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奔行一日,墨文淵見齊悅欣雖咬牙堅持,卻已顯疲態,擔心累壞了這位大小姐,真惹惱了她背後那位護短的大能,便取出飛舟載她前行。
齊悅欣氣鼓鼓地盤坐在船頭,嗔道:“好哇!我一口一個‘墨大哥’叫得親熱,原來還是想把我攆回去!”
墨文淵搖頭道:“齊小姐此言差矣。入世修行,既要體會修行之苦,也要見識世間險惡。你常年深居府中,我這也是帶你開開眼界。”
“險惡?我看墨大哥你就夠險惡的。”齊悅欣撇撇嘴,
“哄我去夜探齊宅,說什麼找綠毛鳥,結果卻是要抄伍老賊的老巢。對了,那姓伍的儲物袋呢?該不會也被你私吞了吧?”
立於墨文淵肩頭的鳳仙子聞言,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又悄悄將翎羽下的儲物袋往裡塞了塞。
墨文淵哪不知道這紅毛鳥的心思,不過見它竟還知道理虧,心中靈光一閃,側首對它低語道:
“那綠毛鸚鵡被你嚇破了膽,連話都不敢說了,這齊大小姐怕是要追查你的罪責了。”
鳳仙子一聽,羽冠猛地豎起,扭頭就鉗住墨文淵的耳垂:“你放屁!她分明是在說你私吞,關我何事?”
“仙子可聽過‘人贓並獲’?你在伍仙師的洞府那兒乾的好事,可瞞不過別人。”
鳳仙子聞言,垂眸思索片刻,最終輕嘆一聲:“罷了,今日便讓你見識見識本仙的手段,給這傻鳥開開竅。”
說罷,它輕盈一躍,落在齊悅欣膝上,昂首喚道:“雜毛鳥,還躲著作甚?速速出來叩見本仙!”
等了數息,飛舟上只有呼呼風聲劃過,陷入一片死寂中。
齊悅欣率先打破沉默,饒有興致地看著膝頭的鳳仙子,笑道:
“鳳仙子,不如去我家當供奉如何?府上的靈果、瓊露管夠,定不會虧待仙子。”
鳳仙子不屑地一扭頭:“切!本仙豈是那雜毛鳥可比?進了你家宅院,跟關進鳥籠有何區別?哪有在外面逍遙自在,不去不去!”
眼見齊小姐放鬆幾分,它卻猛地振翅一撲,竟直接鑽入齊悅欣懷中。
齊悅欣還未反應過來,鳳仙子已叼出那隻瑟瑟發抖的綠毛鸚鵡。
只見它將鸚鵡凌空一拋,又用利爪鉗住,尖喙泛起靈光,對著鸚鵡的脖頸就是一扯。
“嗤啦!”幾根翎羽飄落,鸚鵡的腦袋一耷拉,彷彿斷了氣。
齊悅欣大驚,以為鳳仙子暴起殺鳥,起身就要奪回:“你要做什麼。”
鳳仙子卻振翅直上九霄,又將鸚鵡高高拋起,喙中火光一閃,噴出一縷真炎,瞬間將綠毛鸚鵡裹住。
“墨大哥!這?”齊悅欣雖對這綠鸚鵡不再說話有些氣惱,但此時卻急得直跺腳。
未等墨文淵回應,空中“轟”的一聲,烈焰炸開,綠毛鸚鵡竟破炎而出,驚慌得連連大叫:“救命!救命!”
墨文淵定眼看向那朝齊悅欣飛去的鸚鵡,發現此鳥頭頂不僅生出一縷赤紅火冠,連眼神都靈光幾分。
他暗自驚歎:不愧是號稱“百鳥朝鳳”的火鳳,沒想到它有點化凡鳥為靈獸的通天手段。
凌空振翅的鳳仙子見那鸚鵡竟躲在齊悅欣耳邊竊竊私語,頓時火冒三丈:
“呔!你這雜毛鳥竟比蠢牛還愚鈍。本仙子賜你仙家度牒,不知感恩戴德,反倒幹起惡人先告狀的勾當。”
話音未落,它已化作一道赤色流光,直撲那剛開靈竅的鸚鵡而去,誓要給它個永生難忘的教訓。
齊悅欣吃過鳳仙子的虧,豈會再讓它得手?當即便將鸚鵡護在胸前,又用飛劍化作劍盾防得密不透風。
鳳仙子見狀只得悻悻收勢,卻還端著架子,老氣橫秋地教訓道:
“你這丫頭也是糊塗,江湖險惡,豈能輕信他人?這雜毛鳥在那地主惡霸家中待了不知多年,早學了一肚子壞水,萬萬信不得。”
齊悅欣也摸透了鳳仙子的性子,知曉順著它說話好使,當即盈盈一禮,柔聲道:
“妾身代綠瓊謝過仙子點化之恩。它方才只說那齊嘉惡霸的種種惡行,可半句不曾提及仙子呢。”
“綠瓊?這名兒可不好聽。”鳳仙子斜睨著鸚鵡,眼中閃過一絲戲謔,“這一身雜毛三色相間,不如就叫‘花臉兒’更貼切。”
誰知那開了靈智的鸚鵡竟壯著膽子探出頭來,脆生生叫道:“就要叫綠瓊!就要叫綠瓊!”
“好膽!”鳳仙子羽冠怒張,“今日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仙威不可犯’。”
墨文淵見這鸚鵡竟敢與鳳仙子頂嘴,頓時搖頭失笑。
他眼見鳳仙子又要發作,連忙打圓場道:
“仙子何必與這小東西計較?您這般仙姿道骨,跟只鸚鵡置氣,豈不有失身份?咱們還是趕路要緊。”
鳳仙子這才作罷,飛身落在墨文淵肩頭,昂首道:“起駕。”
那綠鸚鵡卻趁機湊到齊悅欣耳邊,小聲嘀咕:“狼狽為奸。”
直逗得她“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鳳仙子見那雜毛鳥把齊家小姐逗得花枝亂顫,早把儲物袋的事拋到九霄雲外,便放心大膽地將腦袋探進懸著的儲物袋裡翻找起來。
墨文淵見狀,忽然想起祝偉成那件銀光法寶,也不知是否被這紅毛鳥私藏了去。
他眼珠一轉,壓低聲音道:“仙子,此行前往的南寧城修仙者眾多,有道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咱們還是低調些好。”
鳳仙子猛地抽出腦袋,眼珠滴溜溜一轉:
“這等粗淺道理還用你說?我看你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嘿嘿,我這點微末道行,果然瞞不過仙子法眼。不知仙子可聽說過拍賣會?”
“那是什麼玩意兒?”
“仙子收藏甚豐,有些用不上的物件,不但能在城裡賣個好價錢,還能換些實用的寶貝。比如祝偉成那件銀光法寶,對仙子來說怕是...”
話音未落,鳳仙子“嗖”地把儲物袋塞回羽毛深處,怒目圓睜:
“好你個小道士,變著法兒想騙本仙的寶貝,做你的春秋大夢去。”
墨文淵暗自腹誹:“這紅毛鳥倒是愈發精明瞭。從前眼裡只認得‘機緣’二字,如今不僅會精打細算,還懂得囤積居奇。若不是這副鳥樣,放在修士堆裡怕也是個雁過拔毛的老江湖。”
.......
兩日後,南寧城。
城門口,一男一女並肩而入,還各自帶著一隻靈禽。
青衣少年肩上立著只紅羽山雀,綠裙少女髮間棲著只翠羽鸚鵡。
以現在鳳仙子的身形,外人看去定會知曉不凡,便只好對其施展了幻術,普通練氣修士自然無法察覺,倒也不必擔憂如同牛泰那般被人圍觀。
“齊小姐,倒忘了問你,不知你在南寧可有親友?”墨文淵邊走邊問,“我還有些要事在身,恐怕不便時時照應。”
齊悅欣沉吟片刻,輕聲道:“三年前隨母親來此,為慕家老爺賀八十大壽,只認得慕白萱姐姐。可她長年在崑崙宮清修,想必此刻也不在家中。”
正說話間,忽聞身後傳來一陣爽朗笑聲:“哈哈哈!老夫今日晨起便覺神清氣爽,原是齊丫頭要來看望老夫。”
齊悅欣驀然回首,見一白髮老者迎面而來,登時喜出望外,三步並作兩步奔上前去:“姥爺,您怎會在南寧城中?”
老者伸手輕刮她鼻尖,佯怒道:“還不是你這丫頭逃婚鬧的。府上派人四處尋你,連我這把老骨頭也不得安生,只得親自出馬來逮你。”
齊悅欣吐了吐舌頭,撒嬌道:“人家才不想嫁人呢,不如就陪姥爺修道,豈不自在?”
老者面色一肅,沉聲道:“胡鬧,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天經地義。你身為齊家長女,豈能任性妄為?若真瞧不上趙家那小子,姥爺再替你尋個更好的。”
齊悅欣一聽,立刻鬆開挽著老者的手,嗔道:“我不要,姥爺再逼我,我可又要跑了。”
老者冷哼一聲:“哼!你爹孃就是太縱著你,今日既到了我這兒,可由不得你胡來。”
說罷,他目光一轉,落在墨文淵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忽然喝道:
“莫非這小子就是你的心上人?雖修為平平,倒也配得上我孫女。既如此,老夫今日便做主,擇日成婚。”
墨文淵頓覺頭皮發麻,他早已察覺老者氣息,正是先前以傳音之術命他護送齊悅欣的隱世高人。
他連忙拱手,恭敬道:“前輩誤會了,在下與齊小姐僅是數年前除妖時萍水相逢,並無深交,豈敢高攀?況且在下修為低微,萬萬配不上齊府千金,還望前輩三思!”
那老者對墨文淵的辯解置若罔聞,枯瘦的手掌凌空便朝他抓來。
墨文淵只覺身形一滯,不僅體內靈力執行如龜爬,連根手指都不能移動分毫。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半空突然炸響一聲暴喝:“呔!好你個丁老怪,連我慕家的人都敢動?”
話音方落,一隻溫熱手掌已搭上墨文淵肩頭。
霎時間,他周身禁錮煙消雲散。他急轉身形,但見一名鶴髮童顏的老者負手而來。
那人身著湛青道袍,霜白長髮用桃木簪高高束起,行走間衣袂翻飛,端的是一派仙風道骨。
而替他解除禁制的,卻是那個令他記憶深刻的中年文士——正是掛著那副似笑非笑神情的孔翰。
看著對方神情,墨文淵心頭一緊,忽想起百寶樓拍賣丹爐時的情景。
這才將那欠債償還不久,莫非又要落入新的算計?
未及細想,丁老怪已怒髮衝冠:“慕老頭休要胡攪蠻纏,此子不過是府上一個客卿,既被我家丫頭相中,哪有你插手的道理?”
慕雲濤冷哼一聲:“既是本府客卿,便是我慕家之人。你家孫女嫁不出去,就要強擄這年輕後生強行成婚,是何體統?”
“放你孃的狗屁!”丁老怪勃然大怒,周身真氣激盪,
“想娶我孫女的人能從城東排到城西,慕老頭,我看你是越老越糊塗,老夫今日非要教訓教訓你不可。”
話音未落,他的氣勢節節攀升,霎時周遭竟形成一股旋風,不僅地面的磚石嘩啦作響,連整座城牆都傳來嗡鳴。
慕雲濤見這丁宇竟想在此地動手,驚怒道:
“丁老怪你瘋了不成?方才確是老夫失言。齊丫頭我也是看著長大的,這婚姻大事自當門當戶對才是,哪能這般莽撞行事。”
齊悅欣也不顧周遭罡風之威,連忙上前拉住丁宇衣袖:
“姥爺息怒,慕爺爺的身子骨哪裡受得了你一掌。更何況慕爺爺說得有理,婚姻大事怎能如此輕易定下。”
丁宇心中怒急,卻也被孫女的話語驚醒幾分,這慕雲濤也不過築基修為,他全力施為怕不是將對方打得個灰飛煙滅。
他見此情景,只好撤了聲勢:“罷了罷了,你這丫頭也長大了,不僅會說話了,還胳膊肘往外拐。”
說罷,他袖袍一甩,轉身大步朝城北而去。
齊悅欣朝慕雲濤盈盈一禮,柔聲道:“慕爺爺,我先陪姥爺消消氣,明日再來拜訪。”
慕雲濤面露赧然,輕咳一聲,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方紅巾遞給她:
“是慕爺爺一時情急說錯了話,這紅巾本是給宣兒備的,她卻嫌太過豔麗,不如贈予你,權當賠禮。”
齊慕兩家世代交好,齊悅欣也不推辭,接過紅巾含笑致謝,隨即快步追上姥爺,一同離去。
墨文淵見雙方罷手,剛鬆了口氣,正想悄悄溜走,卻覺身形一滯,竟又動彈不得。
他心中暗暗叫苦:“世人都說官大一級壓死人,這修道界也是境界高一層如山重。在結丹修士面前,他這築基修為,依舊如螻蟻一般。”
慕雲濤冷哼一聲:“你這小子,老夫替你解了圍,還平白得罪了丁老怪,你倒好,連個謝字都沒有,就想溜之大吉?”
墨文淵連忙賠笑,拱手一禮:
“前輩說笑了!正所謂大恩不言謝,說多了反倒生分。不過既然前輩要聽,那晚輩便鄭重謝過慕前輩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