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兵入體。情感在體內蔓延。猶如濃毒般擴散的殺意。刀刃在膨脹。血液因高熱蒸發。
破壞即將到來。將他自內部吹飛粉碎的,極惡的炸彈。
這是絕無法抵抗的攻擊。因此,楚衡空在那一瞬間做出決斷。
他握住狂兵擠壓肌肉,使得兵器自軀體的另一側刺出。爆炸的力量因此從傷口湧出,在摩托車右側引發堪比火山爆發的暴風!
亢龍摩托直接從秩序場中炸飛出去,楚衡空的左半身幾乎失去了形體。他強行運轉不滅功修復身軀,溢位的血液重新流動回體內。那一瞬間他以爆發的血肉製造了罡氣甲,身後的薇爾貝特因此而得到保護。然而保護老闆的代價是他本人受到更高的傷害,現在的他簡直要握不住神斬了。
亢龍法相因此而受到大規模腐蝕,現在護佑摩托車的法相僅剩下區區龍首。薇爾貝特壓榨著精神力,在車前重新制造斷斷續續的秩序場。但是那路線的光芒黯淡到了極點,幾乎像是將死的螢火蟲的光輝。與此相反的是,狂狼背上的虹光依然耀眼。
“成功了!”血煙咆哮,“很痛吧,祭生之蛇?現在怎麼樣啊!現在的你,還能用那種眼神看我嗎!!”
但祭生之蛇根本沒在看他。他回頭望著薇爾貝特,低聲與其交談著什麼。
“楚衡空!!”血煙那扭曲的自尊心簡直要爆發了,他再度投擲狂兵,雙刀在空中劃出曲折的軌跡。
這是將命運的“多變性”體現的咒縛武裝,攻擊的過程之間不存在因果,不確定的開頭帶來無盡的可能,唯有結束時才收束成唯一的結果。因而狂兵的攻擊無法預測,亦無法捕捉,它能將血煙的爆炸能力發揮到極致。
在這樣的攻擊面前,無論是直覺還是經驗都沒有用處,極惡的能力僅能用同等級的力量抵消。雙刃已接近楚衡空的頭顱,血煙等待著攻擊分曉的瞬間。
可突然間他感到一陣強烈的違和感,像是自己忽略了什麼。緊接著,他發覺狂兵仍然握在自己手中,彷彿先前的攻擊未曾發生過。唯一的區別只是,敵人的身後張開了乾枯的單片羽翼。
在這一刻楚衡空發動了絕空死翼,狂兵的攻擊因此而被抹消。可同樣也是在這一刻,弗汭丹大幅度地自地上躍起。它的手爪變化為不可視的利刃,粉碎空間,破壞秩序,連時序也將歪曲的一擊在此刻擊出,其中蘊含的是這具分靈的全力!
“——破序壞痕!!”
這正是弗汭丹等待已久的契機。在絕空死翼消耗之後,被壓制到質點3的楚衡空已不存在反擊的餘力。因此要在此刻全力以赴,在敵人最虛弱的時候,用最強的力量將其毀滅!
暮光的人偶不在此處,已沒有其他的可能性。逼近了。冷厲的殺意。慘白的面孔。煙霧中飛濺的血。親手撕裂的因果的線。爪痕烙印上敵人的軀體。
然後,煙中升起青色的火。
“——?!”
像是某種邪異的法陣發動了一般,亢龍摩托的車身周遭升起妖異的青火。那份火焰中帶著它深惡痛絕的貪慾與灼熱。異變的根源是楚衡空的左手,他正拿出一份燃燒的契約書。
火中傳來輕佻的聲音:“你知道被誣陷成恐怖分子的最優解是什麼嗎?”
“真的當恐怖分子。”楚衡空笑。
“回答正確。”卡寧大笑,“敬請欣賞,上議院炎上!”
荊裟城邦的天空被光火照亮,整整三分之一的天幕都變為了青色。青燒的火柱通天徹地,如張揚的狂徒佔據曼莎星堡的中央。那火柱正中是荊裟最古老的建築之一,代表民意與城邦政治的城邦上議院。
此時此刻,上議院正在烈火中燃燒!
青燒頂端浮現出一頂燃燒的禮帽,火中傳來清晰可見的聲音,竟然是帕裡曼議長與混亂惡魔的交談內容。在諸多市民呆滯的目光中,惡魔的大笑響徹天際:“贊·梵·帕裡曼實乃惡魔同黨,上議院中已無一位良人。荊裟公民們啊!如果你們的心中還有良知,就跟隨火光的指引,踏上正確的道路。”
“天誅國賊!!”
他熱切地喊完,隨後化為火苗溜走。契約書中僅餘一聲竊笑:“交易完成,祝各位一帆風順。”
弗汭丹仍陷於驚愕之中:“什麼時候……為什麼我沒有感覺到……!”
到底是誰在背後幫助他。必然有人給了野心自由才有瞭如此鬧劇,但那人竟然連他的行動蹤跡都能遮掩嗎?連明擺在眼前的背叛都看不見,他不可能瞎得跟神樹一樣——
而後,弗汭丹終於明白了真相。它的怒吼聲直傳到曼莎星堡的頂層:“荊裟!!!”
老荊裟哈哈大笑:“來而不往非禮也,老狗!”
老樹身上又多添了幾道新傷,卻反而愈加精神抖擻。他二話不說又給了自己一拳,趁著獨愛思潮因恐怖襲擊而虛弱的空隙,下達新一道命令。
“解除對盟軍三人的壓制!”
狼煙內部瞬間光芒大作,穩固的秩序場如大地般鋪開,增殖的千年蟲團聚在摩托周圍,將其修補改造為鋒銳堅固的戰車。
楚衡空站立在戰車頂部,野心之火纏繞在他的刀鋒之上,令神斬發出愉悅的爭鳴。他體表的所有傷痕在同一時間修復,背後的死翼完全展開。他在火焰的環繞中升上高空,狂暴的意氣迸發,如兇獸將狼煙撕咬!
楚衡空緩緩收刀入鞘,自空中俯視著狼背上的殺手。
他笑了,如同往常每次交手一樣的,不屑一顧的笑容。
“好了。”
“展現勇氣吧。”
無需分心顧慮老闆,現在的他可以全力運轉殘心反魂秘法。由野心之火、裂解射線與焚夜編織的秘法貪婪地吞噬著狼煙,連大惡魔的力量也成為了修羅的食糧。他以左腕拂過神斬刀鞘,將吞噬而來的力量盡數注入刀中。而在敵人反應過來之前,烈火已湧出刀鞘,變作灼熱的一線。
影現煌天流·枯心火。
剎那間狼煙斷絕,天地為之一清。籠罩整個第四脈序的煙霧消失,於一線間爆發的烈火,將混亂惡魔的力量也焚為灰燼。斬擊貫穿煙幕正中惡魔本體,將巨大的狼首直接斬下!
“嗚哦……嗚啊啊啊!”
嚎叫與血液同時濺起,弗汭丹的軀體被一劍分斷,與其融合的血煙竟從頸部的傷口中滾落出來。那絕兇的一斬,甚至斬斷了他們之間的契約!
弗汭丹以巨爪拾起頭顱,絲絲縷縷的煙霧纏繞在它的首級與傷口之間。它一把抓向血煙企圖重建契約,但裝甲車瞄準這一空隙猛得加速撞向巨狼腰身,依靠秩序場的排斥力其撞飛出去。
“混亂惡魔交給我。”
後視鏡中楚衡空比了個ok的手勢,她安心將注意力集中在敵人身上。弗汭丹的側臉緊貼在車門旁,那巨狼向她冷笑:“靠著帝國不屑一顧的破爛就企圖對付我嗎。”
“對付失去主人的狗應當足夠了。”
“真傲慢啊!”
弗汭丹單爪壓制車頭,強硬地與裝甲車角力。它對敵人的手段看得非常清楚,解除限制後發生本質變化的僅僅是精神力輸出的限制,然而其手段不會發生本質改變。此前他們是靠著亢龍法相的護佑才勉強維持住形體,現在也一樣。
狼煙侵入裝甲車內部,使得維持融合的卡牌溶解。於是亢龍法相與裝甲車分離,弗汭丹的巨爪按住龍首,將其一口撕咬成純白色的光點。
“你不惜親身涉險也要與我單獨戰鬥,是為了發動荊花節時的那個裝置吧。”弗汭丹冷笑,“自塵島外部投射,靠秩序場共鳴效應與連續時空發生機關進行補強,最終在下落時觸發的精神力高頻震盪裝置。所謂的‘神之杖’,不是嗎?”
薇爾貝特的眼神微微一變,弗汭丹沒有放過這個細節:“你使用了多重技術的連鎖增強效果,因此才在不超出質點極限的前提下組裝出那種超常的力量。然而這種小聰明也有其弱點,那就是對觸發過程的精確性要求極高,你必須提供準確的座標才能保證其起效……”
“因此一旦座標混淆,你那強大的聖譽杯就徹底失去了意義!”
天際之上,不可觸碰的權杖正飛速下落,目的地卻與戰場中心相差千里。弗汭丹的眼中閃動著破碎的空間,對於混亂惡魔而言,擾亂空間座標易如反掌。
這個謹慎的大惡魔微笑著,細心拆解著裝甲車內外的所有陷阱,不給敵人留下絲毫機會。它惡趣味地問道:“我說的對嗎,薇爾貝特·維盧斯小姐?”
“大體正確,除了一點。”
薇爾貝特輕笑著向它點頭。她瞬間融化了,駕駛座上僅餘一具傳音裝置。
“神之杖不是聖譽杯。”
“它是我的奇變刃。”
高空中傳來陣陣震響,對於常人來說全然無法觀測,可在弗汭丹的耳中卻震撼如雷霆。它看到了上千的權杖,在塵島外側列陣如軍勢,如同神怒的天火化作流星雨降臨!
神之杖是奇變刃。因此只要擁有足夠的精神力,在跨越第一深淵之後,它就可以被批次複製,批次生產。
批次投射!
“神之杖·群星。”
遠方,薇爾貝特按下手杖,總計312道神之杖同時落下。在如此密集的攻勢之下,所謂座標定位全然失去了意義。混亂惡魔所在的戰場全境均為打擊範圍,精神力的投射將惡魔分靈拆解、破壞、粉碎,於威光中化為飛灰!
薇爾貝特撩起被風吹亂的長髮,跨上摩托車前往另一側的戰場。在她的視線彼方,有兩個人正在進行最後的決鬥。
持神斬隨意對敵的殺手,以狂兵狂亂揮擊的殺手。爆破的轟鳴是這場交手的伴奏,血與煙霧是舞臺上唯一的色彩。
楚衡空的刀法快到了極點,那是能與六臂的桓戈一較高下的神速之刃。可戰局處於均勢,血煙竟抵擋住了他的攻勢。是弗汭丹給他留下了另外的力量嗎?是這個殺手在被陰骸折磨的數日間,領悟到了全新的武學嗎?
否!絕非如此!僅僅是單純至極的,在這場戰鬥開始時就展現過的手段而已。
血煙的眼中閃爍著汙濁的虹光,他再次發動了魔靈活祭,這一次的作用目標是他自己。他的軀體不斷自內部分解,因此而生的情感給予了他更強的活動能力。這就像是,不斷以縮短引線為代價增強威力的炸彈,而引線的盡頭是血煙自己的死!
“殺了你!殺了你!”
血煙狂吼著擊出雙刀,無法預測的狂兵,在空中交織出令人迷亂的軌跡。但楚衡空冷靜地看著對手,絲毫未被其兵刃迷惑。他的身後死翼一閃,狂兵的攻擊結果被抹消,而後楚衡空趁機出刀,一刀斬斷血煙的雙手!
“殺了你!!!”
但是沒有痛呼,完全被殺意支配的血液,驅使著沒有腕部的雙臂襲來。他以煙霧製造出酷似巨狼的雙爪。
楚衡空隨手將神斬插在一旁,他矮身躲避撲擊,而後一記上勾拳砸中敵人的下巴。血煙受擊後大幅度仰起,楚衡空連續三拳擊中其中段破綻,以側踢打斷腿骨使其跪地,最後一記鐵山靠將其擊飛出去!
血煙像塊破布般飛出,在地上犁出焦黑的痕跡。不知怎得,他竟然感受到了一絲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這個局面。
是在哪裡?似乎也是燃燒的夜晚。
然後他想起來了,是上一輩子的最後時刻,在燃燒的維盧斯大廈。他的匕首被打飛了,楚衡空的刀也折斷了,於是兩人僅憑拳腳對打。顯而易見的,他在近身戰上絕不是祭生之蛇的對手。他的攻擊被識破,中段受擊,腿部折斷,被鐵山靠砸向走廊的盡頭……
緩步走來的祭生之蛇,與記憶中的男人重迭了。傷勢與武器,以及實力都不同了,可是眼神還是一模一樣的,毫不在意的漠視的眼神……
血煙嘶吼著,逼迫自己站了起來。他已經因為活祭的效果變作燃燒的火炬,幾乎就要在爆破的前夕。他拼盡全力抓向走來的殺手。
“我,什麼都捨棄了!”
“自己的戰鬥方式!尊嚴!自由!與惡魔簽訂契約,到最後不惜燃燒生命!!”
一步一步地,向著祭生之蛇靠近。
發出始終拘束著他的,苦痛的質問。
“即使如此,你也不曾將我看在眼裡……”
“即使如此,我也不配被你看做對手嗎!!”
而後,有史以來的第一次,楚衡空正眼看向他。
“你是做了什麼好事嗎?”
——
他的思考因這莫名的問題而停滯,楚衡空很困惑地說著。
“你救了很多人嗎?你成為了英雄嗎?你開創了什麼偉業?亦或者你付出全力與外道戰鬥過?”
“你有凌駕於眾生之上的絕強嗎?無論如何也要貫徹的意志?亦或者身為人絕無法放棄的堅守?”
“都沒有吧,狹間鳴牙。你重活了一輩子依然是個恐怖分子,自鳴得意地在人群裡丟炸彈,愉快得好像自己正作著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一樣。
你不追求強,你也沒有意義,你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在傾瀉自己的破壞慾。到了將要死的最後你不惜燃燒生命,做的事情也僅僅是在給外道賣命。”
不帶絲毫情緒的,祭生之蛇好奇地問道。
“我也確實很你要我如何尊敬你?”
——
不是這樣的。
他是有堅持的。有自尊的。雖然現在已經放棄了,但在尚未因陰骸陷入狂亂的時候,在地球上作為殺手的時候,他是帶著明確的目的去活動的。
無知的人們享受虛假和平的樣子,光是看著就令人作嘔。他的任務是撕裂平和的表象,告知世人世間脆弱的真相。然後,要找到無論何等卑鄙的手段,也無法阻礙的真正的“強”。等到找到那強者之後,等到目的達成之後就……
就要,幹什麼?
“殺了……”
對,要殺了他。
在那之後,就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攔自己。可以肆意地毀滅,隨意地滅殺。隨心所欲,為所欲為。世界將變為純粹的樂園。
這就是,血煙大人的偉大的夢想!
“哈。”
用光禿禿的手腕,觸碰著自己的臉。
伸出舌頭,舔舐著自己的血液。
發出歇斯底里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怪不得會被混亂找上門來。結果,到頭來。
不過是個隨處可見的,純粹的瘋子罷了!
狹間鳴牙情不自禁地大笑著,用盡最後的生命,發出瘋狂的空洞的笑。他的胸口處忽然一空,血肉與能量向著心臟的位置坍塌,昭示虛無的“洞”自荒涼的心中浮現,自內向外地延伸,吞噬著這個終於理解自身本質的生靈。
這就是,所謂至尊登神之路的盡頭。
從謳歌自由的狂風,到破壞秩序的彩虹。如自然現象般馳騁在世界上,以意志扭曲現實的人間之神們,企圖踏著彩虹的橋樑前往天穹的彼方。
然而那座光芒之橋的盡頭,什麼也沒有。
沒有意義。沒有堅持。沒有信念。沒有理想。當充沛的感情燃燒殆盡,意志與狂氣在旅途中消磨,自詡至尊的人們才終於能夠看清真相。狂行與暴虐均是為了傾瀉慾望的藉口,自傲的神明不過是貪圖力量的惡徒。
首次迎來的對自我的客觀認知,將會粉碎虛偽的執念。因而自我崩潰,化為虛無的黑洞。黑洞吞噬萬物,成為純粹的天災。
至尊登神之路質點6,“靜虛空”。無意義的純粹虛無。
然而,吞噬戰場的洞沒有出現。或者說,黑洞並沒有來得及形成。
因為楚衡空走上前去,一記手刀斬斷了血煙的頭顱。
血液噴發。遠遠超過那具身體能夠容納的極限,極大量的血液噴湧向高空,像是赤色的噴泉。血液濺射的噪聲,猶如男人虛無的笑。
屍體炸裂,連帶著高空的血柱也在暴風中潰散。
狂亂的元素力量照亮夜空,變作最後一顆汙濁的煙火。
楚衡空揉著被風吹亂的頭髮,薇爾貝特騎著摩托車等在一旁,用表情告訴他這次自己想要開車。他們重新上車,跨越第四脈序與第二脈序的交界線。
薇爾貝特隨口問道:“所以,狹間鳴牙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個自以為是的傢伙。”
楚衡空想了想,補充了一句。
“和我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