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的餐桌是圓形的，六七個人坐著也綽綽有餘。
此刻，四個人坐在餐桌一角，電視機裡播放著新聞，讓周鶴鳴有一種回到過去的感覺。
外婆坐在最靠近廚房的位置，旁邊是周鶴鳴，過來是陸白，最後則是程霜降。
“隨便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們的口味。”
外婆招呼道。
她首先看向陸白。
“來吃這個粉蒸牛肉，好吃得很。”
“好的，外婆。”
陸白順從地夾起一塊裹滿了蒸肉米粉的牛肉，放到碗裡，隨後，她又順手夾了一塊給周鶴鳴。
“好吃哎，比我在飯店裡吃到的味道要濃很多。”
她咬下一口，立刻眼前一亮，誇讚道。
“哪有飯店好吃，就是做得多了罷了。”
外婆笑得很開心，又看向程霜降。
“來嚐嚐這個臘肉，自家做的。”
“嗯。”
程霜降點了點頭，夾起一塊稍微瘦一些的臘肉，又瞥了眼周鶴鳴那邊，才將其送入口中。
“很好吃。”
她評價道。
“我放了點花椒粉，帶一點點辣，不知道你吃得慣沒有。”
外婆說著，也給周鶴鳴碗裡夾了一片肉。
“吃得慣的。”
程霜降應了一聲。
“這個豌豆尖也好吃，加了豬油渣炒的。”
外婆又招呼兩人吃蔬菜。
陸白大方地夾起一筷子，送進嘴裡咀嚼，發出咔嚓咔嚓的清脆聲音。
“這個她不太吃得慣的。”
周鶴鳴急忙解釋道。
“沒有的。”
程霜降看著那綠油油的蔬菜，又看了看翹首以盼的外婆，還是硬著頭皮夾了兩根，她送入口中，盡力繃住了自己的表情。
“我吃得慣的。”
“.”
周鶴鳴扒拉了兩口飯，沒有多說。
外婆又開始和兩位女生聊家常。
“原來阿白你是阿淺的姐姐，唉，可憐她了。”
外婆得知了陸白和陸淺的關係後，她皺起眉頭。
作為一個鎮子的鄰居，老陸家發生了什麼，她自然是清楚的。
“不講這個，鶴鳴說阿白你是演員，是不是演過很多戲？”
外婆轉移了話題。
“是的，不過是一些短劇網劇，不是電視上那種。”
陸白笑道。
“我也刷到過一些的，你看。”
外婆拿起手機，點開了短影片軟體，裡面很快就刷出一部因為跳舞太好被管家打斷雙腿的短劇。
“這個最近很流行哈哈哈，其實小演員演得還挺好的。”
陸白開始分享起她的見聞來，外婆雖然不太懂這些影視圈的東西，但她好歹看過不少類似的短影片，聽得津津有味。
周鶴鳴之前也聽過陸白聊這些，所以能接上幾句。
倒是程霜降，沒辦法加入話題，只能默默地吃菜，同時聽著三人的聊天。
注意到這一幕，給周鶴鳴夾了一片藕片的陸白開口。
“說起來，程霜降準備什麼時候回學校拿錄取通知書？”
“.應該要等八月。”
程霜降似乎為陸白給了自己一個話茬而有些驚訝，遲疑了片刻，才答道。
“外婆你不知道，程霜降可是省狀元，成績很好的咧！”
陸白又誇讚了她一句。
“哎喲，這麼厲害，省狀元，那不是要去燕南華清了嘛？”
就連外婆也知道這兩所學校，畢竟小時候各家都在唸叨自己的小孩要考這兩所頂級學府，但真正能觸及者寥寥無幾。
“還沒想好。”
程霜降將碗端起，吃了兩口飯。
周鶴鳴覺得，她的還沒想好，大概是還沒想好到底是去燕南，還是去華清。
“鶴鳴你也學學人家，讀書這麼用功。”
外婆剛說了一句，又轉而嘟囔。
“不過你考到了寧江大學，也是好學校，都好，都好。”
她是個鼓勵型家長，不會強行數落孩子的不足。
“是呀，我也在寧江大學，到時候我和周鶴鳴準備在外面租個房子一起住。”
陸白笑盈盈地說道。
程霜降停下了筷子，嘴裡好像在嚼東西，又好像只是裝作在吃飯。
“那你們可以自己買菜做飯，不要總是吃外賣，學校食堂要小心點，我看別人講現在食堂很黑的。”
外婆大概是從哪個營銷號看來的。
對於兩人上了大學就要一起住這件事，好像老人家沒什麼反應。
“外婆，寧江大學是985，食堂不會偷工減料的。”
周鶴鳴嘆息著試圖糾正老人的觀念，但外婆看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絲毫沒有放在心上，倒是看著兩位女生，感慨萬千。
“哎，你們兩個小姑娘都好厲害，就我們家鶴鳴這水平，有點配不上了。”
“？”
周鶴鳴一愣。
外婆你說什麼呢，什麼配不上配得上的。
聞言，兩位女生的反應截然不同。
程霜降頓時繃直了身體，偷偷觀察陸白與周鶴鳴的表情，輕咬下唇，似乎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回應。
而陸白，笑容滿面。
“哪有，周鶴鳴很好的，能和他在一起才是我的福氣。”
說著還往周鶴鳴那邊靠了靠。
“哎，你們在一起就好好過日子，那外婆就安心了。”
外婆彷彿深有感觸般說道。
“.他其實人挺好的。”
忽然，程霜降冒了一句出來。
周鶴鳴愣了愣，才意識到這是在回答剛才外婆的話。
“鶴鳴能好好長大，不要做壞事，不要當壞人，我就滿意了。”
外婆說著，把已經吃乾淨米飯的碗端了起來。
“你們慢吃，我下去找隔壁的阿婆散散步，消化一下。”
她揮了揮手，爬下樓梯。
客廳裡只剩下了三位年輕人。
電視里正在放天氣預報，提示明天會有小雨。
“說起來，程霜降你有換洗的衣服嗎？”
陸白看著電視，忽然問道。
“帶了。”
程霜降看了眼自己的挎包。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收拾的。
“那待會兒我們幫你鋪床，嗯，你將就一下，和我們一個房間吧。”
陸白又說道。
有一種女主人招待客人的調調。
“.好。”
程霜降看了眼周鶴鳴，點頭。
“還有，今年也有玄君儀式，就在三天後，你要一起去看看嗎？”
陸白詢問她。
“你要去看？”
程霜降猶豫了一下，反問。
畢竟對於陸白而言，當年的玄君儀式實在印象太過深刻，很難說會不會產生應激。
“總該面對吧。”
陸白笑道。
“那我也去。”
程霜降頷首。
“你們就不問問我的意見嗎？”
周鶴鳴尋思，陸白這會兒幫程霜降安排了住處，那會兒又確定了三天後的行程安排，好像都沒問過他。
“那你反對嗎？還是說你捨得睡客廳？”
陸白嘴角勾勒笑容。
“.睡客廳有點太熱了。”
周鶴鳴顧左右而言他。
*
晚飯之後，三人一起把桌子收拾，碗筷洗乾淨。
幫程霜降把鋪蓋在房間裡弄好的時候，外婆也回來了。
一家人坐在電視機前看電視，輪流去浴室洗漱，晚上快十點的時候，外婆打了個哈欠，率先上樓回房。
“這是《聞香識女人》哎，經典電影。”
周鶴鳴換到電影臺，發現剛好一部電影開場。
他坐在沙發靠右的位置，陸白在他的右邊，程霜降在靠左的位置，三人就這麼看著電視裡播放的，有些年頭的老電影。
周鶴鳴感覺自己的右手被陸白的手指纏住，她雙腿蜷縮在沙發上，靠在了周鶴鳴的肩頭，摟住了他的胳膊，柔軟的身體依偎過來，洗過澡之後淡淡的髮香鑽入他的鼻子，撩撥著少年的心絃。
程霜降坐姿端正地看著電影，但眼角的餘光似乎一直在瞄這邊。
不得不說，阿爾帕西諾就算老了也是個帥老頭，周鶴鳴雖然曾經看過一次這部電影，此刻卻也沉浸在故事中。
程霜降中途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間，很快坐了回來。
不過，周鶴鳴稍稍瞥了一眼身邊，卻感覺，程霜降和自己的距離，好像近了不少，本來中間是隔了一個外婆的位置，現在只剩下大概不到十公分，兩人的手肘都能偶爾蹭到。
但陸白好像沒有注意到，她最開始和周鶴鳴聊著電影裡的劇情，後來似乎被睏意席捲，聲音變得黏稠與軟糯，呼吸變緩，似乎靠著周鶴鳴睡了過去。
電影裡，正好演到最經典的探戈橋段。
周鶴鳴想起了今年除夕那天，自己與陸白在雪中起舞的畫面。
他看了眼正在熟睡的少女，白天的對話浮上心頭。
陸白對他的愛意是否源自陸淺，周鶴鳴並不清楚，但他其實知道，自己所追求的那完美的愛情，可能早就已經無法獲得了。
他渴望的那種相識相知相愛，兩情相悅，從一而終，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已經伴隨著重生而來的程霜降，永遠地失去了。
他無法給陸白他認為最純粹，最真摯，最熱烈的愛情，因為無論從什麼角度而言，周鶴鳴的初戀都是另外的人。
縱使陸白不介意，周鶴鳴自己也會覺得，有所虧欠。
所以，周鶴鳴覺得，無論陸白的愛意是否出自對陸淺的補償，其實都沒關係。
他只想好好和現在身邊的這位少女，攜手走下去，共度餘生。
電影裡，一曲終了，掌聲響起。
程霜降稍稍抬手，理了理耳畔垂落的頭髮。
然後。
就在她將手放下的時候。
那隻柔軟的，溫暖的，有著淡淡傷痕的手，觸碰到了周鶴鳴的左手。
本以為會立刻縮回去的手，這一次，沒有移開。
而是就這麼有些緊張地，落在周鶴鳴左手的手背上。
瞥了眼身邊的少女，周鶴鳴發現，程霜降直勾勾地盯著電視機，彷彿根本沒有發生任何事。
陸白還在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又抱緊了一些周鶴鳴的右手胳膊。
周鶴鳴想到了晚飯之前，外婆說的那句話。
——“這兩個女生，都喜歡你。”
陸白他很清楚，但程霜降，周鶴鳴覺得很難以捉摸。
畢竟，在那個清晨，說出那些決絕話語的，正是十八歲的她本人。
而且，退一萬步說。
就算程霜降真的因為那些與自己相處的記憶而對周鶴鳴有好感，可週鶴鳴卻無法正視程霜降的好感，對他而言，周鶴鳴無法分辨出，他對現在的程霜降的好感到底是對她本人，還是對那個幻影。
想了想，周鶴鳴稍稍抬起左手，想將其抽走。
但下一刻。
程霜降輕輕捏住了他的手指。
那有著傷痕的，纖細的，靈活的手指，就這麼鑽入他的指縫之間，五指從手背扣住了周鶴鳴的手。
周鶴鳴停下了動作。
事到如今，他也沒辦法騙自己了。
十八歲的程霜降，確實喜歡著自己。
這份愛意的源頭，他不知道。
但正如重生而來的程霜降所言。
無論以怎樣的方式相遇，她終於，還是愛上了他。
身邊傳來聳動的聲音，周鶴鳴瞥見，程霜降將雙腳從拖鞋中抽出，蜷縮著雙腿坐到了沙發上，然後，像是坐累了一般，輕輕摟著周鶴鳴的左邊胳膊，將腦袋倚靠了過來。
哪怕，陸白就在另一邊。
看樣子，無論是否經歷了那些事情，程霜降這個人本身，就要更加激進與大膽。
周鶴鳴不敢動。
雖然高考那時候，三個人睡在一張床他也做過，可那時候他們之間確實清清白白，問心無愧。
但現在。
周鶴鳴覺得，至少程霜降，應該是問心有愧的。
他只能將注意力投射到電影之上。
還好電影足夠精彩。
等到阿爾帕西諾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講，電影步入尾聲，開始播放片尾曲和製作名單，周鶴鳴似乎終於得以放鬆了一些。
他瞥了眼程霜降。
發現她居然就這麼抱著自己的胳膊，睡著了。
不是，你們為什麼都喜歡這樣睡覺，真的困了就去床上啊。
周鶴鳴的手還被程霜降牽著。
整個人動彈不得。
這時。
右邊傳來輕微的鼻音，陸白緩緩抬起臉。
她醒了。
“唔，電影放完了嗎？”
陸白輕聲詢問。
“嗯。”
周鶴鳴點了點頭，正準備左手稍稍用力，捏醒程霜降的時候，陸白的視線瞥了過去。
她看著依偎在周鶴鳴肩頭的程霜降，隨後看向周鶴鳴。
“.這是。”
周鶴鳴組織語言，想要解釋。
他只能慶幸，自己沒有回應程霜降的牽手，陸白大概也沒看到程霜降扣住他手指的動作。
“看來今天大家都很累，嘿嘿。”
陸白似乎並未追究的模樣，反而揚起臉，輕輕將雙唇烙印在周鶴鳴的嘴唇上。
這是一個如同六月的梅雨一般，潮溼，綿長，滲透一切的吻。
陸白扶著周鶴鳴的大腿，支起身子，另一隻手扶住他的肩膀。
周鶴鳴的右手順勢摟住陸白纖細的腰肢。
喘息交織，思念糾纏，愛意滋長。
在那灼熱的吐息迴盪於客廳之時。
程霜降似乎被周鶴鳴的動作搖晃，她緩緩睜開有些朦朧的睡眼。
隨即。
少年與少女氣息交融的畫面。
映入她的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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