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熊精那隻蒲扇般的巨掌,裹挾著撕裂空氣的銳嘯,五指如鉤,瞬間籠罩了陳光蕊的天靈蓋。
死亡的陰影驟然降臨!
陳光蕊全身汗毛倒豎,那掌風未至,恐怖的威壓已像無形的鐵箍,將他死死禁錮在原地,連呼吸都被剝奪了。
他體內的力量根本無從調動,在這絕對的力量面前,渺小如螻蟻。
“快走!”
千鈞一髮之際,是袁守誠的嘶吼打破了陳光蕊的僵直。
這個市儈圓滑的老道此刻雙眼血紅,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本能。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上來,一隻油膩膩、沾滿泥灰的手狠狠抓住陳光蕊的胳膊,另一隻手急速掐了個土遁訣,口中含糊不清地急念:“地行!”
嗡!
袁守誠身上土黃色的光芒剛要亮起,整個帳篷的空間彷彿被無形的巨力狠狠擠壓,凍結!
黑熊精那隻落下的手掌甚至都未停頓半分,僅僅是身上恐怖妖氣的自然外溢,就將那點微弱的遁光徹底碾碎。
袁守誠只覺得渾身法力如同撞上銅牆鐵壁,瞬間潰散反噬,悶哼一聲,嘴角溢位血絲,臉色煞白如紙。
他那壓箱底、用來逃命無數的土遁術,在黑熊精面前失效得如此徹底,這老熊精顯然的手段當真了得,根本不給兩人任何逃跑的機會。
“完了!”
袁守誠心頭一片冰涼,無比絕望。他死死抓著陳光蕊,眼裡的恐懼幾乎要溢位來。他不能讓陳光蕊死!至少現在不能!西海龍王三太子的線索全在陳光蕊身上啊。
就在黑熊精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陳光蕊頭髮絲的前一剎那,
“砰!!”
巨大的水聲炸響,
是陳光蕊!
在黑熊精那凝如實質的殺氣壓迫下,在袁守誠土遁失效的絕望中,陳光蕊的求生本能壓倒了一切。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猛地將身邊還死死抓著自己、渾身癱軟的袁守誠攔腰抱起,接著整個人如同投石般,奮力撞向了旁邊的帳篷布!
“撕拉!”
本就沾血的粗麻布應聲而裂。陳光蕊抱著袁守誠,兩人滾作一團,直直跌入了帳篷外那條深不見底的黑風河中!
冰冷的河水瞬間將他們吞噬。巨大的慣性帶著兩人急速下沉,刺骨的寒意透體而入,耳邊只剩下沉悶的水流轟鳴。
嘩啦!
帳篷內,黑熊精的手掌落空,狠狠拍在了陳光蕊剛才站立的位置。
“轟!”
一股狂暴的勁氣炸開,整座結實的行軍帳篷如同被巨錘砸中的蛋殼,轟然四分五裂!
破碎的布片,支撐的木杆,還有地上的泥土碎石,全被這股力量絞成了齏粉,原地只留下一個深坑和漫天飛揚的塵土。
幾個在附近警戒計程車兵被衝擊波掀翻在地,驚恐地看向這邊,只看到煙塵瀰漫。
遠處的精銳士兵被這聲音嚇了一跳,全都在第一時間集結,就要向事發的位置迅速靠攏過來。
黑熊精的身影在煙塵中顯露出來。
他直接衝向了黑風河,手中用力,就要追殺兩人。但是他瞬間感覺到了不對勁,河底竟然迸發出巨大的力量,將黑熊精轟了出去!
那是涇河老龍王的龍珠在發力!
黑熊精不擅長水戰,感覺到了壓力,也不再追,直接退到了河岸的另一邊。
他看著洶湧墨黑的河面,那張黝黑的的臉上,此刻竟迅速恢復了那種質樸近乎敦厚的平靜。
他細長的眼睛裡,冰冷銳利的金光緩緩斂去,重新變得有些木訥。
他似乎並未因獵物逃脫而暴怒,只是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河水深暗湍急,浪頭翻湧帶著一種天然的兇險氣息。
“哼。”
最終,一聲意義不明的輕哼從他鼻腔發出。他並未追擊,身形一晃,便無聲無息地融入了黑暗之中,彷彿從未出現過。
……
冰冷的河水刺激著神經,窒息感如同大手扼住了咽喉。
陳光蕊死死拉著袁守誠,憑藉著龍珠控水的神通,在水下潛伏。不知過了多久,他覺得差不多安全了,這才帶著袁守誠從水中出來。
“噗!”
兩人幾乎是同時破水而出,被洶湧的黑浪狠狠拍在遠離軍營河灘很遠的一片碎石灘上。
因為有龍珠的作用,兩人只是衣服溼漉。但是因為一開始黑熊精的攻擊,已經耗費了他們的大部分力氣,現在在岸邊,有些踉蹌。
劫後餘生的冰冷和後怕讓袁守誠渾身抖得像篩糠。
他癱在地上,連嗆帶咳,好半天才順過氣,臉上沾滿的泥水和唾液混在一起,狼狽不堪。
“幸好沒死啊,要不然我這龍三太子還怎麼救啊。”
他抬起衣袖狠狠抹了把臉,剛想開口抱怨這該死的河水,就看到陳光蕊拿著那顆龍珠在研究。
袁守誠清楚,如果不是這顆龍珠,兩個人不是淹死在這河裡,就是被黑熊精拍死在河裡。
“老袁,你算的也不準啊!”
這是陳光蕊獲得神位之後,不,可以說是穿越之後,第一次與人交手。
雖然實力上不敵,但是有涇河龍王的這個代表著半份龍王手段的龍珠在手,也僥倖逃命,他這心情不錯,開始揶揄袁守誠,
“你不是能掐會算,號稱‘活神仙’嗎?你算得黑風山有妖,算得貓妖狗妖小雜魚,怎麼就沒算出來這黑熊精會動手,還翻臉得那麼快。”
這就有點罵人了,袁守誠就是靠算命吃飯的,現在被這麼一說,隨即也惱了。他何曾吃過這樣的虧,差點就被拍成肉泥餵魚了,
“我算,我怎麼沒算?”袁守誠梗著脖子,尖聲反擊,唾沫星子混著河水噴了出來,
“上次你說要跟著李靖大軍路過黑風山的事,我就覺得事情不對,那會兒我就開始掐指頭了!”
他伸出那隻髒兮兮、指縫裡還沾著河泥的手,掰著手指頭數落,
“我都算出來這熊瞎子不好惹,也算出來他動手的可能極高,所以我才跑了這麼老遠給你提醒,你以為我吃飽了撐的?”
“可是人家一開始根本就沒想動手啊,”陳光蕊笑了,
“要不是後面你插嘴,這件事可就過去了,是你嘴欠提什麼三十三重天,又提什麼太上老君,你不說還好,你一說,他就動手了。”
這句話戳到了袁守誠的痛處。他胖臉一僵,底氣瞬間洩了一半,聲音也低了下來,帶著點懊悔和後怕的嘀咕,
“我…我那不是想加一層保險嘛!你後來不也跟他談判談得好好的?他還挺講道理的樣子,認錯認罰連自己手下都拍死了,這姿態多低啊!看起來是真想息事寧人……”
袁守誠越說聲音越小,眼神閃爍,“我就……就想著把那位搬出來……多穩一穩場面……誰知道這黑熊精一聽這那位的名號,比點了火藥的炮仗還炸得快……”
“你嘴咋那麼欠呢!”陳光蕊氣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袁守誠理虧,哼哼唧唧不接話了,一邊擰著道袍上的水,一邊唉聲嘆氣,愁眉苦臉,“這事可不賴我,誰知道你們那位在他這黑風山這麼沒有面子啊?”
陳光蕊深吸了幾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他環顧四周,夜色濃重,這裡離李靖大營不知多遠。
“李靖那邊…大軍現在應該已經按計劃開拔,快接近黑風山地界了。老袁,你趕緊算算,那黑熊精是不是真的沒動手阻攔?”
袁守誠雖然狼狽,但吃飯的本事還在。他強打起精神,從溼漉漉的袖管裡掏摸出幾枚帶著水的銅錢。嘴裡唸唸有詞,手指沾著河水,就在冰冷的碎石灘上飛快地劃拉著,進行推演。
銅錢落地,彈跳幾下。
袁守誠看著卦象,先是鬆了口氣,隨即臉上也顯出濃濃的困惑,
“還真沒動手阻攔……算出來的結果是,大軍已經順利透過了黑風山範圍,毫髮無傷。”
他又算了一遍,還是這樣的結果。
陳光蕊聞言,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一絲,但心頭的疑惑卻更重了,沉甸甸地壓著。
“居然……真的放行了?”
他喃喃自語,眉頭緊鎖,像是在對袁守誠說,又像是在梳理自己紛亂的思緒,“這事……太蹊蹺了!”
他看向袁守誠,眼神凝重,袁守誠也沉默了,他當然也看出來這件事的不對勁,
陳光蕊想了想,
“你回憶一下,從一開始我們遇到他。他看似老老實實,姿態放得極低,主動認錯,甚至毫不猶豫就把自己犯錯的手下當場拍死,以示公道和誠意。這樣的姿態,其他的妖怪,不說是妖怪,就算是凡人,會這樣麼?”
見袁守誠搖了搖頭,他又說道,“直到你提起太上老君之前,一切都朝著……談和的方向在走,他的本事,說他能輕而易舉滅掉所有人也不為過吧,但是他真的就沒動手,就連我們逃了,他也沒對其他人下手。”
“對!就是這樣!”袁守誠使勁點頭,小眼睛裡也滿是茫然和後怕,“聽到我們說起那位,他說翻臉就翻臉,那變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好像他跟兜率宮有什麼仇似的。”
陳光蕊搓了搓冰涼的指尖,沉聲道:“就因為聽到了老君的名號,這個理由,夠嗎,他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麼,等於直接打了老君的臉面,他黑熊精再厲害,難道就不怕得罪三十三重天那位?”
“是啊!”袁守誠也跟著猛拍大腿,濺起一串水花,“我也想不通!他是妖,太上老君是什麼人物,他憑什麼敢甩老君的面子,這膽兒也太肥了吧?”
陳光蕊點頭,心中回想著剛剛,黑熊精說的那段有點繞口的話,似乎跟佛門有些關係,但是他什麼都沒有說。
這個時候,袁守誠猛地想起什麼,急切地對陳光蕊說,
“快,你再琢磨琢磨,他為什麼死活一定要追問另一隻貓妖的下落?非要帶回去處置?甚至……甚至不惜因此跟我們翻臉,最開始那妖邪,他也想帶回去,但是看到你沒搭腔,直接就把它給弄死了,我怎麼感覺,他著有點殺人滅口的意思呢。”
陳光蕊立刻明白了袁守誠的暗示,“你覺得……那隻貓妖掌握了什麼?”
袁守誠點頭如搗蒜,隨即又苦著臉搖頭,
“可我算不清啊,這件事有些門道,我們這一脈的高手來算可能會很快,但若是我來算,恐怕要費些心血,老道我體格子弱,這件事不太敢算。”
竟然會這樣複雜,袁守誠第一次表示棘手。
“那就叫此地的土地公來問呢?”陳光蕊想到了當地神靈,“他總能知道點風聲。”
說完了這話,他又有些尷尬,“不知道我這樣一個燒火道人,能不能叫得動土地。”
“別!千萬別!”袁守誠嚇得差點跳起來,連連擺手,小眼睛警惕地掃視四周,壓低了聲音,
“我的陳狀元啊,你想害死我啊?這地方!黑風山周遭的土地山神,你以為還跟長安城裡的清閒土地一樣?你忘了五行山的事了?”
他聲音帶著一種深知內情的忌憚,
“這些基層小神,哪一個不是早早就跟佛門攀扯上了關係?佛門看守猴子的五方揭諦、山神、土地,那可是一根繩上的。你以為這附近的其他人就沒事了?他們都是鄰居,說不定早就通氣了。你貿然招他們,就是往佛門那裡送訊息,你嫌命長啊?”
一番話徹底堵死了去找土地這條路。
兩人沉默下來,河水在夜色中奔流不息,冰冷的寒意順著溼透的衣裳鑽進骨髓。
陳光蕊抬眼,望向黑風山方向那模糊的輪廓,又回頭望向李靖大軍遠去的方位。
也慶幸那黑熊精沒有動手。
軍營,已經不能回去了。一旦回去,被那心思深沉的黑熊精得知他們沒死,還帶著滿肚子疑問,難保不會對李靖大軍再起歹念,把整個軍營拖入萬劫不復。
去鷹愁澗?
那地方,袁守誠惦記了這麼久,都沒有效果,他們現在去也是什麼都做不了。
五行山……想到那座山下壓著的猴子,還有之前那詭異消失的看守……陳光蕊果斷搖頭。
那裡水太深,牽涉更大,而且他根本進不去第二次了。上次能進去,純屬看守們都開溜打擺子,千載難逢的漏洞,不可能重現。
去路似乎都堵死了。
“不能回去……鷹愁澗不行……五行山也不行……”
陳光蕊低聲自語,目光在黑暗中逡巡。一個地名忽然浮上心頭,那個金爐銀爐童子去的地方,那個豬剛鬣“跑”回去的地方。
那裡還有一個黑風山的妖怪,一些疑點只能從他那知道答案了。
他看向袁守誠,眼神深處閃過一絲決斷。
“現在,只有一個地方暫時安全點……也相對有點由頭能落腳。”
陳光蕊的聲音帶著疲憊後的冷靜。
袁守誠立刻會意,小眼睛亮了起來,他似乎早就知道了些什麼,
“你是說……高老莊?”
那裡離黑風山已有一段距離,最關鍵的是,那裡有豬剛鬣,這其中的門道也不淺啊。
陳光蕊點了點頭,撐著溼冷的身體站起來,望向高老莊的方向。
現在來說,只能去高老莊了。
那裡有兩個童子,有很多法寶。
那裡,還有那個沒被殺死的小妖怪……
“高老莊。收拾一下,趕緊走。這地方,多待一刻都危險。”
夜風嗚咽,如同黑熊精離去時那一聲意義不明的輕哼,彷彿什麼也沒說,又彷彿道盡了一切。
。