新招“金龍吟“,劍勢中既有碎空劍的霸道,又有流雲劍的靈動,如同猛虎添翼。
譚青雲深吸一口氣,玄鐵劍上突然泛起銀色的光暈。
光暈中,無數細小的雲紋在流轉,像是將整片雲海都濃縮在劍身上,正是即將突破的徵兆。他低喝一聲,玄鐵劍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銀色光暈與金色劍影轟然相撞,如同日月交輝。
“轟隆——“
整個試劍崖都在震顫,崖頂的碎石如瀑布般滾落,砸在下方的密林裡發出沉悶的響聲。
石鑫被氣浪掀飛出去,重重撞在崖壁的劍痕上,那些深嵌巖石的劍痕竟被震得剝落一層石屑,露出新鮮的石質。
他喉頭一甜,噴出一口鮮血,血珠在空中劃過悽美的弧線,卻在落地時看到了令他震驚的一幕。
譚青雲的玄鐵劍上,竟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像是冰封的河面初現裂痕,預示著春潮的到來。
“四師兄!“石鑫掙扎著起身,肋骨傳來陣陣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鈍刀在體內攪動,卻顧不上揉按。
譚青雲卻抬手阻止他上前,玄鐵劍上的銀色光暈愈發熾烈,將他整個人籠罩其中,如同裹在繭中的蝶。
他望著劍上的裂縫,忽然放聲大笑,笑聲震得崖邊的松樹簌簌落針,驚起一群棲息的飛鳥:“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笑聲中,譚青雲的靈力如潮水般湧出,玄色長衫無風自動,獵獵作響。
納靈境中期的瓶頸轟然破碎,如同堤壩決口,銀色的靈液在他丹田內急速流轉,很快便凝結成一顆核桃大小的銀珠,銀珠表面還縈繞著淡淡的雲紋。
這是納靈境後期的標誌,也是對“流雲道“的完美詮釋。
石鑫怔怔地望著這一幕,忽然明白四師兄的用意。
他並非在壓制境界,而是在等待一個契機。
一個能讓他在切磋中突破的契機。
就像淬火的精鋼需要最後一錘,而自己,恰好成為了那關鍵的一錘,帶著恰到好處的力量。
譚青雲收劍時,玄鐵劍上的裂縫已消失不見,劍身流轉著溫潤的銀光,彷彿剛才的裂痕從未存在,只留下更加凝練的光澤。
他走到石鑫面前,從懷中取出一個溫玉瓶,倒出一粒鴿卵大小的丹藥塞進他口中:“好小子,竟逼得我突破了。這清靈丹用雪蓮子和冰蠶晶煉製,能修復你震傷的經脈。“
丹藥入口即化,一股清涼的氣息流遍全身,所過之處,刺痛的經脈像是被甘泉滋潤,原本打結的靈力也順暢起來。
石鑫望著四師兄的眼睛,那裡的銀珠在緩緩轉動,散發著沉穩而磅礴的力量,像是蘊藏著整片雲海,深邃而包容。
“這便是納靈境後期?“石鑫忍不住問道,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像是被風沙磨過的銅鈴。
“算是吧。“譚青雲笑著點頭,抬手拂去石鑫肩頭的塵土,指尖帶著剛突破的靈力餘溫。“但比起這個,我更高興的是你的成長。“
他頓了頓,從懷中取出另一個玉瓶,瓶身雕刻著繁複的雲紋,邊角處還鑲嵌著細小的月光石。
“這是聚靈散,用三百年份的靈犀草煉製的,整個宗門藥圃也只存了三株,能助你突破納靈境中期。
記住,不要急於求成,根基才是最重要的,就像這試劍崖的基石,埋得越深,才能承載越重的劍痕。“
石鑫接過玉瓶,指尖觸到冰涼的瓶身,心中湧起一股暖流,順著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知道這瓶聚靈散的珍貴,三百年份的靈犀草每片葉子都蘊含著精純的靈力,定是四師兄突破後特意為他兌換的,這份情誼比丹藥本身更讓人動容。
兩人並肩走下試劍崖時,夕陽正將雲海染成金紅色,如同打翻的胭脂盒。
譚青雲面色平靜,看不出任何突破後喜悅。
他在納靈境中期已經很久了,突破只是早晚的事情。
譚青雲說起自己突破的感悟:“其實瓶頸就像一層窗戶紙,你越是盯著它,就越難捅破。反倒是放下執念,順其自然,才能找到突破的契機。就像我剛才,若不是被你逼到絕境,恐怕還在糾結那點靈力的細微差別,反而落了下乘。“
石鑫聽得入神,忽然想起自己在千機陣中逆向流轉靈液的瞬間。
那種破而後立的暢快感如同掙脫枷鎖的飛鳥,或許突破的關鍵真的不在於蠻力,而在於感悟,在於那一瞬間的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