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繼續沿著這個思路深入推演,我們的偵查範圍就可以進一步收窄。
排查重點應當聚焦在與孩子相熟,或具備條件頻繁接觸孩子的相關人員身上。
例如直系及旁系親屬、經常來往的鄰居、課外輔導老師等。
“熟人作案,並且是孩子非常熟悉的人。”
這句話一出,王佳教導員頓時愣在原地,神情明顯凝滯。
事實上,“熟人作案”這一偵查方向,專案組並非沒有提出過。
早在案件偵辦初期,就有成員推測兇手極有可能是死者家庭的熟人。
兇案發生於深夜,死者一家應已處於睡眠狀態。
陌生人一方面缺乏明確的侵入動機和指向性意圖,另一方面也難以準確掌握該戶人家的具體作息規律、房間佈局與生活習慣。
從犯罪邏輯上看,將作案人判定為熟人,具備相當充分的依據。
然而,儘管專案組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沿著這條線索連續偵查多日,逐一排查了死者父母雙方的親戚、朋友、同事、生意夥伴及其他社會關係人,卻始終未能發現任何明顯的犯罪線索或可疑痕跡。
這條原本被寄予厚望的偵查方向,最終陷入僵局,走入死衚衕。
正因如此,當姜東此時重新提出“熟人作案”的可能性,王佳教導員並未立即表現出興奮或認同。
他語氣平穩甚至略帶疲憊地回應道:“你所說的‘熟人作案’,我們確實已經全面排查過了——包括死者家中兩位成年人所有的社會關係,不論是親屬、好友、同事,還是其他往來密切之人,全都逐一過篩,但都沒有找到任何可疑線索。”
這些資訊,小汪和方妍等人在之前的案情彙報會上都曾聽過,同樣也覺得難以突破。
然而,姜東彷彿視若無睹,他轉向一旁的李雷,繼續說道:
“我指的‘熟悉’,並不是指和兩個成年人相熟。我的意思是——有沒有可能是孩子特別熟悉的人?”
孩子熟悉的人?
此話一出,在場幾人都怔了一下,會議室出現短暫的寂靜。
受害者年僅6歲,尚未到達法定入學年齡。
案發時,幼兒園教育在當地還未普及,按照地方習俗,孩子通常要滿7歲才進入小學就讀。
一個6歲的孩子,社交圈能有多大?
日常又能接觸到哪些“熟人”?
無非是親屬、隔壁玩伴、父母好友的子女,抑或是偶爾上門照看的親戚。
聽到姜東提出的這個觀點,會議室內的其他人並沒有像之前那樣表現出明顯的興趣,反而陷入一陣短暫的沉默。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近乎凝滯的審慎氣氛。
良久,李旭抬手拍了拍姜東的肩膀,語氣沉穩卻帶著幾分委婉的否定:
“姜東兄弟,破案這件事,終究還是要講究實際。”
“如果我們按你說的方向去全面排查一個兒童的人際關係網,會不會有點……太理想化了?”
“我幹偵查工作這麼多年,經手過不少大案要案,排查、走訪、溯源,各種手段都試過,但確實從來沒有哪一起案子,突破口是透過調查未成年人——尤其是這麼小的孩子——的社會關係開啟的。”
“這個方向,我覺得可能不太切合實際。”
王佳教導員也微微頷首,接過話茬說道:“是啊,姜東。”
“咱們是不是可以換個思路再想想?”
“有沒有可能犯罪嫌疑人行兇是出於一種極端的心理防備——比如他認為只有不留活口,自己才能安全逃脫?”
“畢竟在很多兇手看來,倖存者一旦向警方提供了關鍵資訊,他們就極有可能被模擬畫像鎖定。”
“你想想,甚至有些案件裡,兇手會刻意毀壞死者的眼睛,就是因為他們迷信‘瞳孔會留下最後一瞥的影像’這種說法。”
面對眾人——尤其是來自刑偵隊長和教導員的質疑,姜東並沒有表現出氣餒或退卻。
他神色誠懇,語氣依舊堅定:
“我明白大家的顧慮。”
“剛才提出的確實只是我個人的一個初步想法,還遠遠談不上成熟。
但我始終覺得,這個孩子的死亡太不尋常——就像有什麼東西被我們忽略了。
我也說不太清楚,只是直覺上認為,不能輕易放過任何一點可能性。”
他稍作停頓,語氣更加坦誠:“當然,如果目前看來這個方向還不成熟。”
“我建議第一時間把採集到的血跡樣本送進實驗室檢驗。”
“無論結果如何,至少今天的工作是有突破的——我們拿到了關鍵物證,也明確了下一步的檢驗方向。”
就在他話音剛落的剎那,李旭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低頭瞥了一眼螢幕,迅速抬手示意大家安靜,隨後接通電話,語氣頓時轉為正式:
“喂,馬局。”
電話那頭傳來沉穩而略帶急促的男聲:“怎麼樣?現場勘查進展如何?”
李旭轉頭看了看身邊的幾位同事,神情略顯凝重,對著電話答道:“馬局,我們這邊的初步復勘工作已經基本結束了,正打算整理一下材料,回去後單獨向您做個詳細彙報。”
“哎,不用搞那麼正式,電話裡說就行。”
“這個案子我太熟了,發案那會兒我還是刑偵隊長,全程都參與過。”
馬局長的語氣裡透著老偵查員特有的幹練和直爽。
“你們這折騰一上午,有沒有摸出點什麼新思路?有沒有什麼發現?”
李旭聞言,也不繞彎子,在電話這頭清晰地說道:“馬局,還真讓您問著了。”
“這次我們重新把這案子拎出來覆盤,又去了死者家裡仔細走了一遍。”
“姜東提出了一個挺有價值的想法——他認為嫌疑人在作案過程中很可能受了傷,並且事後扯了死者的某件衣服用來包紮止血。”
“從這個角度推的話,我們當前的重點,是要對現場血跡做一次地毯式提取,尤其要避開當年已錄入的家庭成員血跡,爭取篩出是否有外人血跡殘留。”
這一連串的邏輯來得有些突然,電話那端的馬局長一時沒完全跟上。
他沉默了幾秒,似乎在腦中迅速回放當年的現場細節,然後略帶困惑地追問:“你的意思是……血跡?”
“嫌疑人受傷?這能確定嗎?當時現場確實有不少血跡,但主要集中在死者周圍……”
作為當年專案組的副組長,馬局長對這個案子再熟悉不過。
他腦海中不禁浮現出當年案發現場的畫面——血跡遍佈、氣氛壓抑。
他強自鎮定地帶隊勘查每一個角落,床單、衣櫃、地面……
但當時並未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物證。
每一個細節都歷歷在目,卻又彷彿蒙上了一層迷霧。
李旭繼續彙報:“根據我們這次的勘察,衣櫃裡的確有一件衣服不翼而飛。”
“具體是哪件目前還不確定。”
“但我們在對應的衣撐上,發現了一點殘留的血跡,量不大,位置也非常隱蔽,當年極可能被忽略了。”
“隱蔽的血跡痕跡?”
“你們確定嗎?”
馬局長語氣中帶著幾分難以置信,卻又透出老偵查員特有的敏銳與警覺。
他腦海中迅速閃過當年勘查衣櫃時的情景,那些整齊掛著的衣物,那個現在回想起來略顯凌亂的角落……
他沉吟片刻,最終說道:“好,你繼續講。”
李旭轉頭與姜東對視了一眼,微微點頭,語氣肯定地對著電話說道:“剛才姜東發現這個物證的時候,我第一反應也是驚訝,甚至有些懷疑。”
“但經過我們反覆核對現場痕跡和衣架上的血跡形態,現在我可以確定,嫌疑人極有可能在作案過程中受傷,並從衣櫃中取出這件衣服用於包紮或擦拭,導致衣架上留下了少量噴濺或擦拭狀的血跡。”
“這種血跡形態與案發現場其他部位的血跡有明顯區別,更像是事後處理時留下的。”
聽到李旭如此篤定的判斷,馬局長原本尚存的幾分疑慮頓時消散。
他對李旭的辦案風格和能力再瞭解不過——沒有充分依據絕不會輕易下定論。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震動:“這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難道當年我們真的遺漏了這麼關鍵的物證?
如果真是這樣……”
電話這頭,李旭語氣沉穩地寬慰道:“馬局,您別太自責。”
“這種隱蔽的痕跡物證,在當時那種複雜血腥的現場環境下,確實極易被忽略。”
“更重要的是,我們當初都沒有意識到嫌疑人會臨時取用衣物處理傷口。”
“但現在回過頭來看,如果嫌疑人確實受了傷,他順手扯一件衣服來止血,是完全合理的應急行為。”
“這個思路一開啟,很多細節就都能串聯起來了。”
馬局長沉默片刻,彷彿在腦海中重新推演當年的現場畫面,隨後他語氣凝重地追問:“你剛才提到血跡——是說現在已經明確發現嫌疑人的血跡了嗎?”
李旭苦笑了一下,如實彙報:“目前還不能完全確定。”
“由於時間跨度長,血跡早已由鮮紅色轉為暗褐色,形態上也發生了很大變化。
我們剛才對現場地面進行了網格化處理,一共提取了200處血跡樣本,再加上姜東發現的拋甩狀血跡點位,總共是207份。
這些樣本會立刻送往實驗室進行DNA檢驗,重點篩選出不屬於三名死者的血跡——如果存在,那基本就可以認定為嫌疑人所留。”
馬局長聽後精神一振,連聲說道:“好!好!好!”
“立刻安排實驗室加班,優先處理這批檢材!”
“我們近年來投入大量資源建成的DNA資料庫,終於能派上關鍵用場了。”
“只要能從這些血跡中比中嫌疑人,這個案子就真的迎來曙光了!這麼多年了……總算看到了一線希望。”
另外,請務必轉達給實驗室的各位同事,這個案件一旦成功告破,所有參與偵辦工作的同志,都將立功受獎。
上級領導對我們一直高度重視,也一定會給予充分的認可和隆重的表彰!”
“太好了,馬局!”
“真是太感謝您了!”
“一直這麼關心和支援我們一線的刑偵工作,大家心裡都特別溫暖!”
通話快要結束的時候,馬局長語氣中帶著幾分感慨,繼續說道:“說起姜東這位同志啊,確實不簡單。”
“上崗還不到一個月,我怎麼感覺他就像‘開了掛’一樣,進展神速——這哪是坐飛機,簡直是坐火箭一般的破案速度啊!”
李旭聞言,不禁笑著轉頭看向身旁的姜東,應和道:“馬局,我跟您有同感。”
“別看姜東年紀輕,他那雙眼睛卻格外深沉銳利,好像總能洞察到別人忽略的細節。”
“他的每一次推理都紮實嚴謹、有據可依,每一次分析都讓我們眼前一亮,甚至大吃一驚。”
“好啊,好啊,我就不多耽誤你們寶貴時間了。
待會兒我還有個會議要參加。
你們務必記住,這個案子我一直非常關注,可以說,是壓在我心裡多年的一塊大石頭。
有任何進展,一定要第一時間向我彙報!”
“一定一定,馬局您放心,有最新訊息我馬上聯絡您!”
電話結束通話後,李旭嘴角忍不住揚起,但他仍努力保持鎮定,轉向大家鄭重地傳達。
“剛才馬局在電話裡高度肯定了我們的發現,尤其強調要儘快找到突破口,力爭一舉拿下這個案子!”
王佳教導員一聽,也高興地接話:“哈哈,馬局當年還親自來勘查過現場呢。”
“要是這個案子真能在我們手上告破,估計他退休前也就沒什麼遺憾了吧!”
這時,李旭再次看向姜東,語氣非常誠懇地說道:“大家都說了,案子破了,人人有功,只是功勞大小不同。”
“但如果真能順利突破,我認為——首功非姜東莫屬。
“我先提前祝賀你!”
小汪和方妍也跟著笑起來。
小汪打趣道:“獎金留下來哈,榮譽歸你們就行~”
姜東笑道:“師兄,你這就不夠意思了,好不容易有五千塊獎金,別一口吞了啊。”
“要不這樣,晚上我請客!咱們就去隔壁小館子,吃點燒烤、喝點啤酒,怎麼樣?”
李旭也點頭附和:“好,沒問題。”
姜東爽快答應:“一定一定!如果真有榮譽,我只要名譽,獎金都歸大家!”
“哈哈,開玩笑的啦!”
一番說笑之間,幾人陸續收拾好裝置,氣氛融洽地一同離開了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